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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來十七

   從洞口出來,熒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高度約二三十米的懸崖邊緣上,她低頭向下望去,崖底密密麻麻地迭了厚厚一層,全是斷肢殘骸,里面除了深淵教團教眾,還混雜了不少愚人眾兵士。

    地上的土壤不知是天生就這么黑,還是因為浸滿了血液,踩上去就跟淤泥一樣,她踩上去,也覺得腳有些發軟了。

    在這尸山血海的中央,正格格不入地盤踞著一條長著白色羽翼的巨蟒,它通體覆滿淺金色鱗片,美麗圣潔得如同某種傳說中的神話生物。

    這巨蟒體型極為龐大,堪比「吞星之鯨」,此時不知是吃撐了還是打架打乏了,它收攏了羽翼,將身子蜷縮成一團,似乎正在睡覺。

    “這是什么……”熒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是愚人眾培育出來的怪物嗎?”

    散兵陰沉著臉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沒見過它?!?/br>
    就算曾經身為「試驗品」,他對多托雷的實驗內容也知道得不算太全面。

    那個科學瘋子,就算哪天抓來幾個魔神東拼西湊成嵌合體都并不稀奇。

    “喂!你要去哪?!”

    看到熒直愣愣地往前走,散兵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萬一…萬一我哥哥,我哥哥被它吞了怎么辦?”

    熒有些木訥地拔出劍,她雙眼赤紅,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我找了一圈…都沒在地上找到哥哥,我要殺了它…把哥哥救出來……”

    “別傻了!你再進去多半也沒了,別把自己給搭上!”散兵死死拽住她,“你哥哥說不定早跑了!”

    “哥哥…嗚——!”

    就在這時,空蕩的洞窟里傳出一聲尖銳凄厲的巨響。

    是那條巨蟒!

    熒痛苦地捂住耳朵,一絲鮮血從她手掌的縫隙間淌落下來。

    場地中央的那條巨蟒不知何時已經支起脖子,它沖著他們的方向又發出了一聲鳥鳴般的清嘯,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們,下一秒就抬高腦袋沖了過來。

    就算沒有雙翼,以它的體型夠到他們也是輕而易舉。

    “發什么呆?!不知道躲?”

    散兵一把抄起熒,向上一躍移動到了對面更高的巖壁上。

    他剛在巖壁上站穩,便看到那巨蟒一口咬住了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那平臺在它嘴里就跟黃油餅干般酥脆,一下子全裂開了。

    “嘖…先撤退!抓緊我?!?/br>
    顧不得用兩條腿跑了,趁著巨蟒吐掉滿嘴沙石的空檔,散兵橫抱起熒向著來時的洞窟飛去。

    那條道路甚是狹窄,僅容二人通行,這巨蟒定然鉆不進來,想必也會知難而退。

    殊不知這蟒竟跟瘋了一般,用它那屋舍大小的腦袋硬生生撞了進來,差點把里面的道路都給撞到坍塌。

    “它有病吧?地上那么多還不夠它吃么!難不成還想吃活食?”

    散兵一邊飛,還得一邊時刻躲避那顆蟒首的追擊,不由氣得破口大罵。

    數不清經過了多少個岔路口,直到他的空居力完全耗竭,身后的撞擊聲才逐漸變小了,興許是它體型過大,被卡半道上了。

    現在周遭的環境相對安全,散兵剛將熒放下,她就立刻找了個角落,跪伏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嘔吐,幾乎要將內臟都給咳出來。

    生理性的反胃和精神上遭受的沖擊不斷刺激著她的胃,胃容物跟冒著泡泡的碳酸汽水似的在她胸腔中、嗓子眼里持續上涌、沸騰。

    直到熒哭夠了,胃里也吐得不剩下任何東西了,散兵才走了過來。

    他遞給她一塊手帕,她沒接,他只好蹲下親自用那塊手帕仔仔細細地將她嘴角的穢物擦去。

    散兵難得地沒趁機奚落她,他盡量放緩了語氣:“沒見過尸體?嚇成這樣?!?/br>
    熒還在逞強嘴硬:“我…我暈你!你飛的時候七拐八繞的,還時不時突然來個空中三百六十度大轉體!”

