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他目光劃過來:“改天我帶小小梅過來,讓你侄女們見見堂妹啊?” “……也不是不行。”她說。 他正神情復雜地看她,又聽她問:“這兩日梅兒可擾著督主了?” 哦,原是怕他失了耐性,又想把孩子弄死啊。 謝無的視線從她面上移開,冷淡地盯著床帳頂子:“小小梅比小眉乖多了。” ……胡說八道!!! 她還不夠乖?他指東還不敢往西。 她覺得她乖得都不像自己了。 “我先去沐浴更衣了。”謝無聽到她聲音輕輕,隨意地“嗯”了聲,目光仍舊定在幔帳上,沒有更多的反應。 他心里存著一口郁氣,仿佛一塊巨石塞在那里,壓得他喘不上氣。 這口郁氣洶涌而來,卻非因為他無意中看到她與陸司明相談甚歡,少男少女相處得宜。 而是因為那樣的畫面讓他覺得,陸司明那樣的人與她更為合適。 一個是太傅千金,一個有侯位在身。若非政局動蕩,他們便都是天之驕子,是京中令人艷羨的公子佳人。 不像他,他是靠著一次次的曲意逢迎、一次次地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才換得今時今日的地位的。 她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貴女。而他……他曾經低賤到塵埃里,卻非要攀上云端。 陸司明讓他突然覺得,縱使現在立于云巔之上,他也是不配觸碰那輪皎月的。 但,不行。 他翻過身,帶著幾許煩亂,一把抓住身邊的軟枕。 小眉就是他的。哪有什么配不配,他買回來便是他的,誰也別想讓他拱手相讓! 謝無再度切齒,面色陰沉之至,眼底一片猩紅似血。 . 這一夜,溫疏眉睡得好熱,熱得她直做怪夢,夢見自己在沙漠里,烈日當頭,灼出滿身的汗來。 素來體寒的她從未有過這樣的困境,硬捱至后半夜,終還是醒了,睜眼便迎上了他的睡容。 他將她攏得極緊,身上不知何故又熱得很,她望著他啞了啞:發燒啦? 猶豫了一會兒,她抽出胳膊,小心地將手觸在他額上。他當即醒來,眸中一瞬間凌意迸發,她驀地縮了手。 看清眼前是誰,謝無眼中的情緒緩和下去,打了個哈欠:“怎么了?” “好熱。”溫疏眉輕聲,“督主好像發燒了。” “你還會覺得熱啊?” 黑暗中,他聲音散漫。 溫疏眉一滯,忽而意識到什么,可不及她問,他便翻身平躺過去,臉更索性扭向了另一側,一副只想繼續睡的模樣。 溫疏眉遲疑半晌,還是撐起身,拎起寢衣的裙擺,從他身上邁過去,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剛踩上鞋,她的手腕忽而被扣住。 “去干什么?”他問她。 “督主身上熱得厲害。”她輕聲細語的,在黑暗里聽上去無比溫柔,“我去外面知會一聲,喊大夫來。” 謝無皺眉,施力一拽將她拉近,另一手順勢也攏過去,將她按在胸口:“沒事啊,沒病。” 她道:“真的很熱。” 熱得發燙。 “那是內功。”他又打了個哈欠。 沒聽說過夜里睡覺還要運內功的。 溫疏眉覺得他又成心戲弄他,謝無的手卻忽而不老實起來,摸到她腰間,開始往寢衣里探。 她忙將他的手一按:“快些睡了!” 說罷她便蹬掉鞋子,回床上躺好,被子一裹,閉眼安睡。 他無聲而笑,調息收了內功,側躺過去,將她摟住。 耳聞她鼻息逐漸平和,該是已睡熟了,他睜開眼,目光透過昏暗夜色,落在她的睡容上,想起很多年前在宮中時偶然聽到的交談。 那該是元和二十八年的新年,朝臣們入宮慶賀,命婦們也要入宮,向太后、皇后拜年。 溫疏眉那陣子都住在宮中陪伴皇后,他晨起時得了差事,便也去了鳳儀宮,行至殿前,正碰上溫疏眉的母親與宣定侯陸司明的祖母在說話。 陸司明的祖母笑道:“我剛向皇后娘娘問了安,看見阿眉乖乖巧巧地坐在皇后娘娘身邊,讓人瞧著就喜歡。說來咱們兩家原也相熟,兩個孩子總一起玩鬧。夫人若不嫌棄,咱們不妨結個親家?” 謝無那時并未多加留意。以他當時的身份,世家貴女不是他能肖想的人。他便徑直去了殿后,去辦自己的差事,連溫夫人是如何答話的都沒有聽。 現下,久遠的回憶卻忽而變得刺心了起來。他突然很想知道,溫夫人究竟有沒有應過那樁婚事,哪怕只是口頭上的。 城北的宅院里,吳太師歲數大了,常常深夜也睡不著。 睡不著時,他也不愿干躺著,索性起來,在府中走上一走。行至西側的一方院前,吳太師不經意的抬眸看了眼,便見院中燈火尚自通明。