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不知是不是因為靜怡那些話的緣故,她近來好像不太怕他了。許多時候,她都要時時提醒自己他是西廠督主,才能記得他是那個在外面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若是不想那些,她常會覺得這個人還挺好的。 這很危險呀。 她很怕自己哪一日忘乎所以會惹得他不快,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往后的五日,謝無雖已無事,白日里也并不來溫家,只在晚上才來找她。 可他不來,溫家對他的議論也并不曾停過,溫疏眉還依稀聽說溫家也出了些事,只是她打聽不到,連溫錢氏也不肯與她多提。 后來,還是溫靜怡憋不住來與她講了,邊講邊拍著桌子罵:“他羅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一個商賈人家罷了,與我的親事不知他們上趕著跑了多少次才說動了家里,不然祖母必要再多留我幾年,如今他們還敢來這一手!當我好欺負么!” 她說得沒頭沒尾,卻也聽得出是婚姻大事。溫疏眉趕忙細問,這才聽說溫靜怡原來半年前就已與寧州的巨賈羅家定了親,只是因為年紀小,家中不舍得她早早出嫁,便提出要將婚事擱上兩年,等她及笄再說。 那羅家雖然富甲一方,依照士農工商的身份排下來,卻遠遠比不得溫家這般的簪纓世族。在議親的過程中,羅家便對溫家百依百順,溫家要多留靜怡兩載,羅家也滿口答應。 除此之外,羅家更一再擔保靜怡要嫁的那位羅家大公子房中干凈,無妾無婢。 目下的萬般不快,便是出在了這“無妾無婢”上——婚事已定下半年,溫家突然聽說這位羅大公子無妾無婢是真,卻有個外室,孩子都滿歲了。 靜怡嫁過去,雖是正室嫡妻,卻要平白給人當后娘。這也就算了,大戶人家迎娶正室前有妾婢庶子原也并不稀奇。可只看羅家為著外室這般遮掩,也可知這一位怕真是那羅大公子心尖兒上的人。 靜怡一旦過門,便會直接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為著這個,溫家一大家子人最近都氣得不輕,溫錢氏親自出面給靜怡退了親,張口閉口祝羅大公子與那外室百年好合。 可親事已然定下半年,溫家也非日日盯著羅家,外室怎的就突然被察覺了呢? 溫靜怡嘆著氣說:“家里原也是查了的,只是他們遮掩得太好,竟瞞了過去。真是多謝了姑父,還是西廠手眼通天……” 溫疏眉這才知道,竟是謝無在其中摻了一腳,卻半個字也沒與她提過。 晚上他再來時,溫疏眉便直接問了他。他聽她問完,“哦”了一聲,只說:“閑余人手多,順手一查,讓咱大侄女不必掛心哈。” “咱大侄女”。溫疏眉品著這四個字,半晌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謝無打量著她的臉色:“你不必怕羅家找溫家麻煩。這種商戶,得凡西廠想查他們的稅,沒有一個干凈的。” “我沒……”她訥訥地回過神來。她其實根本沒想什么找不找麻煩的事,聽他這般一說,倒也順著想下去,便又一怔,“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威脅羅家了?” “這叫威脅?”謝無淡看著她,“曉以利弊罷了。” “……”溫疏眉說不出話。 . 