    還有心思犟嘴,散兵知道她這是緩過來了,他寬慰道:“那個深淵詠者還有心思開玩笑,想來…你哥哥定然沒事,你不要太過擔心?!?/br>
    他這句話安慰得不太是時候,她聽后又開始哽咽起來:“死了那么多教眾…哥哥不是會丟下伙伴逃跑的人……”

    “我們沿路回去,找剛才那個深淵詠者問清楚不就知道了?!鄙⒈椭宰樱幌乱幌碌剌p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他已經很久沒干這種哄小孩的蠢事了,今天是特例。

    熒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散兵的聲音和哥哥很像,被他這樣安慰,她似乎又對哥哥還活著這件事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然而等他們再找回去,那個巖洞早已空無一人,沒有打斗痕跡,大概是淵上醒來后自行離開了。

    熒轉過頭問散兵:“從這里還能走到深淵教團據點嗎?”

    “不能了,剛才那大洞窟是必經之路,那巨蟒還把沿途的道路都撞塌方了,”散兵略一思量,“改道去研究所吧,說不定能探聽到些什么,從那里離開也比較快?!?/br>
    熒沒有理由反駁這個提議,也點頭同意了。

    又是一段漫長的路程,這次連小提燈都在跑路的過程中弄丟了,他們只能摸黑前行。

    沒有了來時的插科打諢,只剩下沉重與疲憊。

    熒真希望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夢境。

    親眼目睹了這么多不幸,她不再是今天提瓦特最幸福的人之一了。

    “…要休息一下嗎?”前方的散兵問道。

    她半天不說話,太過于安靜了,他有些不習慣。

    “我沒事,”熒疲憊地搖搖頭,“抱歉…我沒想到這次會這么兇險,拖累你了?!?/br>
    要不是他飛得快,現在二人早就進那巨蟒肚子里了。

    “呵…大驚小怪,”散兵似乎輕輕笑了一下,“這種事我以前幾乎每天都能遇到好幾回…你是不是餓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看在她這么可憐的份上,等回去他可以勉為其難給她做頓飯吃。

    “不餓。”熒剛剛才吐過,胃液還黏在喉管上直犯惡心。

    “耳朵呢,還好吧?”他緊接著又問道。

    他都看到她出血了,人類的身體就是脆弱。

    熒下意識摳掉指甲縫里殘留的,已經干掉的血跡:“沒聾,還能聽得見,就是有些耳鳴,緩緩就好?!?/br>
    那嘯聲太過于凄厲,聽起來就像是一個人在哀嚎、哭泣。

    巨蟒…是在痛苦嗎?

    為什么…明明殺了這么多人……

    “這里的研究所…也有壁爐之家的孩子嗎?”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抬起頭問散兵,“如果他們中有人想離開…能不能請你……”

    “突然這么客氣,我都有些不習慣了呢,”散兵大概能猜到她的意圖,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救人,“平時對我大呼小叫頤氣指使的態度呢?”

    “…拜托了,我會親自寫信給你們學院領導表揚你今日的善舉,絕對能給你加不少學分?!?/br>
    現在兩人身處黑暗之中,熒也不用擔心自己因為羞恥而臊紅的臉被他看到嘲笑。

    出門在外,最重要是能屈能伸——在不觸及底線的前提下。

    “知道了知道了,”散兵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他還不至于修不滿那點學分需要她來cao心,“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一會進去了不要亂跑,一切聽我安排。”

    又走過一段向下的坡道,道路盡頭才終于有了點研究所的模樣,一道銀色的大門突兀地出現在地心深處,將現代科技設施與原始洞窟完全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熒問了散兵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你有鑰匙么?”

