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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華貴,被人眾星捧月般奉承的他,撞見她,一怔之下,和顏悅色地接近她,笑著對她說,你的眼睛真漂亮,你笑起來,真好看。 甚至,砸了鎖,牽著她的手,和她坐在樹下,說很多話,手把手指著天,教她認星星。 他每次來尋哥哥,便給她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偷偷地塞給她,做賊似的,可那卻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的隱秘無上的快樂。 她十六歲,哥哥出征,他來送別,佯醉躲出來找她。他把她抱在懷里,笑問她,然后,第一次吻她。 她含羞帶怯,心已迷醉。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他有所圖,只是她啞有笑疾,無所圖,他貴為皇子,如何會親近關(guān)注。 誰不是有所圖?誰的愛無緣無故? 他在大婚前夕,夜?jié)撨M來,只為了給她一只價可傾城的臥鳳鐲,向她許諾,他會來娶她。 能對她如此,有所圖又如何,無所圖又如何? 直至夢破,她家破人亡險境環(huán)生,她真沒力氣,刻骨銘心地去恨誰。 她為了保全他,煞費苦心堅如磐石,不是因為她還執(zhí)著愛,而是因為她實在清楚明白,只有他安然無事,她才能活。 醒便醒了,破便破了,誰利用丟棄她都沒有關(guān)系。只是,她以一跪歸還臥鳳鐲之諾,成全他代為兄職從王府出嫁之恩,從此后,縱她走投無路,身首異處,也絕不再回頭。 得他一句愿以后接納的話,因他真誠,她很感謝。 她只能一笑,告訴他,她也并沒有,多怨他。 蕭煜與沈墨瞳分手。清幽月色,兩個人相背而走。 踩著月光,蕭煜淡淡地想。死生契闊,人生貴在相知心。葉修的愛,或許無可替代。 沈墨瞳在夜風里靜靜地想,出得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大周武和十九年五月初九,剛過端午,葉修從燕王府迎娶沈墨瞳。 婚禮并沒打算張揚,但是那天,卻是意外的轟動。 武和帝欽賜厚禮,為彰顯葉修奇功,順便還想借這個喜事沖一沖不久前大開殺戒給京城造成的沉重壓抑,竟下詔由后宮地位最高的雪貴妃為他二人主婚,百姓大慶三天。 所有的京城權(quán)貴,都奉旨打扮得光鮮亮麗熱熱鬧鬧蜂擁而至,百姓為睹神醫(yī)北藥公子的風采,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一入夜,整個京城便被煙火禮pào照得金碧輝煌,向來清凈的鳳凰街梧桐苑,更是人聲鼎沸,車來車往。 子夜將近,外面才傳來小廝向葉修問好道喜的聲音,侍候在沈墨瞳身邊的兩個小丫鬟皆是燕王妃jīng心挑選出來的,聽見動靜忙站起來,對進門的葉修行禮問安。 葉修言笑著讓她們退下,屋里一時靜悄悄的。 他一步步走過來,在沈墨瞳的身側(cè),站定。 近在咫尺,沈墨瞳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若隱若現(xiàn)的,極其清淡而幽靜的藥香。 葉修挑起蓋頭,在紅燭照映之下,沈墨瞳素手扶膝,垂眸淺笑,正花一般的嬌美嬌羞。 墨瞳兒,葉修含笑喚,聲音輕柔,濃膩。 他說,來。遂輕輕牽起沈墨瞳的手,領(lǐng)著她來到桌旁,倒酒,將酒杯遞在她手上,臂腕jiāo纏,說道,夫人飲此合巹酒,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飲畢,方知是調(diào)好的蜜。沈墨瞳垂著頭偷眼看他,他白皙的臉,被婚袍襯得越發(fā)溫柔清俊。 笑若風,眼里盈然溢滿了笑影,目光亮,溫暖而深邃。 桌上有準備好的小菜和點心,葉修遞筷子過去,說道,先吃點東西,等這么久,餓了吧。 說完頓了一下,微笑著,貼心地傾身拔掉沈墨瞳頭上沉重的釵鈿,喚外面的人打水給夫人洗臉。 搶著進來送水的是冬哥兒,他瞅了個空隙,很是不放心地瞟了沈墨瞳一眼。 葉修讓他出去,轉(zhuǎn)身用溫水擰了毛巾,非常自然地彎腰去擦沈墨瞳臉上的妝。 溫柔疼寵,細心呵護,讓沈墨瞳突然之間鼻子有點酸。 很久很久,久到她幾乎忘了,世上也曾有個人對自己這么好,溫柔疼寵,細心呵護。她當時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從茂盛的花叢中跑過,一頭撲在那個人的懷里,脆生生地笑著,摟著那人的脖子嬌滴滴地說道,娘,你聞,花香! 沈墨瞳qiáng自bī回了眼淚。她正在熱孝,她舉家尸骨未寒,卻舉行這般熱鬧的婚禮,她只該覺得諷刺,她本該傷悲感慨。 可是這么多年,威bī恐嚇譏刺冷落,不管當時多疼多恨多絕望,她都只能笑,而今她出嫁了,這一生中唯一的大喜日子,她又焉能哭。 她嫁的人雖短壽,卻舉世無雙,給了她最終的依傍。 