翌日清晨,眾人啟程返京,猶是要走水路。溫錢氏帶著靜怡,親自將溫疏眉送到碼頭,溫靜怡帶了許多點心給她,溫錢氏則著人備了不少錢兩,私下里拉著她說:“你孤身在京里,許多事我們幫不上忙,但若能使錢解決的事便莫要虧了自己,不夠花就著人來說一聲。” “好,伯母放心。”溫疏眉含笑福身,覺得天氣太冷,便連聲勸著溫錢氏與靜怡先回去了。 祖孫二人上了轎,溫疏眉目送她們離開。待她們走遠,她吁一口氣,正欲轉身上船,又被人喚住:“阿眉!” 她回過頭,一時沒循著人影。很是過了兩息,才看到有人貫穿熙攘人群,疾步而來。 陸司明身后跟了四個小廝,每人手里都抱著好大一個包袱。行至她跟前,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我聽說你要回京了。你……多保重,過些日子我也會回去,參加恩科,到時再去尋你。” “怕是不太方便。”溫疏眉垂眸輕言,櫻唇蘊起笑,“愿君侯金榜題名。” “嗯!”陸司明重重點頭,“你等我。” 溫疏眉淺怔,抬眼看他,他笑笑:“……先不說這個了,我為你備了些東西,不知你用不用得上,先帶著吧。” 溫疏眉的目光是掃過那幾個包袱,搖一搖頭:“謝府什么也不缺,衣著首飾督主都為我備了許多,君侯不必為我cao心了。” 她語中淺淡的客氣里,夾著顯而易見的疏離。陸司明一時恍惚,迫切道:“阿眉,我們難得一見,這么多年的……” “今時不同往日。”她打斷他的話,“過往的事不必再提了,君侯保重。” 言畢一福,就轉身上了船去。 陸司明自然看得出她怕徒惹麻煩的意味,心中不禁忿意又起,恨謝無待她刻薄。 他的目光凌凌劃過眼前的船舶,脧巡著謝無的身影,卻一無所獲。轉瞬的工夫,阿眉也已上了船去,尋不到影子了。 船艙窗邊的竹簾后,謝無淡看著陸司明。溫疏眉進了屋,他略微偏頭:“青梅竹馬?” “兒時舊友。”她低著頭。 “說什么了?” 她滯了滯:“他說他過些日子要回京參加恩科……到時會去找我。” 伴著這句話,謝無眼底的陰郁消散。 他內功極佳,耳力也好。陸司明所言他方才已盡數聽清,只想聽聽她會不會隱瞞。 他們本沒說什么,若有心虛才會隱瞞。 溫疏眉又道:“還備了些東西給我,我沒要。” “你舊友倒不少。”謝無輕笑。 溫疏眉覺得這話好冷,冷得她往后一退,不敢看他。 “有空請來府里坐啊。”他的聲音慵懶起來,冷意淡去,“還有上回那個楚大小姐,我看挺護著你,看見我跟看見殺父仇人一樣。過年你們玩去,別讓她覺得我欺負你。” 他邊說邊踱到她面前,身子微傾,雙臂同時將她一攏。 他個子好高,她每每被這樣一攬,都覺得自己被鋪天蓋地地罩住。初時只覺得恐慌,只覺得手足無措,現下許是適應了,倒覺得心安。 溫疏眉咬一咬嘴唇,沒再掙扎。他笑一聲,俯首吻在她額上,她背后忽而響起清亮一喚:“娘!” 謝小梅牽著阿井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船來。 懷里的小美人頓時掙扎起來,雙手將他推開,繃著臉回身:“梅兒!” 謝無瞇眼,壓低的眼簾里沁出寒光,盯在謝小梅身上。 這小丫頭片子, 還是該扔下去喂魚。 作者有話要說: 謝無:青梅竹馬? 小眉:是的沒錯,還有娃娃親呢! 陸司明,卒,享年十八歲。 ==================== 本章隨機送50個紅包,么么噠 第23章 回京 船駛起來,謝小梅很是開心。這種開心甚至蓋過了謝無帶來的恐懼,她坐在床上,一直拉著溫疏眉問洛京是什么樣子的。 