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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 第101節

    太子。

    是了……江洛二地,這些年可謂是東宮的錢袋子,為裴昭元撈錢,實是盡心盡責,就連發了水患,不惜引起皇帝注意,都忍不住要在賑災錢銀里撈一筆,皇帝雖是仁君,卻也只是素來待下寬宥,并不是沒有脾氣,帝王畢竟是帝王,能忍得了眼睛里有沙子一時半刻,卻忍不了長此以往。

    且現在監司院南下往江慶去了,又豈止是江洛官場要遭一場清洗,這更是要收了太子的錢袋子,真鬧大了,那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太子的臉上,幾乎是皇帝明晃晃的要告訴兒子,你做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可……真有那么容易嗎?

    一方水土,大小官員、盤根錯節、各有來歷,真要是官官相護起來,別說是兩個欽差,皇帝親自去了都未必能把事情扯清楚,以這位陛下謀事,若非十足把握,他是定然不會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的,所以皇帝此次既然動了手,那便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洗個干凈了。

    說不清,那就只能死人了。

    賀顧的面皮抽搐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看王沐川,道:“這事……的確牽連甚廣,干系重大,恩師叫我拔用后離京去,也是因此嗎?可江洛鬧歸鬧,陛下要剪除的,也是……那位的黨羽,這和我有何關系?”

    王沐川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如今我們王家、還有你家,都已經在一條船上了,子環可否明白?”

    賀顧愣了愣,心中忽然一動,道:“王家……這……”

    王沐川道:“謹遵圣意罷了。”

    賀顧唇角抽了抽,這才猛地發覺,這一世看似風平浪靜,但其實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早已是暗潮涌動,只是他一直未曾察覺而已,雖然知道皇帝可能屬意與三殿下,但是此刻親耳聽到王沐川這么說,他還是有些震驚。

    若是旁人此言,他可能還要懷疑其中有詐,來人居心叵測,可說話的是王家,更是王二哥親口告訴他,這是怎么也不會有假的。

    王沐川道:“雖監司院是往江慶去的,但你仔細想想,弓馬大會也不過半個月時日,如今陛下的確是謀算深遠,繞開了那位,不叫他知道江慶即將有變,但等你們這波人拔了官,回京任用,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屆時江慶之事傳回京城,難不成子環便以為那邊的官場就牽涉不到京城了?都是千絲萬縷,彼此休戚相關,屆時你剛剛拔用,任了京中職司,這場風雨便是躲也躲不過去,你是武官,手上要不要沾上血?若是真的沾上了……”

    王沐川只說到了這里,賀顧卻已經都明白了。

    的確,陛下有心扶植他起事,日后成為三殿下臂助,此事旁人可能還不太能察覺的出來,但他身處其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恩遇,皇帝諸般拉攏,他都能感覺得到,若是弓馬大會后,他真的任了京中武職,屆時差事推脫不掉,手上難免要沾上血,不為別的,就算為了要和皇帝表忠心,這也是躲不過的。

    可是以后呢……

    這場變故,搞不好就是太子一黨,出現頹勢的開端,這固然是好事,可太子畢竟是太子,是皇帝自幼教導的儲君、關乎社稷的國本,皇帝自己可以責難他,可旁人若是真的也攪和在其間,落井下石的補刀,屆時以當今圣上這般多疑性子,就算當時不追究,以后也必然要心存芥蒂。

    真到那時候,他如此親厚恪王,手上卻又沾了太子門人的鮮血,豈不是又成了……一把刀?

    皇帝可會多心,以后可會還能容得下他,還會給他什么差事,重用于他嗎?

    一個不好,說不得連恪王在皇帝心中清清白白乖兒子的形象,也要給帶累個煙消云散了。

    賀顧越想越覺得心驚,他背后不知何時起了一層冷汗,幾乎浸濕了衣衫,抬眸看了看王沐川,拱手由衷道:“多謝老師提點,多謝二哥奔走告知,否則我險些就想岔了,到時候若是壞了事,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王沐川微微頷首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壞事,你眼下年輕,出京去,一可避得這場禍事,二也可積累資歷,你們武將和我們讀書的不同,還是要有軍功在身,以后才好行事,如今西北草原尚算太平,南方夷狄也還順服,你便是出京去了別處大營,想來差事也多是清理些小股散兵游勇、不自量力叛亂的散寇,危險不大,正可歷練一二。”