    “呵…鄉巴佬?!?/br>
    散兵徑直走到大門前對著某處按了下去,門開了。

    還好,他的掌紋識別還沒失效,科技打敗了魔法。

    就是一會還要去找系統刪掉訪問記錄…麻煩。

    “還愣著干什么?跟上?!?/br>
    一回到這種地方,散兵習慣性地又恢復了以前使喚下屬干活時的態度。

    “哦哦,來了?!?/br>
    熒也不在意,只要肯出力干活,就算他想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都行,畢竟她今天可沒許諾過要給他任何報酬。

    躲過設施內的幾處守衛,二人順利地潛入了研究所的工作區域。

    這地下研究所里人口還挺密集,除了那些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還有不少負責警戒的愚人眾軍人。

    就算到了五百年后的今天,研究所底下的巨大機械也還在一刻不停地向著地核勘探挖掘,根本不考慮這樣做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全然不顧提瓦特大陸的死活。

    這也是…女皇所默許的行為嗎?

    “嘖,到處都是人,”散兵帶著熒經由一條長長的走廊,抵達了資料室,“你在里面找個地方躲好,不要笨手笨腳的被發現了,如果有人進來,直接弄死藏柜子里?!?/br>
    這里是研究員的資料室,多托雷從不親自進來,他都是使喚人給他拿。

    熒脫口而出:“我也——”

    散兵言簡意賅地否決了她的提議:“你跟著一起去只會拖后腿,我可不想再給人當坐騎?!?/br>
    熒只好轉身進了資料室,快速環顧了一圈后,她挑了個順眼的柜子躲了進去。

    躲藏的這會功夫熒也沒閑著,非常熟練地抓起柜子里的資料翻看了起來。

    ——看不懂,一個字都看不懂。

    全是收集來的各種數據,就算把它當作廁所讀物耐心往下看也和天書沒什么區別。

    為了防止自己犯困睡著,熒只好撕下幾頁紙折紙鶴玩。

    迭到第二只紙鶴的時候,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外面的走廊傳來,她連忙停下手上的動作豎起耳朵仔細聽。

    不像是散兵的動靜,熒拔出劍,準備隨時發動襲擊。

    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就到了資料室的門口。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然而天不遂人愿,資料室的門把還是被人給擰開了。

    “稍等,我去拿那天的數據出來核對一下……”

    有點耳熟的聲音。

    “去吧,別讓大人等太久?!?/br>
    另一個陌生的男聲。

    大人…是誰?執行官么?

    多托雷——現在就在外面嗎?

    想到這里,熒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臟也幾乎要從胸腔里掙脫逃逸。

    那一幕尸山血海的慘狀,盤踞的巨蟒,受傷的淵上,不知所蹤的哥哥……

    ——多托雷!

    現在沖出去殺他,她能有兩成勝算嗎?

    以自己現在的能力,連一成都渺茫,萬一被發現了,至少要把多托雷引開,絕不能讓散兵和他碰上。

    走進來的似乎是個女人,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巧不巧,那腳步聲就是沖著她藏身的這個柜子來的。

    事已至此,這一戰是不可避免了。

    熒握緊劍柄,蓄勢待發,只待那女子一開柜門就將她制服砸暈,然后再去偷襲門口的多托雷。

    沒想到柜門一開,卻猛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

    柜門外的女子似乎也被她嚇了一跳,一時面面相覷,僵持了足足數秒。

    “就進去拿個資料,怎么磨磨蹭蹭的?”

    門外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對待下屬的態度不要太苛刻了,安德烈耶維奇,”另一道富有磁性,略顯低沉的嗓音響起,他似乎今天心情頗佳,“她很有潛力,說不定哪天就是你的上級了?!?/br>
    多、托、雷!

