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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兄去得早,被錢翁撫養長大,錢翁一個單身漢哪里懂得這么多規矩。 本來錢翁是顧忌到主仆有別,不愿同他一道兒吃飯的,還是在俞峻冷了臉鬧了好幾天別扭之下,才終于無奈認輸,主動上了桌。 在俞峻的記憶里,他俞家雖說深沐皇恩,也算是一門書香,但向來沒那么多規矩,平日里吃的用的也都與尋常百姓無疑,無非是萬歲爺賞下來的宅子太大,這才請了兩三個仆從幫忙照顧。 剛一坐下,俞峻就不免多看了張衍手邊的紅木匣子一眼。 主要是這紅木匣子太過招人眼,張衍又遮遮掩掩的。 若是放在以前,俞峻絕對不會主動開口去問。 可是他看到紅木匣子的第一眼,心里就冒出了股很奇怪的感覺。 俞峻一向冷靜,說不上來這是種什么樣的感覺,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催促著他去打開看看。 在這種情況下,他難得多問了一句:“這是什么?” “咳!!” 張衍嗆到了。 飯米粒嗆到了氣管,少年俏臉霎時憋紅了,捂著嘴咳了個驚天動地。 俞峻眉心一跳,幾乎是想都沒想,丟開了手中筷子,快步走過去,將張衍整個都提了起來,拍他脊背。 好半天的功夫,張衍這才喘過氣來,臉色還有點兒泛紅,貓眼里泛著迷茫的水光。 對上俞峻視線后,張衍愣住了。 男人皺著眉頭,眼底下意識地慌亂和擔憂是藏不住的。 非止是他,俞峻也怔住了。 兩個人似乎都有點兒意外彼此下意識間的反應。 俞峻不適應地皺著眉,望著自己的手。 張衍嗆到的那一瞬間,涌上心頭的感覺,像什么東西在心頭上劃拉了一下,微銳地泛著疼,下意識地就什么都沒想。 松開了拍著張衍脊背的手,俞峻頗有些色厲內荏地低斥了一聲,“你腦子呢?” 張衍清了清嗓子,清朗的少年音微微有些沙啞,“因為先生這粥煮得太好吃了……” “你娘平日里不給你飯吃?” “……娘平日里不怎么下廚。”……等等他是不是不小心把娘給賣了? 回過神來,張衍看到他和俞峻雙方眼里都漾起了點兒柔軟和無奈的笑意。 想到還在睡懶覺的張幼雙,張衍忍不住莞爾笑了。 這一笑似乎沖淡了剛剛這莫名其妙的古怪氣氛。 張衍望著那紅木匣子說:“這是我生父留下來的東西?!?/br> 千想萬想,完全沒有料想到張衍說的會是這個。 俞峻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僵住,哪怕盡量克制了,也克制不住語氣的淡漠:“是嗎?” 烏黑的眸子,黑到泛著青,垂著眼看人的時候卻是冷的,像是薄霧里凝著的一點遠山青,朦朧著冬日的霜氣。 張衍也僵住了。 他好像是說錯了話。 似乎是為了緩解尷尬,俞峻緩緩地問:“你生父可有什么信息留下?” 張衍搖搖頭:“未曾。” “能否拿給我看一眼?”俞峻垂下眼,盡量保持平靜和克制,嗓音放得和緩了不少,“我曾在戶部任職,掌天下的黃冊,至今仍有不少好友在各地為官,交游也算廣,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br>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里隱隱得疼,就像鈍刀子割rou,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慢性疼痛。 尤其是剛剛看到張衍這慌亂、愧疚的反應,心里更是一陣發悶。 或許他不該這般狹隘。 這是他生父的東西,他不愿讓外人過問也是情有可原。 他年逾不惑,還和一個小子計較什么,年紀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俞峻他心里堵得慌,卻并無突兀地,幾乎是順理成章地忽然想到了少年的自己。 父兄早逝,無人教他,他每日靜靜對著一面素壁,鮮少外出,性子孤僻不與人交往。 唯有錢翁不嫌他,待他如親子。 他日日翻閱著父兄遺留下來的家訓筆記,慢慢摸索著怎么長成一個君子,一個令父兄令俞家都為之驕傲的正人君子。 少年一襲白裳,獨對著素壁,燈火映照下投向墻壁的影子,猶如一只鶴。 鶴影歷歷地走過,少年漸漸地也長大了,平日里行為處事克己復禮。 這鶴影與日后俞峻他正襟危坐的身影重合了。 男人身姿偉岸周正,跽坐在桌前,捧著一卷公文,垂落下來的袖口衣料也是一絲不茍的。 在張衍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推己及人,哪怕他心里微微發悶,但上述這一席話,也是他思量再三后才說出口的真心話。 張衍心里也有點兒悶悶的,忍不住埋下了頭,袖口遮掩下的手掌攥成了拳。 他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是不愿意讓俞先生去碰。 張衍愣愣地感受著心口傳來的感覺。 這感覺真的很古怪,說不上來,心好像縮成了一團,難受得要命,具體哪里難受也說不上來。 張衍垂下眼睫,低聲說:“這里面裝的是個玉佩,娘說當時她走得太匆忙,回到家里后才發現身上多了這個玉佩?!?/br> 這話說得俞峻心里再次一堵,幾乎無法克制地聯想到了張幼雙和那個人的親密接觸。 “……多謝父親的好意?!鄙倌晏痤^,兩只手搭在膝蓋上,攥緊了,露出個笑容來搖搖頭,“兒之前的確想弄清楚生父是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