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銀環守在門口,一見到柳湘盈從正門回來便快步上前,努力壓低了聲兒道:“那位用完了蓮娘送去的點心,便腹痛生產,已經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柳湘盈定了步子,“蓮娘呢?” 銀環:“在珥東院,老太太讓人跪在院子里,等那邊的消息再定奪。” 柳湘盈應了一聲,去了珥東院,孫嬤嬤和婁氏都不在,只剩下況蓮兒還在門前跪著,身后站著兩個看管的小廝。 柳湘盈擺擺手,兩個小廝猶豫不決地對視一眼,銀環笑呵呵地上前,一句話一個人地帶遠了。 柳湘盈扶著況蓮兒往旁邊一坐,讓她稍稍舒服些。 “你同我說說,發生了什么?” 況蓮兒臉色慘白,一五一十地說完后,柳湘盈倒了杯水,讓她喝了順順氣,心里也大致清楚了。 陸勻音吃了況蓮兒送來的東西,半個時辰后忽然腹痛不止,府里備下的大夫一看便讓快快準備起來,這是要生了。 好在穩婆、大夫和接生的屋子、用具都是一早備下的,人急匆匆地挪進去,疼了小半個時辰沒動靜。 婁氏氣喘吁吁地趕來,透過房門慘叫聲聽得人頭皮發麻,聽了一耳朵前因后果,怒上心頭便讓況蓮兒跪著,什么時候有結果,再來處置她。 柳湘盈真心實意地說:“委屈你了。” 況蓮兒搖頭,“陸姑娘的確是吃了我送過去的東西。” “若是你有心,何必等到現在,”柳湘盈問,“娘是什么時候趕過去的?” 況蓮兒道:“大夫診斷完,孫嬤嬤扶著老夫人已經到那了,我從廚房被抓到珥東院時,老夫人和孫嬤嬤都不在。” 柳湘盈點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她讓銀環找來徐明,交代了幾件事后便匆匆離開了。 況蓮兒休息了半晌,緒蘭去而復返,挎著行囊,手中是些點心吃食,牽著況蓮兒往角門走。 況蓮兒吃驚地回頭看,空蕩蕩的院落哪還有盯著她的人。 緒蘭輕車熟路,到了角門就把東西給她,“況力和徐明就在門外,待會送你去晏學士家中,董娘子會好好安頓你的。” “我、我就這么走了?四太太怎么辦?” “太太這幾日都住在鎮國公府,消息閉塞,一心陪著小蕭公子。” 況蓮兒抿唇,她看向緒蘭,后者任她看著,沒有絲毫不虞之色。 況蓮兒接過包袱,語氣如常:“我就在晏學士那兒,哪也不去。” 緒蘭笑笑,扶著她出門,“這是自然,陸姑娘生產,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回去是應當的。” 一開門,況力帶著馬車,目光殷切地等在門口。 況蓮兒眼眶微紅,一陣接連的掉地聲中,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耳廓被彼此的呼吸聲吹得紅透。 后方,緒蘭見此,沉默地關上門,門后,響起了冰冷的鎖鏈聲。 —— 生孩子對女子來說就跟去了趟鬼門關,生死兩說,半點不由人。 陸勻音的慘叫聲從白天到晚上,隔著門只剩下斷斷續續的痛吟。 婁氏問了柳湘盈兩句,便沒了聲兒,聽著陸勻音的聲音,大了還是小了,婁氏的心也跟著忽緊忽松。 擔心婁氏撐不住,柳湘盈伺候她吃了飯,晚間又用了藥,曾大夫也跟著一塊留下,夜里更深露重,屋內卻亮堂堂的,站了不少人。 婁氏靠著孫嬤嬤打盹,眼睛都睜不開。 接生婆出來,凈好手道:“姑娘還沒開始發力,估摸著要到后半夜才能發動,參湯什么的麻煩先備下,免得姑娘沒了力氣。” 