不出半個時辰,謝無就一臉厭煩地出了船艙。謝小梅過了半晌才發現爹爹不見了,又拉著溫疏眉一道往外走,走到船舷一側,發現謝無在釣魚。 “爹爹!”謝小梅跑去找他,謝無落在水中的視線沒抬一下,右手一抬,在她還有兩步遠時按住她的臉,把她推遠。 謝小梅好似這一瞬才想起爹爹并不太喜歡她,還曾想把她扔到江里喂魚,往后縮了縮,拽住溫疏眉的裙擺。 溫疏眉攬著她就地坐下,小聲央謝無:“既然收了當女兒,督主待她好些吧,她……” 她原想說謝小梅從前就過得苦,沒人愛,卻被他呵的一聲冷笑打斷。 他頭都沒回一下:“還待她不好?缺衣少食了還是讓人欺負她了?” 你自己就在欺負她。 溫疏眉這樣想著,但不敢說,眼眸低下去,幫謝小梅整理衣衫。 謝無回眸一脧她:“這么喜歡小孩,回京再給你添一個啊,你養著玩。” 他當是養寵物呢! 溫疏眉聽得不樂,恰見謝無目光又轉回水中,暗自瞪他一眼,摟摟謝小梅:“走,我們回屋翻花繩去,不攪擾你爹。” 說罷便拎裙起身,和謝小梅手拉手地走了。 謝無斜眼,瞟在她的背影上。 怎么還不帶他玩了呢? 他也可以學翻花繩啊! . 水路走完,又是陸路。謝小梅很是乖巧,與溫疏眉坐在馬車里,路上再顛簸也不哭鬧。 倒是溫疏眉,在顛簸間偶有反胃厲害的時候,謝小梅便拉開車中的小柜,取出水囊,倒水來給她喝。 這般幾日過下來,二人不免親近起來。倒是謝無,還是看謝小梅橫豎不順眼。尤其晚上睡覺時,哪怕是睡在驛站地方也很有限,謝小梅只得與他們同處一屋,謝無時時仰面躺在床上自言自語:“要不找個人牙子給賣了吧——” 萬幸溫疏眉還能找些下棋品茶一類的閑事與他打一打岔。但在離洛京尚有兩日時,他還是早早寫了信著人送回去,讓府中收拾好住處給謝小梅,再找兩個乳母,不許她日后再這樣纏著溫疏眉了。 溫疏眉對此倒沒什么意見,深宅大院里的孩子原也都是要由乳母照看的。只是細想起來,她當真有些心疼謝小梅。先前攤上那么一戶人家當童養媳,可見原本的爹娘待她也不會太好。如今好不容易進了高門顯戶,卻又碰上這么個邪乎的爹。 如此這般,兩日后入京之時,尚未抵達謝府,溫疏眉便揭開車簾,與謝無打起了商量:“過兩日若督主不在,我帶梅兒出去走走,好不好?” 謝無騎在馬上,斜眼瞥過來,眼中含著冷光。 溫疏眉忙道:“保準在督主回府前便趕回來,什么也不耽擱!” “隨你。”謝無的目光挪回去,“讓阿井跟著你。” “諾。”溫疏眉應下,擱下車簾,縮回車中,撫著謝小梅的額頭道,“聽見了嗎?回頭得空帶你出去玩哦!” “好!”謝小梅揚音應聲,謝無嘴角輕扯,終是沒說什么。 又過約莫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了謝府門口。下了馬車,溫疏眉便見掌管內宅的息玫已候在了門口。 她先前與息玫不過幾面之緣,幾乎只在領月錢時才會相見。兩個人不算相熟,亦無糾葛,見了面便客客氣氣地相對一福。 息玫美眸含笑,看了眼乖乖跟在溫疏眉身邊的謝小梅,朝謝無頷首道:“乳母已挑好了,共是兩人,夫家都是督主名下田莊的佃戶,家世清白干凈。” 謝無沒什么話,點了下頭,便入了府門。溫疏眉與息玫一并隨著他進去,謝小梅初時還有些膽怯,緊緊地拉著溫疏眉的手,不敢說話。待得穿過兩道院門,便再也抑不住驚異,拽了拽溫疏眉的手,小聲:“娘!” “嗯?” “這里好大哦!”謝小梅吸著涼氣,“這是娘的家?” “這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