    賀顧笑道:“二哥心細如發,這般為我仔細考量,我倒要好生謝過二哥了。”

    王沐川道:“你我相交多年,何必言謝。”

    賀顧笑了笑,正要轉移話題,卻忽然又想起一事,正好王沐川今日也在這里,二哥是個聰明人,不如問問他,頓了頓,便道:“我還有一事想問問二哥。”

    王沐川道:“但說無妨。”

    賀顧道:“年關那會……宗山那事我總覺得蹊蹺,除夕宮宴那日報信的那個兵士,他自稱是十二衛螣蛇麾下,我看著卻覺得不像,也叫人轉告了陛下,可時至今日,也未聽聞陛下徹查此事,有所發落,這……”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沒再繼續說下去。

    此事背后是誰干得,他都能猜到,二哥這樣聰明,定然也心知肚明,他們倆都知道了,沒道理宮中御座之上的皇帝就猜不到,可他便是知道了,卻還是沒有什么反應,只默認了“長公主死于匪禍”這個說法,也不曾再去追究、捉拿那群神秘的馬匪,陛下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都這樣了,難不成他還相信太子不成,皇帝總不會真的以為裴昭臨那腦子,能干得出這種事嗎?

    只是如今江慶官場有變,這也可能是皇帝開始朝太子下手的一個訊號,但宗山的事,皇帝一直如此隱而未發,賀顧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太舒服。

    無論死的究竟是真的長公主,還是假的,但皇帝卻連個說法也沒有,查也不查,實在叫人覺得心中有些憋屈,叫賀顧忍不住有些為了皇后娘娘和恪王不平。

    王沐川道:“我道你要問什么,原來是此事,你急什么,陛下心中明鏡一樣,都一清二楚,只是還未到時候,才不便發落罷了。”

    賀顧一怔,道:“二哥是說,陛下都知道?”

    王沐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差把“你在說廢話”兩個字寫在臉上了,頓了頓,才道:“倘若陛下毫無察覺,眼下留京監國的,就不是忠王了。”

    賀顧還是有些茫然,摸了摸腦殼,一臉癡呆:“啥意思……”

    王沐川:“……”

    他深呼吸了幾下,心道和腦子不好的人交流是這樣的,有點耐心,別和他著急,半晌才勻過了氣,壓低聲音道:“這有什么想不通?陛下就算知道,也不得不如此,且如今陛下所為也是已然生了戒心,監司院要整肅江洛官場,弓馬大會陛下又不在京中,屆時若留了東宮監國,萬一江洛有變,惹急了那位,倒時候陛下、皇后娘娘都在西山,京里留著的人萬一出個什么昏招,陛下可要如何放心?”

    賀顧呆了一會,半晌才回過神來,又“啊”了一聲,想了半天,才長長出了口氣,嘆道:“……的確是這樣,二哥敏慧勝我多矣。”

    王沐川:“……”

    怎么一到了這人面前,他就控制不住翻白眼的欲望呢?

    王沐川沉默了片刻,才道:“此次也可借此機會看看,這風波定然不小,到時候只看著陛下黜落了哪個,便知他屬意于誰了。”

    賀顧想了想道:“我有點明白,但又不很明白,還是二哥見事通透,總之我自請出京便是了,其他的就不多想了。”

    王沐川“嗯”了一聲,忽然問道:“你今日晚上上哪去了,小誠說你這幾日晚上都不見人。”

    賀顧:“……”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頓了頓,才擠出一個有那么點僵硬的笑容來,道:“我……呃……我去看風景了。”

    王沐川道:“我明日便回京去了,你若見到恪王殿下,要告訴他今日我與你說的事,畢竟當初是他去了江洛、收尾賑災、河工一干差事,監司院此行似乎成竹在胸,多半是已有了名冊,若這名冊和恪王殿下有關……”

    他頓了頓,最后只道:“要叫他萬事小心。”

    賀顧連忙應了是,道:“明天就回去?會不會太趕了,好容易到草原上來一趟,二哥不若也歇息兩日,看看熱鬧,那么著急趕回去做什么?”

