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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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重姒確是動怒了——要不是這輩子,宣玨不涉以往恩怨,她非得把人捆起來削一頓。 她愛過恨過、糾纏不休的宣離玉,不是……這個溫潤如玉的宣三。 就像有氣沒地兒發(fā),都不是捶在棉花上了,是絞在她心頭胸口,悶得慌。 駿馬飛馳,身后幾只蒼鷹跟不上,急得嗷嗷直叫。 突然,謝重姒瞳孔一縮,心跳加快,她猛然勒繩,對坐在她前面的葉竹道:“小葉子,你會御馬對吧?” “啊?奴婢會,但……”汗血寶馬太烈了,不好掌控啊。 葉竹話音未落,謝重姒就將韁繩一塞,道:“來。去那邊司官辦所。” 謝重姒聲音發(fā)虛,葉竹察覺不對勁,忙問:“殿下?!” 她不敢耽擱,心驚膽顫地減緩速度,勉強停住,慌忙扶著謝重姒到司辦所的屋內(nèi)坐下。 那管理守拙園的司官,慌忙上前:“葉竹姑姑,殿下這是……?” “去打幾盆熱水,然后去宮里請御醫(yī)來……”葉竹暗道不好,打發(fā)幾個司官去外屋。 謝重姒打斷她:“不用御醫(yī)。熱水即可。若有湯婆子的話,也拿個過來。” “是是!這就去辦!” 等人退了出去,葉竹將謝重姒鞋襪褪下。果見她右腳上,那株黑色紋刺牡丹,變?yōu)轷r艷的血紅。隱約可見皮下青筋,沒入蒼白肌膚。 葉竹叫了聲苦。 殿下身中寒毒,而寒毒不可解。 哪怕是鬼谷神手,第一年也只勉強封住,從閻王爺手里奪回命;之后一邊試著解毒,一邊將毒素緩緩逼入肢端末尾某處,以防萬一還能斷肢求生。 平日無事,起居無礙,跑跳活動也如常人,但只有一點——忌情緒起伏。 紅艷如血,殿下胡思亂想些啥了? 熱水來了,葉竹趕緊用錦帕浸水,捂在謝重姒足上,又將湯婆子塞進她懷里,道:“殿下你暖暖。奴婢也不懂,這……這會出問題嗎?” 謝重姒筋疲力竭,過了會兒才輕聲道:“莫緊張。” 她只是沒料到宣玨會在此罷了。乍一見,難免心緒不定。 他是個好壞半?yún)⒌膲簟C缐羧缢络R花,是誰都比不上的風華溫雅;噩夢則是粘膩鮮血,折磨纏綿。 這時,屋外傳來腳步,戚文瀾略微焦急地嚎了嗓子:“哎謝重姒!你怎么了?方才司官急急忙忙,說你出事了。” 說著,就要推門而入。 宣玨也跟了過來,立在一旁,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輕聲阻止:“文瀾,男女有別。那位姑姑斥退司官,想是不大方便。” “……”戚文瀾大大咧咧的,稱兄道弟慣了,向來不會想到這一茬,撓撓頭,“那我在外頭吧。”又對里面喊道:“需要幫忙么?” 謝重姒緩過神,對葉竹低聲說了句什么,葉竹立刻快步出去,問戚文瀾道:“小戚將軍,殿下想要銀針幾許,你可有帶?” 一般行伍出身的,身上慣來帶些針線,縫補衣物,或是縫合傷口。 “……未曾。”戚文瀾猜到不對勁,欲言又止,“又非離京在外,便沒掛那些瑣碎在身上。我回去給你拿?” 好在一旁的司官機靈地道:“我有我有,我娘子上次帶來的,還在屋里頭呢。柜上第二個屜籠里,葉竹姑姑打開就能看到。” 葉竹當即拿了針給謝重姒,見她抽出四五枚銀針,分別扎在內(nèi)踝尖、三陰交、行間等足腕間xue位處。 不出片刻,銀針染了層灰黑,謝重姒拔出細針丟到一旁,才道:“無事了。我中毒情況,除了戚家知,父皇知、皇兄知,就只有葉竹你知曉了。” 謝重姒眼也不眨,神色淡漠,葉竹卻是心驚膽顫,這才后知后覺:原來殿下不讓她請?zhí)t(yī)過來,是這個情況…… 也對,陛下對外聲稱的是,殿下在熙茗谷的大齊第一道觀,為國祈福。 “萬事小心。”謝重姒嘆道。她穿戴整齊,走出門去。 戚文瀾仍在焦急等待著,耳尖一動,湊上前去:“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重姒道,“身體不適,先行一步回宮。日后有空再聚。” “嗯行。”戚文瀾目露關(guān)切,“好好休息。” 謝重姒點頭,又對待命的司官囑咐幾句,讓他們照顧好鷹馬,就在司官的跪送之中,向守拙園外離去。 這個過程中,未再看宣玨一眼。 第6章 宮宴 他吻住謝重姒:“是我負你。”…… 距離上次在守拙園里,見到宣玨,已有近半個月。初夏就這么來了。 望都的夏,出場驚鴻,綠蔭蓬勃但百花未歇時,會有人在皇城各處放孔明燈。 千百盞燈火齊升,如若點燃的夢。 這日,謝重姒升了兩盞孔明燈祈福后,早早入睡。不知是夏夜悶熱,還是夜風擾人,她做了個不甚清明的夢。 