    “是、是,大人教訓得是。”

    先前那人立刻換了副諂媚的口吻。

    女子神色如常地從熒身側抽出一個文件夾,重新合上了柜門。

    她轉身走出資料室:“抱歉,大人,讓您久等了。”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但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那人再次打開門走進資料室:“…你還在里面吧?他們開會去了,一時半會不會出來?!?/br>
    她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敘舊,或者——絕交。

    熒強迫自己變得鎮定下來,她推開柜門,直視那雙熟悉的眼睛:“…你是多托雷的手下?!?/br>
    她這句話用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是啊,我也是「雪奈茨芙娜」,從壁爐之家「畢業」后,我就被分配到了這里,”面前的小護士不再是白裙子白圍裙的護士打扮,而是一身簡潔利落白大褂的青年研究員形象,她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鏡,“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大名鼎鼎的旅行者。”

    她也是由前代「仆人」親手送來的某批孩子中的一員。

    其中聰明的孩子會被選做后備研究員來培養,負責處理冗雜的實驗數據。

    “你為什么……”

    為什么要保護我?

    “你幫助了我的弟弟meimei們,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小護士故作灑脫地背過身不看她,“我捫心自問,我雖然隱瞞了你很多事情,但從未害過你,我是不會向你道歉的,要絕交什么的…隨便你!”

    “你一直跟我說在努力備考,想要上岸當醫師的話…都是騙我的嗎?”

    熒心里升起一股茫然的情緒,分不清是憤怒還是失落,一大團亂糟糟地堵在心口,她不曉得該如何排解。

    住院的那大半個月里,雖然大多數時間她都和達達利亞黏在一起,但也沒少去護士站找小護士一起玩鬧,偶爾心血來潮,還會拿著備考資料一個個地幫她choucha知識點,二人一問一答,默契十足。

    上次回醫院體檢,也是小護士全程忙里忙外地張羅,掛哪個醫生的號,去哪個診室檢查,哪個窗口取結果…她比誰都清楚,達達利亞在她面前也只是起到了一個刷臉裝飾的作用。

    “…不,那都是是真的,”

    小護士自嘲地笑了一聲:“畢竟如果再不努力,就會被醫院的領導催著結婚為國家做貢獻——我可沒有當十個孩子母親的覺悟,我自己都還沒當過孩子呢?!?/br>
    那些人居然覺得護士過了二十五歲就應該回歸家庭,她的工作難道不是工作?這么針對還不是為了省錢招更多實習小護士。

    本以為研究所就已經不是人待的地方了,結果去了外面才發現半斤八兩,甚至還不如回研究所呢。

    至冬需要大量的人口,工業、軍事…可人口又是從哪里來的呢?總不能是自己從雪原上冒出來的吧?

    在這樣的一個國家,女人只有憑借著生十個以上的孩子,才會被人虛情假意地高看,再尊稱一聲「英雄母親」。

    利用女性的母性本能,將之教化為對國家、對社會的奉獻與犧牲來歌頌,何其荒謬。

    然而大多數人只顧著呼吁保障妻子的權利,卻忘了,她們連最基本的人權都被踐踏了。

    就算去當兵,也會被那些酒氣醺醺的醉漢嘲笑「打仗還是得靠我們男人,你們這些螢術士也就只會養養小蟲子,不如趁早找個丈夫多生幾個孩子哩」。

    她有次去軍區探望認識的螢術士,她們幾個女孩子找了個附近的餐館敘舊聊天,隔壁桌的那些雷錘風拳一邊喝酒一邊吹牛,賊溜溜的眼睛還不停往女兵這邊瞟,時不時吹個下流的口哨,以彰顯自己的男性魅力。

    「聽說璃月的女人特別溫柔賢惠,我一個從璃月回來的戰友可說了,他親眼看到璃月男人胯下那話兒只有那~么~一丁點兒大,一定無法滿足她們哈哈哈……」

    說著,還沖她們這邊猥瑣地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天天混在男人堆里的至冬女人要是再不努力,就要當沒人要的老姑娘嘍?!?/br>
    「哎,就是聽說他們那好像興什么…彩禮?」

    其中一個債務處理人問道。

    「說得夸張,其實也就咱們一兩個月工資,你少出去玩幾次就攢到啦——這可比以前貴族老爺們買農奴要便宜多了,那些人嘰歪半天還不就是想討價還價么,你真當他們不想買啦?人啊,還是要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說罷,又是一陣意味不明的哄笑。