    王沐川涼颼颼道:“我還要回家備考,可不像你堂堂駙馬爺兼長陽侯,身家豐厚,又得了陛下、王爺青眼,以后前途無限,要是日后我落了榜,還不知道上哪里討飯。”

    賀顧被他擠兌的有些尷尬,摸摸鼻子道:“這……這是哪里的話,老師和師娘豈會放你去討飯,再說二哥如今已有舉子功名了,你又如此才學過人,下次春闈定能得中,一舉選入翰林院的!”

    王沐川聞言,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嘆了口氣。

    賀顧納悶道:“二哥這是嘆什么氣啊?”

    王沐川道:“去年我本可得中,只是在卷中抨擊了兩句陳家,不想后來才知道,有一位同考官竟曾是陳家老太爺的門生。”

    賀顧聞言,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半晌才回過神,忍不住眉宇間爬上三分怒意,差點沒忍住“蹭”的站起身來,當即便微微拔高了音調道:“什么?竟有這等事,怎么以前沒聽你說過,是哪個同考官,他這是攜私閱卷!他這是……”

    王沐川趕忙道:“你小聲些!”

    賀顧這才稍微克制了一點,深吸了一口氣,道:“他們這也太過……唉,二哥你說你這是何苦,什么時候針砭時弊不成?非得在科考場上筆桿子癢,不是,你好歹也是老師的親兒子,他們若真的這樣,明目張膽因一己之私黜落你的文章,就不怕老師參他們一本嗎?”

    王沐川道:“他們正是心知肚明,父親絕不可能為了這種事,和陛下上奏的,你說的不錯,也是我自己太過于麻痹大意、恃才傲物,白白耽誤了三年前程。”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那我要是選官出京了,屆時江慶的事傳回京中,可會波及到老師,畢竟他如今也是議政閣大臣,身份與旁人不同,恐怕不好回避吧?”

    王沐川道:“你不必擔心這個,父親自有主意。”

    賀顧道:“那就好。”

    兩人默然片刻,王沐川看了看賀顧,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子環如今上了這艘船,和那掌舵的,關系可還好嗎?”

    賀顧茫然了一會,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王二哥這是再問他和恪王殿下關系如何,他撓了撓耳后,道:“尚……尚可吧。”

    王沐川沉默了一會,道:“那事……你可想通了。”

    這次賀顧明白過來了他說的是什么事了,估摸著是他和“長公主”、三殿下的事。

    賀顧便答道:“早想通了,二哥這也太cao心了。”

    王沐川頓了頓,頷首道:“你能想通就好,畢竟……前路漫漫,如今能得殿下信重、留下幾分情誼,別有什么齟齬,對以后也是好事。”

    賀顧心道哪有什么齟齬?他都天天和恪王殿下貼貼了,只是這話也只能心里說說,真要讓王二哥知道了,八成得嚇的大喊敗壞倫常、有傷風化。

    嘴上便只“嗯”了一聲,又和王沐川閑談了幾句,賀誠便回來了,賀顧見他來了,招呼他收拾收拾,給王二哥騰個地方,好叫他今晚也歇在這帳中,賀誠聞言,卻道:“三人一帳,也太擠了,正好方才我去定野表哥那,看他那帳子只有他一個人,不若叫王二哥去定野那休息吧?”

    王沐川聞言應允,便跟著賀誠去了言定野那邊,等賀誠回來,夜已深了,賀家兄弟倆各自歇下,暫且不提。

    第二日賀顧睡過了頭,他昨日特意把恪王殿下那塊玉枕著睡了,然后卻是一夜無夢,別說之前那個夢中的三殿下了,賀顧睡得可香了,連個屁都沒夢到。

    天亮了,還是賀誠擔心會耽誤他今日比武,才把賀顧給搖醒的。

    賀顧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識的摸了摸枕下那塊玉,腦子茫然了片刻,一時半會還沒清醒,賀誠卻已經鉆出去看了一眼,回來便滿臉焦急道:“大哥快些吧,我看許多比武的都已經走了,你這才剛醒,可別耽誤了正事。”