洗凈的容顏更清潤媚人。葉修坐下,伸手將盤中的小果子喂進她嘴里,抿去她嘴角的碎屑,柔聲道,你的經(jīng)脈已然打開,在為夫的面前,還要裝啞嗎? 第十二章 問心 沈墨瞳怔住,嘴里的果子一下子不嚼了。正好外面?zhèn)鱽砬瞄T聲,一個中年女子恭聲道,先生,早生貴子粥熬好了。 葉修起身去開門,回來用托盤端著兩盅粥,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樣樣俱全。葉修笑著,用小勺舀了一口chuī了chuī放進自己嘴里,見沈墨瞳有些拘謹,言笑著道,墨瞳兒快點趁熱吃了吧,你今天進食少,這粥正好補血養(yǎng)胃。 那粥不但色澤明艷,還被熬得糯軟,熱氣騰騰散發(fā)著極濃郁的米香。沈墨瞳也確實餓了,見他已先開動,不由也欣然動手。 吃完一頓暖和和的粥,兩人似乎熟稔了。葉修喚人將餐具端下去,便吩咐眾人都去休息。 那,他們也該休息了吧? 第一次對女孩子來說,總難免忐忑羞怯。背對著葉修,沈墨瞳偷偷絞住手,不敢回頭看他。 他,會在后面摟住她嗎?會,親吻她,說溫柔動聽的qíng話,抱她上g,熄燈解她的衣衫? 他的腳步漸近,沈墨瞳倒是冷定下來。dòng房花燭夜,她為葉修妻,他該給她歡愉,他該被她取悅。 低著頭,嬌羞如酒。 她只待他的手,摟住她的腰,只待他貼著她的臉,低言寵笑,啄取芳澤。 不想?yún)s是肩上被加了件厚外衣,葉修拉過她的手,說道,墨瞳兒,來。 沈墨瞳有點懵,葉修牽著她的手,出了門,外面清風拂面,朗月在天,不時有絢爛的煙花在夜空里綻放。 領(lǐng)著她拾階而上,直到閣樓的最頂端,再曲轉(zhuǎn)回廊,來到了一處清幽所在。 宛若小亭,四面厚重的圍欄,有修竹幽篁迎風掩映。木椅方桌,設置在正中偏東一隅,正逢月影斜落,桌前盆栽的花木被月光照得枝葉扶疏,斑駁可愛。 兩人對坐,夜風沁衣拂面,清涼怡人。 葉修道,有些話,總得要說開,才能心無芥蒂地生活。我時日無多,和墨瞳兒之間,我不想猜,也不想被猜。 沈墨瞳低頭,咬住唇。葉修很是親善溫和地笑言,肩上長著嘴,再隨時隨地帶紙筆,還是太麻煩了,墨瞳兒,說話吧。 葉修伸手,托起她的下頷,目光盈盈地望著她,笑著道,張嘴,說一個字來試試。 他有著大夫特有的耐心,溫和,與從容,這個動作做出來,不但極溫柔,還頗有那么點恰到好處的循循善誘。 沈墨瞳遲疑半晌,努力發(fā)出九年來的第一個聲音,我 很低,很怯,很生硬。葉修卻是很溫燦地笑了,點頭鼓勵道,嗯,很好,再說一個字。 那么溫暖的目光和笑顏。沈墨瞳突然覺得不再真實,眼眶便忽而濕了。 淚光一閃而過,她挑唇很明亮地笑起,望著葉修,輕啟朱唇,卻是講不出一個字來。 葉修松開手,撫了撫她的額角,笑語道,墨瞳兒是還不習慣,慢慢便好了。那先是我來問,墨瞳兒答,好不好? 沈墨瞳點頭,葉修輕捏著她的下巴柔聲道,說話。 等了好半天,沈墨瞳才在葉修的注視下,吐出個好字。 葉修笑,說道,那我們用問心閣的老規(guī)矩,可以說謊,但求問心無愧。 ,好。 葉修道,我們的婚禮,由雪貴妃主婚,你生氣嗎? 沈墨瞳下意識搖頭,然后在葉修的等待中,說了個不字。 葉修道,為什么? 葉修只微笑地望著她,等。 我,婚禮,她,是道具。 不遠處一枚禮花沖上夜空,璀璨華美地綻放。沈墨瞳話語生澀,但葉修聽懂了,他微微一笑,語音一轉(zhuǎn),那墨瞳兒,恨我拆散你和燕王爺嗎? 沈墨瞳在煙花的光亮中,靜靜望著他的臉,搖頭道,不。 為什么不? 沈墨瞳語遲,半晌,輕聲道,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 葉修一下子,笑意深濃。 沈墨瞳這話,便是說,拆散她和燕王蕭煜的,是他們自己不夠相愛,本無關(guān)于外力。 葉修前傾身,伸過手溫存地撫著她的眼角,柔聲道,那我壽夭多病,活不過而立,墨瞳兒嫁我,委屈么? 青蔥少女,花季年華,嫁給一個活不了兩三載的病秧子,委屈么! 他名滿天下妙手無雙又如何,他再銘心刻骨,溫柔體貼,也不過兩三載,倉促的恩愛。 沈墨瞳淡淡笑,若沒有你,我而今不過是一具尸骨,還何談委屈。 她的話慢而低沉,語帶蒼涼。 葉修的笑意也漸淡下來,望了她半晌,一簇簇禮花在他們二人的身側(cè)綻放。 該輪到你問我了。葉修道。 沈墨瞳歪了下頭,思磨了一會兒,輕聲道,你,為何娶我? 葉修便笑了。他問的問題可是由淺入深循序漸進,而她,一下子命中肯綮。 想了想,葉修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沈墨瞳道,是為了,擎天索嗎? 葉修淡淡地笑了,說道,相比于傳說中的寶藏,我更相信人的力量。如若擎天索當真那么重要,那么南越,因何而亡。 沈墨瞳啞口無言,半晌才底氣不足地道,那,是為了解燕王爺之難嗎? 你就這么胡思亂想么,葉修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笑語道,傻丫頭,為什么不因為你是你,我才會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