    璃月女人何其無辜,隔了好幾個國家都還要被這群男的惦記。

    她有時甚至覺得,還不如永遠留在研究所,至少多托雷不管男人女人,都一視同仁地不當人看,所有人都是給他干活整理數據的牛馬。

    或者潘塔羅涅那也行,他的用人宗旨大致就是:不管公牛馬母牛馬,有能力為他賺得到錢就是好牛馬——當然,他原話不是這么說的。

    “當然,我不是說所有至冬男人都這樣,你那個執行官還行,家教也挺好的……”談話間,小護士已經用桌上的鋼筆和紙畫好了份簡易的地圖,還特地用紅筆標注了哪些地方會有巡邏的守衛,“你等會就按著這個路線離開?!?/br>
    不到一刻鐘,二人又回到了之前在醫院時的親熱氛圍。

    小護士向她坦言,她的工作內容與深淵教團無關,關于地底巨蟒的事情她也聞所未聞,她主要負責的是醫院那邊的數據采集工作。

    熒點點頭:“嗯,他的家人也很好,都很善良和氣?!?/br>
    聽她這么說,小護士也放心了許多。

    那執行官陪她來體檢時,比他自己眼睛出問題的時候還要著急,全程就沒考慮過她還能不能生育,一心只擔心她會因此落下頑疾影響健康。

    她偶爾也去婦科那邊串門,沒少聽同事說起那些治療不孕不育癥夫妻的結局:如果男的不育,就算花了重金也要治好,治不好也照舊湊合著過;女的么…大多數丈夫一看費用就放棄了,離婚重新找個能生的還比較省錢。

    畢竟如果生不了十個孩子,可就領不了國家發放的補貼了…光一個孩子就價值整整五十萬摩拉的消費券,那可都是錢。

    她不想隨大流蹚這渾水,就只能繼續醫院研究所兩頭跑,勉為其難拿雙份工資來養老了。

    “…你的字還是好丑哦。”

    熒接過小護士遞過來的地圖,不由感慨:“你就不擔心考試被扣卷面分……”

    “閉嘴,能看懂就不錯了,”小護士卷起手邊的資料狠狠地敲了她的腦袋,“看看你干的好事,把我辛辛苦苦整理的數據都拿來干了些什么?折紙鶴?!你可真能干!還好我有備份!”

    “以后…要是不想在這干了,隨時寫信給我,我好幾個醫生朋友身邊都很缺人手,他們一直招不到人,你去干個一兩年直升醫師不是問題?!?/br>
    臨別前,熒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護士。

    小護士抱著胳膊傲嬌地哼了一聲:“等我上岸失敗再說吧,到時你可不許賴賬。”

    “一言為定!隨時靜候你卷鋪蓋投奔。”

    看著熒的身影漸漸遠去,小護士的嘴角才浮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也不想讓她知道,她們初遇的那天晚上,她的護士制服圍裙口袋里就藏著一支劑量足以讓成年人瞬間死去的毒藥。

    ——畢竟,哪個護士會粗心大意到忘記在術前插導尿管呢?

    按照地圖上標記的實驗品生活區域,熒成功與散兵匯合,找到他時,他正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躲避守衛。

    小孩腿短跑不快,散兵只能將他背在背上。

    這孩子長了副稻妻人面孔,即使每日餐食中提供了足夠的營養補劑,他的膚色還是因完全沒接觸過陽光而顯得格外蒼白。

    “其他的孩子都不愿意走,但他們讓我帶著這個最小的離開,他在稻妻好像還有家人?!?/br>
    那些孩子自小就在這個設施里長大,突然冒出個人來說要帶他們去地上的世界,他們就算向往光明,也沒有勇氣去伸手觸碰。

    …這么一直追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得想辦法先引開守衛。

    “門口的崗哨有人,我去引開他,你帶著孩子先走?!?/br>
    熒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決策了,她熟練地反駁著散兵:“我有地圖不會迷路的,你總不會想同時抱著兩個人飛吧?不要丟給我帶,他跟著你會比較安心。”

