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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霜降,怡妃生辰,滿城歡慶。這是少清進宮赴宴前特意趕來說的話,他當真是把我看得很透,既然如此何不留下看著我呢。 收回思緒,我回神,翩然度步行至桌前,小心翼翼的斟著茶,看水簾掀起裊裊煙霧。恍惚了開來,我不覺得少清有任何必要來特意詆毀劭王,可我更不明白劭王為什么要這么做。只為了牽制少清嗎? 我溫著茶,臨窗眺望著遠方,正對皇宮的方向。清冷月色下,我幾乎能想象得出,那里頭正上演著怎樣的燈火輝煌。突然樓下庭院里火把通亮,一隊人馬就這樣大大咧咧的涌進,領頭的人是班泉,和掌柜的招呼了幾句,他仰頭看著我,深究的目光,揮手攔住了正想沖上來的士兵們,只帶了兩人隨著掌柜上樓。 有勞柳姑娘跟我走一趟。推門而入,他側頭凝視著我,這樣的qíng境下,班泉依舊鎮定冷然,彎身作揖。 我無辜的眨著眼,為什么? 宮里出事了,皇上要見你。他話還沒說完,就有侍衛等不及的沖上前,想qiáng行帶走我,卻被他森冷的目光駭住,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我抿唇,眼眸費解無助,還是點了點頭,往前走去。擦肩之際,耳畔響起他仍舊鏗鏘剛毅的音:放心,有王爺在。 我在若gān侍衛小心翼翼的守衛下走出客棧,猜不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我依稀能從班泉臉上的肅穆中判斷出,今夜,我是不得安寧了 馬車一路顛簸,他對我是禮遇的,始終未開口說一句話。只目光炯炯的看著車窗外,像是在思忖一件極為苦惱的事。直至駛入皇宮,團團侍衛簇擁而上,反讓我不禁嗤笑出聲,何時起我竟也能有這等排場。 都退下!見我滿臉諷刺的表qíng,班泉蹙了下眉,冷聲命令。 成功的喝阻了所有人,而來沖我點了點頭,便領著我步上階梯,往眼前氣勢磅礴的無宵殿走去。我是緊張的,láng狽困惑,我不知道那里頭到底靜待著我的會是怎樣的命運。可無端的,就因為方才班泉那一句有王爺在,我竟是還能淺笑開來。 偌大輝煌的無宵殿,我隨著班泉一步一步邁入,迷惘的眼神徘徊著。終于對上一雙焦急的眸,我看著他,無聲。 隨著我的出現,周圍響起陣陣抽氣聲。就連居高臨下端坐著的那抹明huáng色身影,也免不了詫異。我抬頭,不關心其他,只定睛不避諱的凝著游怡。誠如上回一樣,她依舊華美,錦衣加身,天生的雍容宜其。 而我,不再是兜率寺里那個穿著隨意男裝,發髻微亂的野丫頭。 晨瀟酒莊柳默靜?頭頂傳來威嚴盤問,是皇上,他糾著眉,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詢問勾起我刻骨記憶,新婚那夜,他揭開我的喜帕,亦是如是口吻相問。我沒出聲,也如那夜一樣,淡淡點頭。班泉轉首,猛眨著眼,示意我下跪,我才恭敬的彎身,行禮。 皇上,憲王的尸首還在下頭。游怡冷聲提點,喚回皇上神游的思緒,極其好聽的聲音,震得人蘇軟無力。 高臺上,皇上斂眉,中庸異常,對怡妃有著言聽計從的姿態,全無一國之君的果斷。他咳了聲,妄想找回方才一剎那的間的威儀,無奈徒勞:這次的貢酒是你送的? 回皇上,正是民女。邊答著,我邊驚恐的看向遠處閑置著的尸首,刺目的白布蓋在上頭。是憲王嗎? 殿上沉寂了片刻,游怡和一旁的劭王輪流在皇上的耳邊竊語,許久后,周圍的議論已越來越沸騰,他才終于開口:夏侯少清,她是你的妻? 正是。少清作揖,答得不卑不亢。 這樣的回答,又讓周圍鬧了起來。劭王輕哼了聲,下頭立刻安靜了,他掙扎的看著我,視線很快便不著痕跡的轉向少清:聽說前些日子你怕貢酒不夠,又出銀兩讓默靜再送了些進宮? 是。 又陷入了僵持,我不顧劭王投來的目光,只看著少清,清冷一笑。 他瞧見了,不驚不怒,微挑眉梢緊抿著唇。 柳默靜。略過皇上,游怡自在的開口:瞧見那具尸首沒?那是一代功臣憲王叔,他是喝了貢酒突然猝死的,可以給皇上一個理由嗎? 回皇上,民女打小在酒莊長大,又怎會認識朝廷權貴,只是個運送貢酒的小卒罷了。無怨無仇,何必賭上身家xing命去加害? 除了你,還有人碰過貢酒嗎?劭王聞言,急急的開口,眼眸閃亮。 有。我毫不猶豫的點頭,看著少清,一字一句的吐出:陪我送貢酒入京的是王爺您,擅自命民女增加貢酒的是夏侯氏的大公子 夏侯少清?皇上低喚,將目標直指少清,想來也是怎么都不可能懷疑了劭王的。 少清轉頭看了我眼,別具深意,忽而一笑,上前不緊不慢的作揖開口:柳默靜既是糙民之妻,無論何事自是為夫的管教不嚴之過,該全由糙民一人擔下。 呵。劭王冷笑出聲,回dàng在偌大的殿內感覺森寒,清晰的點破:夏侯少清,若本王沒記錯的話,如今她只是晨瀟酒莊的柳默靜,跟夏侯氏已經一點關系都扯不上了吧? 