眾人等了一天,氣虛體乏,更別說婁氏了。 接生婆婆說完,柳湘盈就對婁氏道:“娘,要比你回去休息,后半夜我在這兒守著,有什么事情讓人通知您。” 婁氏拍拍她的手背,“也好。難為你了,剛回來也沒得休息。” “這都是盈娘該做的。” 柳湘盈想到了什么,扭頭對曾老道:“也要請曾大夫留下了,到時候也能幫襯一二。” 柳湘盈扶著婁氏起身,“娘,孫嬤嬤先送您回去,這兒一切有我呢,您別擔心。” 婁氏疲憊地擺擺手,“你留著吧,我自會去的。 婁氏一走,叁叁兩兩地也走了不少人,許是人多,一行人走得異常緩慢,像地里蠕動的毛蟲,緩慢地朝著陰暗潮濕的地底爬著。 柳湘盈靜靜看著,扭頭,曾大夫垂著手,恭敬地站在角落,對著婁氏的背影微微搖頭。 到了后半夜,果真如接生婆所說到了最艱難的時候,陸勻音慘叫不斷,兩位大夫都是一腦門的汗,血水一盆接著一盆從里面端出來。 柳湘盈端坐在門外,夜里有些寒涼,緒蘭備下了熱茶點,柳湘盈暖烘烘地放在手心。 耳邊緒蘭低聲附耳說道:“老夫人知道蓮娘走了沒說什么,那兩個小廝罰了兩個月月錢,已經讓銀環私下安置了。” 柳湘盈用茶蓋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徐明回來了嗎?” “嗯。”緒蘭說,“從傳消息的小廝那里搜出了二十兩現銀。人,他也都招認了。” 人招不招無所謂,左右燒不到她身上就好,抓不到現行,現在做的都白搭。 緒蘭瞥了眼房門:“太太,我們這么放走蓮娘,老夫人會不會生氣。” “真氣了早就讓孫嬤嬤來找人。”柳湘盈放下茶盞,“只要陸勻音和孩子沒事,就什么都不會發生。” 柳湘盈問:“蓮娘到晏學士府邸了嗎?” “況力回來過,已經安置妥當。” 柳湘盈稍稍安心。 柳湘盈道:“今天的事你之后讓人警醒些,只說是日子到了生產,別走漏風聲。那小廝也讓徐明看好了,一根頭發絲都不能少。” 緒蘭哎了一聲。 話雖如此,可生產的事難說定,多少婦人走不過這關。 房內的聲音越來越弱,陸勻音連叫的力氣都小了。柳湘盈不曾生產過,可看著穩婆滿手滿手的血,接過帕子和湯藥越發頻繁,也知道里面情況不好。 她當機立斷,推門進去。里頭血腥氣異常濃重,怕冷風灌進來,來不及等緒蘭進來,她連緒蘭都一同關在了外頭。 床上兵荒馬亂,陸勻音陷在床榻中,整個人跟水里撈出來似的,身下早就被血水染紅了。 穩婆掀起被子,臉色很差,“太太,孩子頭還沒出來,可姑娘已經沒力氣了。” 柳湘盈何嘗不知道,再這么耗下去只能一尸兩命。 她走到床邊,陸勻音無力地掀了掀眼皮,慘白的面色刺痛了柳湘盈的眼睛。 陸勻音恨恨地瞪著她:“你好狠,連他最后的孩子都不留下。” “不是我。” 陸勻音不信。 柳湘盈掃了眼低下頭的接生婆,滿頭大汗,只當自己不存在。 柳湘盈唇角牽起,對陸勻音說:“是誰的孩子不重要,就是謝遠宵死而復生站在我面前,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陸勻音:“你——!” 她難以置信,柳湘盈竟然能說出這種話,當初謝遠宵娶她,就是為了她不起眼的家世和男人的那點色心。 因此,對柳湘盈也算有愧,對她極好。沒想到死后不到一年,竟半點情分都沒了。 陸勻音渾身發抖,身下翻涌著一陣陣的疼痛,緊咬著唇,憤恨地瞪著她。 接生婆大喜:“哎對對,姑娘再用些力,就是這樣,用力啊姑娘!” “用力,再用點力氣!” 柳湘盈走出來,讓人將湯藥送進去。 