    “…那你自己小心行事?!?/br>
    散兵被她堵得完全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了幾秒后,還是勉強同意了。

    散兵帶著孩子離開后,熒深深吸了口氣。

    ——現在是屬于她的調查時間了。

    會議室。

    開會的人并不多,除了為首的多托雷,就只有所里的幾個高層和他的心腹們。

    其中一人穿著愚人眾的白色制式披風,他似乎很怕冷,將披風的帽子戴了起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這件披風熒在達達利亞那看過,執行官人手一件。

    她屏住呼吸,繼續全神貫注地偷聽。

    “你做得很好,”多托雷合上了他面前的大箱子,從熒的角度看不清里面裝著的是什么東西,“雖然外表有些破損,但還算得上完整。”

    那個怕冷的人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多托雷沒有因為這人的冷淡而動怒,他笑了笑繼續道:“既然你完成了任務,我也會履行對你的承諾。這具降臨者的遺骸,我收下了。”

    降臨者…遺骸?

    不會是…不對…不是說過哥哥不是降臨者……怎么可能會是哥哥呢?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那人從座位上站起來,顯露出一直藏在披風下的頎長身軀,他快步離開了會議室,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待。

    聽到這個聲音,熒的心臟就像被人緊緊地攥了一下,疼得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呵呵…似乎有外面的野貓跑進來了呢?”

    多托雷早就發現她在偷聽,只是在等待一個契機。

    他只是輕輕往她藏匿的方向抬了抬手,完全沒有時間躲避,她瞬間被一股極為強勁的力道擊飛,重重地砸到了墻上。

    她登時喉頭一甜,剛張嘴便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這么迫不及待地跑過來——你也想被裝進箱子里面嗎?”

    多托雷不緊不慢地背著手朝她走來,仿佛在欣賞獵物最后的垂死掙扎。

    “…箱子里是什么?”

    盡管這一下被摔得不輕,熒還是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她絕不允許自己在這個人面前露怯。

    “想知道?但這可不是向人請教答案的語氣,”即使隔著面具,她也能感覺到多托雷面具后的嗤笑,他打了個響指,那箱子便再次打開了,“好奇的話,就自己打開看啊——你已經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不是嗎?”

    說著,他還停下讓出一條道來,似乎真的有意讓她上前查看箱子驗明正身。

    熒已經在他手里栽過幾回,縱然知道其中必定有詐,她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往里看的沖動。

    箱子里面是一個防水的黑袋子,呈現出一具蜷縮著的,扭曲著的人體形狀。

    ——是人。

    “還是不敢確認嗎?”多托雷抬起手,一枚耳飾自他指間垂落下來,“看,這是什么?”

    失去光澤的珠子,染血的羽毛……

    “多、托、雷——??!”

    來不及思考,她手中的劍已經朝他咽喉刺了過去。

    多托雷身形如同鬼魅般閃了一閃,下一瞬間,她的手腕已經被他抓住。

    “想偷襲?”

    只聽“咔”的一聲,一陣劇痛自腕骨處傳來。

    ——腕骨被他硬生生地捏碎了。

    熒無暇去分神疼痛,劍光一閃,她將劍換到了左手上,這一劍直指多托雷的心口。

    然而,在劍離他胸口還有一指距離時,劍尖卻仿佛被一塊堅硬的鋼板阻擋,竟憑空彎折了!

    “——不自量力?!?/br>
    隨著一聲輕笑,像一團被揉皺的稿紙那樣,她被輕飄飄地拋了出去。

    生活區,宿舍。

    熒眼前一黑,又是好一陣頭暈耳鳴。

    求生本能讓她暫時忘記了身體的劇痛,不顧一切地向著生活區逃去。

    這里才剛被侵入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守衛沒那么快查到這里來。

    負傷后的身體變得異常沉重,感覺到自己即將體力不支,熒用肩膀撞開其中一扇門閃身躲了進去。

    室內白霧裊裊,居然是間浴室,聽這水聲,還有人正在洗澡。

    雖說非禮勿視,但這個時候管不了這么多了,她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潛入到淋浴間旁,猛地一掀簾子……

    ——竟是空的,里面沒人!