再走到月門前往里一望,意外地發現外孫竟也沒睡。 “司明。”吳太師走進院中,坐在石案邊的少年起身長揖:“外公。” “坐吧。”吳太師也去石案邊坐下,打量著他,“怎么還沒睡?” 陸司明抿唇,沉了一沉:“外公,我想回去參加科舉了。” 吳太師一怔:“好事啊。”說著面上便染了笑,花白的胡子都顫起來,“早就與你說過,你年輕,不要天天守著我。”繼而掐指一算,“應是明年就有恩科?” “是。”陸司明頷首,吳太師欣慰地點著頭,又問:“怎的突然想通了?” “我……”陸司明嗓中微噎,“我見著阿眉了。” 吳太師愣了下:“哪個阿眉?” “溫伯父家的千金,您不記得了?” 他這樣一說,吳太師當然記得。 沉吟半晌,吳太師卻是一嘆:“如今溫家失勢,她又……咳。你外祖母當年與她母親不過口頭結了個親,你大可不必這樣放在心上,沒有人會怪你。” “不是這樣的。”陸司明卻搖頭,“我們當了那么多年的玩伴,這四年我很擔心她。況且,我打聽了,她這回來寧州,乃是……乃是隨著西廠的人一到來的。” 吳太師目中一震:“也就是說,前些日子咱們聽說的那些風言風語,也是真的?” “是。”陸司明忿忿拍案,“阿眉怎么能跟那種人!我要考個功名,跟那混賬要人去,” 吳太師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少年人這般的血氣方剛、一身正氣,多少有些幼稚。西廠督主今時今日的地位,哪里是憑新科進士的區區功名就能叫板的? 但少年人這般純粹的正氣與血氣,原也不會維持多少年,此時此刻便是最珍貴的。 該讓他去拼上一拼。總歸太師府還在,并不必懼怕西廠。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 第22章 返程 寧州再度落雪的時候,謝無了了此行的差事。 這場雪比他們到寧州時的那場更大些,有了些北方大雪紛飛的氣勢。但因潮濕,顯得比北方更冷一些。 溫疏眉好巧不巧地在這日來了月事,便整日都沒有出門,窩在床上看書,炭盆放在很近的地方,身上還要裹著厚厚的被子。 謝無晚上再來時,她已將書放下,側躺在厚實的錦被里,縮得緊緊的。 他駐足看看,好笑地走過去,手指碰碰她的羽睫:“不嫌熱?” 她羽睫一顫,睜開眼:“不熱,好冷。” 他定睛看看,看出她臉色白得不太正常。再掐指一算日子——哦,是差不多了。 謝無坐到床邊,溫疏眉隔著兩床被子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寒氣。他卻還要將手往被子里探,她不敢擋他,只能往后躲一躲:“督主……真的很冷。”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觸在她腹間,一層淺淡的涼意過去之后,竟有暖流從掌心貫下來。 溫疏眉怔怔,抬眸,正迎上他一雙笑眼:“舒服嗎?” “……舒服。”她低著頭承認,謝無打量著她:“身上總這樣涼,是落了病還是……” “從小就是這樣的。”溫疏眉小聲,突然反應過來他的話。 ——“身上總這樣涼”?! 她神思一滯,身上也輕栗了那么一下,再定睛看他,眼中便有些驚慌:“督主察覺了?” 可不是?晚上睡覺旁邊跟放了塊冰雕一樣。 謝無忍下這句揶揄,只說:“跟你睡了這些日子,我內功深了不少。” 溫疏眉驀地坐起來:“那……”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那我不跟督主睡了。” “你做夢。”他不快地挑眉,她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原也不是她要與他睡的,是他選的她。 可他不是嫌冷嗎…… 她望著他回不過神,謝無面無波瀾地按著她躺回去,為她掖好被子:“我去更衣。” 溫疏眉:“哦……” “再過幾日,等你月事過去,咱們回京。”他道。 溫疏眉心里微沉,一時只覺得不舍。轉而卻聞他喚了阿井進來,吩咐說:“去告訴孫旭,明日不走了。” 原是要為她的月事專門多耽擱幾天? 溫疏眉低一低眼,一股說不出的感觸涌動,倒讓心底的不舍都淡了些。 她再度撐起身:“我幫督主更衣。” “躺下。”謝無脧她一眼,便徑自往屏風后走去。溫疏眉啞啞地怔了一會兒,安靜地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