對糙民來說皆一樣。少清仰起頭,似笑非笑,挑釁的直視著劭王。 好了,今日不審了。先安頓了憲王,把柳默靜還有夏侯少清全關去天牢,明日再審。今日是怡妃生辰,別掃了朕的雅興正有劍拔弩張之勢,讓我以為有戲可賞時,卻沒料皇上居然果斷了一回,揮手下了決定。可惜了,想那么快了解此事的原因竟只為了不掃怡妃的興。 鬧騰完后,我倒開始有些替憲王心寒,若是早知今日這下場,當日何苦覓封候。班泉壓著我,依舊輕柔小心,臨行前,我忍不住睨了眼高臺上目光緊鎖著我的劭王,聳肩笑了。 轉首,我朝班泉輕語了句:班副將,若有機會,替我轉告夏侯少清,我們銀貨兩清了。 聞言后,班泉失手加重了力道,抓得我手生疼。差一些就折斷了。這一吃痛,我眼眸不禁漣漣沁水,楚楚bī人。我看見游怡咬著嘴,眼中是恨,還有暗暗燃得澄清的妒,忍不住笑得更真心肆意了。 游怡不懂,再美的女人一旦沾染上了妒忌,都會扭曲丑陋。所以從前,我再羨再怨,依舊端莊得宜,溫柔貼心的侍侯著我的夫。 這個夜,似乎特別漫長,我躲在角落邊,睜著眼,搖晃著身子,一遍遍念著兒時的童謠。 直至深夜,興許是那諷刺的生辰宴終于完了。劭王前來相探,立在外頭看了許久,才命人打開牢門。走了進來,將始終蜷縮著我拉去了一旁簡陋的g板上。 扯過侍衛手中捧著的被褥,朝我扔了過來。我仰頭,望著他,那道目光還是純澈,卻純得讓我心驚。天下間,怎會有人可以把自己偽裝得那么真。 你遣退了所有人,他順勢在我身旁坐下,倒也不嫌這牢房的yīn冷。愜意的靠著墻,吞吐著,終于還是問了出來:默靜,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既然他問,我便答,縱是百口莫辯我還是要辯。 聞言,他不合時宜的笑了,凝重的濕漉空氣中回dàng著他突然bào出的朗朗笑聲,片刻方才還濃郁的霉味似乎別甜所取代,那好好睡一覺,熬過今晚,明天我就帶你出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他笑得那么開心,我的清白還是憲王的死? 王爺我俯首撥弄著衣裳,輕喚:可不可以替我求皇上,一人之事一人擔,不要波及酒莊,也不要把我的事招搖出去。晨姨和瀟叔剛走,我不想師兄們還要分神為我擔心。 放心,有我在。連你都不會有事,何況是酒莊,貢酒除了我和夏侯少清真的沒有其他人碰過了嗎? 酒若是在我這兒便下的毒,酒窖姑姑怎么又會縱容了呢?我說著,仔細的瞧著他的每一個表qíng,不敢錯落。 左松易卻突然瞪大眼,很是詫異的揚高音:姑姑?! 怎么了? 沒回話,他緊擰著眉猛地起身,看了眼外頭一臉緊張寸步不離守著的侍衛,故意大聲的吩咐道:班副將,這女子乃是朝廷重犯,皇兄jiāo待了不得出任何差錯,你留在這守著,一刻不得離! 班泉上前,作揖點頭,送劭王出門后,立刻回來了。看了我半晌,沒多話,只帥氣撩起衣擺不顧身份的在牢門外席地而坐,守著。 他轉頭望了我眼,頗顯無奈的搖了下頭。沒說話,只手探進衣兜拿出蕭,自顧自的chuī了起來,有些凄哀的曲調氳開,我靠著墻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怡妃喜歡是你,對不對? 沒見理會,只聽聞流暢的樂聲中突溢出一記破音,剎那,他又鎮定自若。良久,見我未有繼續追問的意思,才開口:你不該把大公子拖下水,他比任何人都擔心你。 是嗎?可惜了我心口那道最深的傷也是給我的。擔心?多可笑的詞,他若真在乎我,又怎會擔心,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帖了,讓我不沾風雨,安穩一生,何來的擔心,為什么不懷疑我? 王爺信你,我就信你,何況末將了解柳姑娘。他還是鎮定。 呵,好多人事,并非親眼見到就一定是真的。說著,我舉起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繼續道:看見那邊墻后的獄卒沒?用右眼看,我能瞧見他腰間的刀,換左眼看,卻被墻擋住了。都說眼見為實,可連用眼睛看表面都有瞧不清的事,更何況還是人人都隱藏著的心,到底是善是純還是惡,誰能一語成讖。 言罷,班泉愣了半晌,隨后很認真的換眼瞧著。許久,才迸出一句:那gān嗎不用兩只眼睛一起看。 這話讓我忍俊不住的笑出聲,望著他無奈的搖頭。這個男人和他主子一樣就像滿山嬌艷楓紅里,那株迥然不同的寒蘭。生生的,默默的立在那,掃去一眼就這么暖暖的注入了心田。 柳姑娘,莫怪奴才嘮叨,是怡妃娘娘一再jiāo待讓奴才叮囑姑娘的。娘娘和劭王爺求了好些時辰,皇上才答應重審此案。去了劭王府后,姑娘萬不能忘了自己還是個帶罪之身,除了劭王府可是哪都去不得的,可別誤了娘娘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