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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贊成,自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 春暉閣內,再度爆發出了激烈的爭辯聲。 “這張氏雖說確有些才學,未免太過功利了些!豈不是為舉業而妨實學!” “為富貴而學,其學必不實,其理必不明,其德必不成者也!” 張幼雙在春暉閣前停住了腳步。 這語氣聽上去對她的激憤和怨念都不小。 想了想,還是覺得別在這個時候進去比較好,不然別人尷尬,她也尷尬。 于是乖乖牽起裙子,找了塊干凈的石階,坐了下來,順便努力分辨究竟是誰對她這么大仇恨。 豎著耳朵聽了半刻,一個有點兒熟悉的冷淡的嗓音忽地響起,淡淡地一句話拋了出來,卻當場力壓眾議。 俞峻目光疏若寒星,幾乎是無動于衷,任由耳畔的反對聲潮如浪,兀自巍然不動,平靜地說:“諸位先生的意思,我已明了。有什么事,我必擔著,還望諸位先生也能多加擔待著些。” 這個聲音是……那個十分高冷的高嶺之花,俞巨巨?? 張幼雙一愣,遲疑地睜大了眼。 “張娘子?” 張幼雙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蹦了起來,吃驚地看著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孫士魯。 孫士魯笑瞇瞇的看著她:“都聽到了?” 張幼雙:“誒誒誒?” 想了想,斟酌著說:“呃……差不多。” 這位胖胖的夫子一捋胡須,笑道:“看來俞先生十分看重娘子吶。” 張幼雙先是一懵,又有點兒耳熱,撓撓頭說: “……我倒是覺得俞先生他……對我好像總是不假辭色。” 她又不是人見人愛的瑪麗蘇。 孫士魯搖搖頭,果斷否定了她這個想法。 “不,在我看來,俞先生他十分重視娘子。” 看面前矮個子姑娘懵懂的模樣,孫士魯微笑著嘆了口氣。 這姑娘雖說腦子活泛,但人情世故上卻不怎么靈光。 “不然娘子以為俞先生當初為何要力排眾議,請娘子來書院教書。” 張幼雙:“……”她一直以為她教得好。 “我……教得好?” 說完,張幼雙自己臉都紅了。 孫士魯哈哈笑了兩聲:“也可以這么說。不過,娘子對俞先生的意義卻絕非如此簡單。” 張幼雙茫然。 她還是不懂,難道說俞巨巨他暗戀她嗎? 孫士魯莞爾解釋說:“若不出意外,陶山長最終還是要將書院交給俞先生。” “而俞先生他,似乎不滿如今這書院的現狀,欲要大刀闊斧,進行一番改動。” 張幼雙腦子艱難地轉動了兩圈,隱約明白了過來,“我就是……一個試探?” “是。”孫士魯驗證了她這個想法,笑道:“娘子果然聰明。” 所以說,她在書院的地位等同于俞巨巨開的第一槍? 張幼雙她倒是不介意試探不試探的,這一個問題搞明白了之后,心上又緊跟著冒出了其他問題。 皺眉問:“改動的難度很大?” 九皋書院又不是股份制,可以說書院完全是山長的私有物。 孫士魯嘆道:“很大。” “強龍難壓地頭蛇。”胖夫子笑瞇瞇說,“咱們書院這些夫子可都是越縣本地久負盛名的大儒了。” 張幼雙完美地發揮了不懂就問的良好品性,委婉地問:“俞先生不是與縣令交好嗎?” 在她看來,完全可以借知縣的勢…… 孫士魯也委婉地說:“娘子有所不知,知縣所能做的也不多,這也是為何俞先生他要改革的原因。” 知縣能做得也不多。 張幼雙愣了一下,陷入了思索之中。 作為個非典型社恐,她真的不大擅長人際交往…… 悲催地,活了三十多年了,人情世故可謂一竅不通, 不過這不妨礙她以一種學術的眼光對這句話進行剖析。 “知縣能做的事不多”。 大梁類明,各種方面各種意義都是如此。 大梁缺少專業的行政制度、法律體系,官僚機構效率低下。 地方行政,很大程度上都是依賴地方上的耆老鄉紳所展開的,以道德取代法律。 所以說某些時候,知縣也要向耆老鄉紳讓步,否則基層行政工作就很難展開…… 而九皋書院的夫子很大一批都是當地享有名望的耆儒士紳…… “這也是為何俞先生他要改革的原因”。 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 俞先生想要改革如今這依靠耆老鄉紳展開行政工作的低效的行政方式?! 畢竟在地方上,常以道德取代法律,而道德講究的就是對倫理綱常的維護。 就像海瑞判案時所秉承的“與其屈兄,寧屈其弟;與其屈叔伯,寧屈其侄;與其屈貧民,寧屈富民;與其屈愚直,寧屈刁頑”的判案標準。 這就導致了行政與司法的低效無能。 所以俞巨巨想要培養出一批真正的專業化的、有意識的人才去改革這種低效率的國家機構。 如果真是如她所想,那俞巨巨的目光實在是超前!! 張幼雙猛地抬起頭來,幾乎驚出了一身汗,隱約察覺到自己已然觸碰到了什么。 這個想法怎么這么像和她通信的那個不知名的巨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