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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08

    鶴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夢到師傅,因此此時夢里師傅的音容笑貌都是朦朧的。

    不,比起夢境,這更像是回憶的一種。夢里的她是當(dāng)年那個孩童,而師傅也是當(dāng)年的模樣。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到這幾乎就是她記憶的一部分。

    可是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此時的美好:

    “你是不是很享受被同情的滋味?”

    是師姐萍生的聲音。

    她笑著,語氣滿是譏諷。

    “我看你一定很享受被同情的滋味,看著師傅、師姑,那么多人因為你的錢你的身世心疼你,照顧你,你一定很得意吧。”

    “怎么?該不會你覺得她們是真心為了你好吧?我告訴你吧,都是因為錢!如果不是你家里有錢,你覺得當(dāng)年師傅會破例收你為徒么?如果不是你家里有錢,你覺得那些人還會同情你?如果你像我一樣,那些人只會覺得你落得如此已經(jīng)算是萬幸!”

    那人的身影繞著師傅的墓冢走了一圈,停下腳步,她將鐮刀插進土里,看著她,“榮顰,你知道以前我為什么欺凌你么?”

    “因為我看不慣你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就想你不是覺得自己可憐么?那我成全你。”她走近她,壓低聲音,“不過看著如今的你,我卻沒有當(dāng)初那么憤懣了,呵呵,真是奇怪。”

    鶴生陡然轉(zhuǎn)醒。

    思緒回籠,膝蓋處傳來的陣痛也益發(fā)清晰,鶴生茫然地望著床liang架子喘氣。

    萍生的笑聲還在她的耳邊回蕩,以及末尾的那句:“同情,呵,你難道不覺得惡心?”

    言猶在耳。

    入夜了,雪越下越大,屋里點著燭燈,昏黃的空氣中揉雜著濃郁的草藥的氣味,極為苦澀。

    鶴生緩了口氣,咬緊牙關(guān)想要起身,忽然這時外面?zhèn)鱽砦那淠:穆曇簟?/br>
    “你還好么?”文卿看著境如手腕上包扎的傷口,擔(dān)憂地問。

    境如從廚房出來,走過來坐在她的身旁,“小傷,沒事兒。”

    境如手腕的傷是下午背鶴生下山的時候,被枝條的倒刺劃傷的。那時她人都凍僵了,因此一時并未察覺疼痛,等回到這里,才感覺血在往下流。

    文卿也是的。中午上山那會兒,與她隨行的小師傅太年輕,比自己還矮上半個頭,更別提鶴生。文卿沒辦法指望她背鶴生,只好自己上手,一并吩咐小道趕緊回道觀找人。可她到底也瘦弱,能背得住鶴生已是不易,要想在這種情況下走山路,更是難上加難。也是運氣好,小道下山?jīng)]一會兒就碰到了因擔(dān)心上山尋人的境如。終于順順利利回到道觀,文卿這才感覺尚未痊愈的指尖疼痛非常。

    后來由境如將鶴生扶進屋里,她與小道火急火燎跑去找來了敬秋師姑。

    近傍晚的時候,境如說萍生師姐已被處罰了,但念在敬英師姑忌日在即,便命她隔日起,手抄一百份道德經(jīng)上去。

    忙碌了一番,文卿胸口中那顆突突直跳的心臟方才平復(fù)。

    她引頸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密密麻麻的大雪幾乎填滿了整個蒼穹,打旋兒飄落,如鵝毛一般。

    “好大的雪……”她不由得呢喃,“就是京城那會兒,我也不曾見過如此大的雪。”

    “山里是這樣的,你習(xí)慣就好。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山里的冬天雖煎熬,可夏天卻涼爽非常呢。”

    “這個鶴生與我說過。”文卿笑回。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側(cè)首看向境如道:“境如,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問。”

    “什么事?”

    “照你之前所說,你與鶴生先前并無交情。既然如此,為何如今你又如此關(guān)照鶴生?”

    “嗐,還不是因為師傅讓我關(guān)照她,”她頑笑般撅起了嘴,滿是不情愿,“所以我就只好看在她是個瘸子,又家道中落無依無靠的份上勉強照顧照顧她咯。”

    文卿聽出她是說笑的,便笑她:“你這話若被鶴生聽去,定教你好看。”

    “哼,我難道還怕她不成。”她鬼靈精怪地滴溜著眼珠子看向文卿,“宋jiejie又是為何?這幾日我可是與你全盤托出了,jiejie卻不曾與我說些有趣的,實在過分。”

    “哪來的什么有趣,”文卿斂容淺笑,“無非是因為那時她的父母親人時常談起她,卻又處處厭棄她、詆毀她,我便心疼了。”她的聲音漸次柔和,“但是后來我們之間發(fā)生了許多事,漸漸也就有了情誼。”

    情誼?

    呵,算什么情誼!

    她屢屢拋下我!算什么情誼!

    算什么情誼!

    鶴生耳邊嗡嗡直響,當(dāng)下便胡亂爬起來,掀被下床。

    然腳方才落下,膝蓋便傳來一陣劇痛。

    她悶哼一聲,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手撐著冰涼的地面死命掙扎,卻如何也爬不起來。

    廢人一個。她的胸腔劇烈地起伏,氣息卻都是破碎的。

    不時,一陣寒氣灌入屋內(nèi)——

    文卿應(yīng)聲闖入內(nèi)室,見她如此,不住地驚呼,“鶴生!你怎么、敬秋師傅說你需得休養(yǎng)幾日,怎么這就急著下床了。”

    境如忙也上前搭手,口中一面沒心沒肺地說著:“小師姐,師傅可說了,再不緊著些你這腿就真的廢了。”

    鶴生駭然一怔,卻不言語,只驀然便掙開二人的攙扶。

    她好似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因此將二人向后踉蹌了一步,她卻還在喘氣。她的咽喉與胸腔幾乎斷氣一般起伏著,片刻,方從貝齒間擠出一個字,“滾。”

    “什、”文卿撼然愣住了,上前一步,卻見鶴生抬眸瞪來,

    這一眼卻不僅僅只是怨毒了,而是帶著恨意與瘋狂,那么目眥盡裂,披散的墨黑長發(fā)便將她顯得更為陰鷙可怖。

    “滾!”她胡亂抓起手邊的什么東西便朝她們?nèi)觼恚屎戆l(fā)出聲如裂帛地嘶吼,“——滾!”

    直直地拋來了。

    轉(zhuǎn)瞬之間,文卿條件反射地擋在境如面前。

    霎時額角一痛,瓷碗狠狠砸在她的額前,然后落在地上,碎了。

    文卿捂著痛處抽息,她發(fā)現(xiàn)鶴生已然紅了眼眶,看著她,打顫的身體受驚一般不斷后縮。

    她像嚇著了,

    她的身子是那么單薄,寬松的中衣幾乎是掛在她的肩上,里面空蕩蕩的。

    “鶴生……”文卿不由自主靠近她、呼喚她,聲音卻不住顫抖。

    鶴生突然發(fā)狂了一般尖叫起來,“你滾!出去!出去聽到?jīng)]!出去!”

    她的雙臂捶打著地面。

    她的聲音像是哭了。

    文卿看著她,心如刀絞地怔著,任由境如將她帶出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