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陸勻音臉色鐵青地回去,當夜,曾大夫和孫嬤嬤一道來了秋闌院。 孫嬤嬤道:“陸姑娘回去突然犯了惡心,吃什么吐什么,老夫人想到太太之前也是,便讓曾大夫都來瞧瞧,免得拖成了大病。” 曾老立在孫嬤嬤身后,頭埋得低低的。 柳湘盈眼見著曾大夫查看了她的衣物吃食,胭脂香粉,最后搭脈問道:“太太近日身體不適,可有用過什么藥?” 她搖頭,“不曾,只是比之前有些嗜睡罷了。” 曾老頷首,“太太有些體虛,同老夫人一樣多思憂慮,夜間常驚醒,睡前去園中走走,或有助益。” 曾老問了幾句才同孫嬤嬤一道離開。 第二日,陸勻音處就傳出手下的丫鬟辦事不力,陸勻音差點滑倒,受了驚嚇,曾老連連往她那處跑。 不管真假,柳湘盈將曾老的話聽進去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院子里散步。 銀環有些擔心,“太太,珥東院如今亂得很,她會不會做些什么?” 柳湘盈坐在湖邊,平靜地撥弄著扇墜子下的瓔珞。 “如果你是她,一個外室登堂入室,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 “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柳湘盈又問:“如果沒這個孩子呢?” 銀環沒了聲兒。 一個外室,進門就已經走了大運,可陸勻音似乎一點都不滿足,還有股被壓到塵埃的憤怒。 柳父也將一個外室帶進門,進門后也曾囂張過一段日子,柳母一開始很不喜歡,后來那女子便安分下來。 她沒有孩子,沒有依靠,靠著這幾年與父親的情分,日子倒也過得去。 柳湘盈想得入神,遙遙可見珥東院燈火通明,況蓮兒夜半才回,滿臉疲倦。 見到院中兩人,苦笑道:“以后只怕沒法伺候太太了。” 柳湘盈讓她專心服侍,其他的事先不用cao心,又安排了機會讓況力和況蓮兒能時時見面,久而久之,兩人倒是對柳湘盈越發信服了。 —— 柳家的屋子叁年來擴了兩次,將兩處宅子打通,一邊是柳家老宅,柳父柳母和兩位姨娘住著,另一邊的新宅子則住著柳升明和妻子元氏。 她要回娘家,婁氏沒說什么,讓人備了些薄禮一并帶去。 帶的人也算婁氏身邊的大丫鬟,不茍言笑,沉穩多思。 到了柳府,柳家早就等在門口,柳湘盈一下馬車便親親熱熱地上前,收了婁氏的禮物,柳母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連將人迎進去。 柳母上下看了看,關切道:“上次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已經好了。”柳湘盈扶著雙親坐下,“上次來得匆忙,沒好好跟爹娘敘敘舊。” 柳母搖頭,看了看柳湘盈欲言又止。 元氏道:“meimei這話錯了,當娘的只盼自己的孩子平安喜樂,您如今全乎安穩地在跟前兒,娘就安心了。” 柳湘盈含笑,“哥哥呢?怎么沒見他?” 元氏低頭,甩了甩帕子,“生意上有些事兒,晚點來。” “辛苦嫂嫂了,照顧一大家子,如哥兒最近還好嗎?” 說到兒子,元氏心情好了點,“眼下正睡著呢,我帶你悄悄去看一眼。” 柳湘盈頷首,到如哥兒門前,只兩人走了進去。 如哥兒已經滿月,由奶娘抱著睡得熟,輕易不醒,兩人便坐在里間說話,聲音傳不出去。 元氏變了臉色,眉頭緊鎖,“那件事兒一出來爹娘就沒睡好過,照我說就早該斬草除根,那還有這些麻煩事兒。” 柳湘盈道:“畢竟她肚子里還有遠宵的孩子。” 元氏冷笑,“誰知道是不是,人都死幾個月了,又養在外面,鬼知道有沒有野男人跟著鬼混。” 柳湘盈沒說話,元氏后知后覺,如今的柳氏再不是她能明褒暗貶,陰陽怪氣的了。 