夢里,她夢到宮變那日。 父皇和皇兄身邊伺候的蔣明,連滾帶爬灰頭土臉地走地道,來到公主府,未見她就先哭出了聲:“殿下——殿下!宣玨他領(lǐng)兵殺入天金闕了!您快過去吧,趕得及的話,還能阻止!駙馬什么都聽您的,您快……” 謝重姒在午憩,絲綢薄衣?lián)醪蛔∏锶盏臎鲲L,她在庭院中打了個寒顫,隨意裹了件外裳,就又順著密道離開。 頭頂上,是軍隊馬蹄聲。在公主府一里外,團團圍住,不準人進,也不準人出。 消息閉塞,像是把公主府邸圈在紅塵之外。若是不出意外,直到塵埃落定,謝重姒才會知道這個天翻地覆的消息。 可蔣明破了宣玨的布局,他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帶到,累壞了,在公主府內(nèi)喘氣休息。 謝重姒便一個人小跑著穿過陰暗的地道,夜明珠的光亮細微,她絆了四五跤,才磕磕絆絆到了天金闕內(nèi)。 撞見了持劍的宣玨。 那長劍尚滴血。 只一眼,謝重姒就癱坐在地,不可置信地輕顫。 宣玨卻走了過來,溫柔地俯下身,抬手遮住她的眼,溫聲笑了:“嗯?是誰把殿下叫來的?” 宮娥太監(jiān)瑟縮發(fā)抖,無人敢應(yīng)。 最后只有一個小宮女囁嚅:“……是、是蔣公公。” 宣玨“哦?”了聲,對親衛(wèi)吩咐道:“帶過來。” 血腥味濃重。 謝重姒看到,她的皇兄,在不遠處的血泊里痙攣呻|吟,痛斥宣玨狼子野心:“宣玨,朕待你不薄——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還答應(yīng)爾玉嫁給你,你就是、就是這么報答的?!” “臣感激涕零,所以,為陛下留個全尸。”宣玨道,語氣帶笑,那雙狐貍般的桃花眼,也是微微彎起。 謝重姒受不了他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乾坤在手,一把推開,踉蹌著撲向謝治,然后嘶啞著喊道:“傳太醫(yī)!愣著干什么!去找人啊!!” 可是無人敢動。 四面八方,軍隊披堅執(zhí)銳,都聽從于宣玨。 謝重姒終于泣哭出聲,宣玨卻是嘆了聲,扔開劍,柔聲道:“別看他,殿下,看我。” 他捧起謝重姒的臉。 眼底有星辰,溫潤如春水。 在夢里,謝重姒和當年一樣,咬牙道:“……滾!宣玨,你給我滾開!” 宣玨也如當年一樣,風輕云淡地笑道:“殿下,我不想殺你,所以乖一些,別讓我倆都為難,好嗎?死在當下,塵土歸寂,或是活下去,就像我曾經(jīng)一樣。卿卿聰慧至極,知道該怎么選,對吧?” 但和事實不同,夢境里,宣玨并未動怒地讓人“請”來蔣明,將他頭顱盛于白瓷托盤內(nèi),也未差人把她送回公主府。 四周一切忽然沉寂下去,鮮血、尸體、宮人、金殿、廣袤城闕,虛無一片。 只剩下宣玨看不出情緒地俯下身,緩慢而珍重,吻住謝重姒堪堪滑落的淚珠。 嘆道:“是我負你。” 幾乎是宣玨吻上她的那刻,謝重姒就從夢中驚醒。 一摸臉,濕漉漉的。 她劇烈喘著氣,眼角的淚水還在慢慢淌下,溫柔的夜風若情人呢喃親昵。 謝重姒這晚再也沒睡著,無精打采地宅居未央宮修養(yǎng)幾日,才緩了過來。 期間推拒了數(shù)個請?zhí)s,終于,葉竹勸道:“殿下,今兒是第五帖了。常在屋里悶著不好,多出去走動走動吧。” 謝重姒問:“誰的?” 葉竹:“蓮嬪娘娘的。唉不過感覺沒安好心,要不奴婢還是推了吧。” 謝重姒搖頭:“接了。” 她一邊給晚上又準備放一次的孔明燈紙罩描花,一邊繼續(xù)道:“山來就我,沒有我還躲著的道理。” 秦云杉氏族出身,喜熱鬧,總愛張羅些聚會。 相聚時,不爭艷不奪目,當個壁花,挑撥幾句,看別的妃嬪斗得頭破血流。 謝重姒想和這位過過招,讓葉竹應(yīng)了帖。 聚會就在明日,安置在了秦云杉的蓬萊宮里,布桌飲茶,還有樂音坊的歌女奏音助興。 宮嬪們幾乎都來了,也有些親王妃子,或是郡主縣主,鶯鶯燕燕,端的是熱鬧。 謝重姒答應(yīng)來,還有別的原因,來認幾個人。 “殿下來啦?”秦云杉迎了上來,依舊素凈打扮,“快坐。” 熟人不少。待謝重姒落座,有不少人來朝她見禮,只為博個眼熟。 沒見到想見的,謝重姒也不急。 她久不在京,京中人只知安榮郡主,將這小丫頭捧得很高,等她回來后,又開始捧她。 即便后來她和安榮情若姐妹,剛相識時,也鬧出過不愉快——畢竟十四五歲、有些愛慕虛榮的小姑娘,聽不太得別人捧高踩低,特別踩的還是自個兒。 想必是這丫頭片子聽聞她來,便不來了。 倒也沒事。京城就這么大,總會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