    賀顧被他催的頭更昏了,好容易才強打精神起來收拾洗漱,穿戴更衣,一切妥當才揣上了那塊玉,撩了帳子帶上賀誠往比武的大校場去了。

    草原上的清晨天氣甚好,陽光熹微,天際盡頭一層淺淺的緋色,用作校場的那片大草原上,已經布置了十幾個擂臺,第一日并不比弓馬,比的是擂臺。

    弓馬大會要拔用武將,擂臺也是正兒八經的武斗,各選趁手兵刃,雖說場面話說了點到為止,互不相傷,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刀兵無眼,何況這是三年才有一次,能在天子面前露臉的機會,沒人不拼命,是以每次弓馬大會,被削掉了半截胳膊腿兒的,雖然少,但也并不是沒有。

    賀顧一到場上,旁人沒注意到他,倒是有個小內官站在入口處,一見了他便眼前一亮,趕忙湊上來,道:“駙馬爺,您來了。”

    賀顧不太想得起這小內官是誰,茫然道:“這位內官是……”

    小內官連連點頭,臉上笑得熱情洋溢道:“奴婢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名叫齋兒,駙馬爺叫我小齋子就成,是陛下叫我來給駙馬爺傳話的,說東三、南三、北三擂臺都是選出京將官的,可能打得狠了點,怕那些不長眼的傷了駙馬爺,西三就好些,駙馬爺也可自己度量度量。”

    賀顧聞言,沉默了一會,心道皇帝給他這后門兒開的,簡直有點太離譜了,連擂臺都給他安排好了……

    他竟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然而賀顧抬眸遠遠看了一眼西邊的三座擂臺,望了望那些等在擂臺下,一個比一個腳步虛浮、臉上笑容飄渺、隱有腎虧之像的公子哥兒們,便大概明白了。

    那三個擂臺,大概是專選京中清貴閑職的,不然這群二世祖,斷不可能湊到那去。

    在轉目看看其他擂臺,無論是臺上打著的、還是臺下等著的,果然正常了許多,總算是身材精悍、有點本事的正常武人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皇帝可是他老泰山岳丈,他老人家的好意自己也不好推拒,就算他昨日聽了來自京城的一通最新消息,和王家智囊團的參謀,心知自己不能留任京中 ,但此事不好明言,要拒絕皇帝的好意,還是得親自去和他說。

    便道:“現在陛下在哪里?我有事想稟報,不知可否勞公公引見?”

    齋兒道:“自然可以,駙馬爺且隨奴婢來。”

    賀顧跟著他繞過了幾座擂臺,果然在最前方看到了帝后二人的御帳,齋兒在簾前通報了一聲,沒多久里面傳出來一句“進吧”,齋兒便回頭道:“駙馬爺且去吧。”

    賀顧朝他微微頷首,撩開簾子進了帳中,卻不想帳中除了皇帝、皇后,還坐著一個身體肥壯、胡子茂密卷曲的男人,賀顧只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正是那慶典第一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異族小姑娘的親爹,忽彭汗王。

    賀顧撩了衣袍下擺,正要下跪行禮,皇帝便已經笑道:“不必多禮,這里就我和皇后、汗王在此,沒什么外人,你且坐吧。”

    王忠祿一向是眼色過人,皇帝話音未落,他已經朝著隨侍內官使了個眼色,叫他們給賀顧端來了張小圓凳。

    見賀顧坐下,皇帝才道:“朕前腳剛叫齋兒去給你傳話,你后腳就上朕這兒來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事么?”

    賀顧道:“臣正是為了這事來了,臣是特意來謝天恩,謝過陛下回護之意的。”

    皇帝何等敏銳,只是聽他這么一開口,便察覺到了賀顧的意思,他眉頭一動,道:“哦?駙馬這還沒比武,便來謝恩了,看來是不愿領朕這個恩了?”

    賀顧連忙站起來,躬身道:“臣斗膽,臣……臣還是想博個出京去的差事,就……就不去西三擂臺比武了。”

    皇帝還沒說話,皇后卻在旁邊微微蹙眉道:“什么,顧兒是想出京去嗎?”

    賀顧道:“回皇后娘娘的話,臣確然有尋個離京武職,稍加歷練的想法。”

    陳皇后道:“顧兒去年才和你爹從承河回來,你還這樣小的年紀,已是吃過不少苦了,好容易回來,在京中玄朱衛謀個差使,以后陛下封你做個御前護衛不好嗎?怎么就非得想出京去遭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