曾大夫早就熬好了,聞言立刻端來,一回身謝遠岫竟然也在,他微微頷首,轉身進了產房。 柳湘盈身子微頓,轉過身,說:“大伯哥,是娘擔心差人來問了嗎?” 謝遠岫掃了眼房內,“怎么樣了?” 柳湘盈走過來,“還需再等等,用了藥就有力氣了。” 謝遠岫目光掃過她的臉,嗯了一聲,“母親擔心弟妹的身體,讓我帶點東西來。” “好。” 兩人隔著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離開,越過空蕩蕩的房屋,在無人的月洞門下,謝遠岫伸手,包住她整個右手,面上不動聲色,底下輕輕摸索著她細巧的手指頭。 柳湘盈覺得癢,動了動,“事情處理好了?” 謝遠岫嗯了一聲,“你這邊呢,怎么樣了?” 柳湘盈抬眼望他,“剛才已經問過了。” “再答一次吧,剛才問的也是你。”謝遠岫擦掉她額頭的汗水,“你怎么樣了?” 柳湘盈嘴角閃過一絲笑容,很快掩去。她輕聲說:“產房很熱,陸勻音很痛苦,恨意化在她眼睛里,以為是我要害她的孩子。” “叁哥拿過化掉的糖嗎?黏黏膩膩的,她眼里的恨意就是那樣。” 謝遠岫敏銳地覺察到了什么,捏著她的下巴面向自己,“有人對孩子動手,你生氣了?” 柳湘盈垂眼,“嗯。” 謝遠岫捏了捏她的下巴,手背蹭蹭臉頰。 柳湘盈下意識歪頭蹭蹭,手心帶著薄繭,臉上酥酥麻麻地癢。 她仰頭親親謝遠岫的嘴角。謝遠岫也配合,攬著腰壓下自己,親完便蹭蹭臉頰、鼻尖。 耳鬢廝磨,溫存輕語,好似說不完的安慰,要把這兩次的統統補上。 她當初還說氣話要對寶哥兒動手,謝遠岫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她不會這么做,畢竟她連個丫頭都舍不掉。 湊到她頸邊嗅嗅,“一身的血腥味。” 柳湘盈說:“你也一樣,走了一路都散不掉,聞著讓人害怕。” 謝遠岫捏著她的下巴輕輕晃了晃,“你害怕可不是這樣的。” “身子該是緊繃的,眼神都不敢抬。明明臉色都白透了,該說的話卻一句都沒落下。” 柳湘盈:“我說什么了?” 謝遠岫:“整天大伯哥長,大伯哥短,現在叁哥長,叁哥短,聽著倒是不害怕了。” “還是怕得很。”柳湘盈笑笑,“只是藏得好,叁哥見不著了。” 謝遠岫笑問,低頭去找似的,“乖盈娘,藏哪了?” 柳湘盈不答,又嫌棄他身上的味道,可偏不如意,被捏下脖子、耳垂,就xiele氣。 柳湘盈討好似的,仰頭親親他,嘴唇碰著,含著,沒一會兒兩根舌頭就纏到一塊,濕漉漉,熱騰騰,仿佛能在嘴里化開。 嘴巴熱了,身上也熱了,謝遠岫托著她的腦袋,吻得并不怎么用力,卻很深。 吸了吸她的舌尖,謝遠岫啄吻著她的嘴角,臉頰,耳垂,兩人的氣息纏到一塊,柳湘盈幾乎溺斃在接連不斷的親吻中。 喘息難抑,柳湘盈努力別開頭,雙目有些失神。 謝遠岫含著她潤濕的唇角,又親了會兒,親完將人抱在懷里,在她背后輕輕拍著。 萬籟俱靜,天地間仿佛只有蟲鳴聲,柳湘盈呼吸漸緩,坐在謝遠岫膝上,腦袋靠在他頸邊。 直到不遠處傳來女人的尖叫聲,緊接著孩童的啼哭聲嘹亮驚人。 柳湘盈動了動眼珠,“叁哥。” 謝遠岫:“嗯。” 柳湘盈問:“你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不重要。”謝遠岫勾著她的發尾,聲音平靜,“大名母親要定,小字你來定吧,那是你的孩子。” 柳湘盈心中冰涼,點了點他紅腫的唇珠,粲然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