那日大雨,她被吵醒,丈夫匆匆披衣而起,回來卻失了怒容,在黑暗中坐了許久,而后一把擁住,一雙手熱烈地摸著她,guntang的呼吸中盡是欲望。 “我們的好日子來了,來了!要來了!” 什么好日子元氏不清楚,只記得那晚她婉轉呻吟,第二天軟得路都走不了。 第二日,從丈夫和公婆的只言片語中,元氏知道了,自己這位一向默不作聲的小姑子,究竟做了件什么事。 公婆擔心,丈夫卻毫不在意,元氏也曾忐忑地試探過一兩句,都被敷衍過去。 如今看柳湘盈的穿戴氣度,便知道心中猜測不錯,心中更添鄙夷,面上卻關心不已,一心分憂的模樣。 柳湘盈冷然地看著元氏臉色幾經變換,最后熱切地貼上來,心里卻分外清楚。 只怕對方連哪個男人都沒弄清楚,只是夫命如此,照做罷了。 柳湘盈看著她,“曾老把過脈,是個男胎。” 看見元氏一愣,柳湘盈卻笑了,拍拍元氏的手,“嫂嫂不為我開心嗎,記到我名下那也算我的孩子了。” 元氏干笑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正好如哥兒醒了,脫身般走到外間哄孩子,柳湘盈聽到了孩童的哭聲,莫名想到了馬車上的那個孩子。 金尊玉貴,骯臟愚笨,哭起來也是抽抽搭搭的,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她聽了片刻,從另一道門走出,輕車熟路地到了另一處院落。 黑夜沉沉,柳升明是入夜才回來的,帶著酒氣,顯然是從應酬席間匆匆脫身,腳步虛浮,恍然一聽家中熱鬧非凡,還有些沒回過神。 再一抬頭,就見自家meimei站在廊下,披著暖光輕聲地叫他,哥哥。 柳升明眼眶一熱,想要抬手碰碰,目光觸及到柳湘盈的婦人發髻,指尖僵在半空輕顫,壓下心中萬千思緒,只道:“meimei可安好?” “一切都好,勞哥哥掛心。”柳湘盈嫌棄似的往后靠了靠,“哥哥一身酒味,到時候坐爹爹身邊,別熏著了我們。” 柳升明爽朗大笑,帶著柳湘盈回到座上,果真如她所言,坐在柳父身邊,僅小酌了兩杯,沒再多喝。 柳升明同柳父聊起生意場上的事情,元氏和柳母一塊兒逗弄著兩個孫子,一家子其樂融融,笑語不斷。 柳升明拍了拍長子的后背,“姑姑難得來一次,怎么不喊人。” 小孩子靦腆,柳湘盈出嫁前他才滿月,哪里能記得住。 柳湘盈從懷里掏出兩個香囊,里面各是一只純金的如意鎖。 有了禮物,姑姑總算叫出了口,燭火下孩子脖子上的金鎖明亮顯眼,晃動間玲玲作響,閃著半弧光,柳升明微微一笑。 酒飽飯足,夜色已深。 柳湘盈打算住一晚,婁氏的丫頭自是不會陪她留著,先回謝府復命去了。 她的閨閣在院子西北角,整修過后柳升明親自帶她前去,兄妹倆也是許久未見,一路上倒也不曾冷場。 柳升明道:“meimei變了不少。” 柳湘盈挑眉:“怎么說?” “從前meimei可不愛跟兄長說這些事兒,更不愛問我意見,”柳升明嘆了一聲,“盈娘從前只糯糯地說,一切聽哥哥的,好生乖巧。” “如今也是。”柳湘盈笑道,“哥哥沒說讓我離開,這謝府我一刻都不敢離開,哥哥讓我好好服侍婆母夫君,叁年間盈娘更是不敢懈怠分毫。” “哥哥都聽說了,”柳升明撫過她柔順的頭發,憐愛異常,“遠宵傷了你的心,這段日子著實辛苦。” “盈娘不苦,只是有件事需要哥哥幫忙。” “哦?”柳升明眼神一亮,只是柳湘盈之后說的話讓他謹慎不少。 他笑了笑,沒第一時間給出答復。 柳湘盈卻不打算放過他。 “不過是查些地契、戶籍的事兒,哥哥怕了?” 柳升明搖頭,“只要是盈娘要的,哥哥都會給。” 真是好聽。 柳升明言辭懇切,“這件事妹子托付給我,兄長一定辦得漂亮。天色已暗,盈娘盡快休息吧。” 月上中天,無房無樓,門鎖打開的聲音無比冰冷。 柳湘盈看著柳升明開鎖,推門,舉起燈籠,他微微欠身,黃澄澄的燭光照亮了小門后的景象。 安靜,沉穩,一輛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