    “你是誰?”

    她此刻最不想聽到的那個聲音問道。

    一股殺意伴隨著冰冷刺痛的觸感抵在了她的脖子上,是刀刃。

    熒壓抑住自己內心此刻所有多余的情感,這個時候脆弱一點用都沒有,她緩緩轉過頭,一點也不意外地在自己身后看到了達達利亞。

    他赤裸著上身,周身纏繞著不斷蒸騰的水汽,水珠順著他橘紅色的發梢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上。

    “…是你?”達達利亞看起來有些驚訝,隨即面上浮現出一絲雀躍,雙頰也微微發紅,他有些手足無措,“你…你怎么在這里?”

    “我…我來給你送禮物……”她大腦宕機,一時找不到別的借口,就只好從身上掏出了剛才折的那兩只紙鶴,“這個給你。”

    他臉上有道很深的傷口,熒一眼便認出,是哥哥那柄佩劍所留下的痕跡。

    “…謝謝?!?/br>
    達達利亞放下架在她脖子上的小刀,想用另一只手來接那兩只紙鶴,但他的手剛伸出一半就停住了。

    熒心里一陣發毛,正當她以為他要跟她撕破臉動手時,他卻有些困窘地笑了笑:“我的手還是濕的,會弄皺它們,你等我一下,我去擦干身體。”

    他是不想對她下殺手,還是覺得現在的她沒有還手之力,已經失去了讓他出手的價值?

    達達利亞背對著她,拿起另一條干的浴巾開始擦拭身體。

    他看起來完全不設防,她可以趁這個機會……

    如果要殺他,該從哪里下手?

    她麻木地思考著。

    咽喉嗎…?

    那里,早上的時候,她還攀著他的脖子親吻過……

    為什么…為什么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哐當?!?/br>
    當她看到一旁臟衣筐里的某件東西時,握在手里的劍終于克制不住地連同眼淚一起落下,砸在地面的瓷磚上,發出金屬振動的嗡鳴。

    一直以來一切的懷疑,都在這道鐵證面前串連了起來。

    月初達達利亞在深淵與哥哥的那一戰,之前冰釣他臉上莫名出現的傷,還有他今天對她說他要去納塔實則出現在這里的謊言……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他在利用她當誘餌引出哥哥。

    “啊,怎么連劍都拿不穩了,”穿好衣服后,達達利亞彎腰拾起熒落在地上的那把劍,將劍柄塞進了她手里,他細心地合攏上她僵硬的手指,“拿好,不要再弄掉了?!?/br>
    她像只提線木偶那樣,被動地接受著他的擺布,過了很久之后才有反應。

    達達利亞正在用新的毛巾輕輕擦她臉上的淚痕和血跡:“這里很危險,你不該來這的?!?/br>
    “那你呢…?你又在這里做了些什么?”熒抓起臟衣筐里的那件披風,上面還粘著一縷帶血的金色長發,她將披風在他面前用力抖開,“這又是什么?!”

    白色的披風上斑駁的血跡…是哥哥的嗎?

    達達利亞回避著她質問的目光:“…是臟衣服。”

    “這就是你的「想辦法」嗎?「公子」大人!”

    熒舉起那件披風重重砸向他,他這回沒再躲開,硬生生地挨了她這一擊。

    “咳咳…咳咳咳……”

    光是這一砸,就耗盡了她身上最后一點力氣,一陣眩暈過后,她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著,地上薄薄的一層積水很快就被她咳出來的血給暈染成了淺紅色。

    胸口好痛…骨頭應該是裂開了,不知道有沒有戳到內臟……

    自己這是要死了嗎?

    哥哥都不在了,她還有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嗎?

    旅途的意義,天理什么的…都不再重要了吧。

    達達利亞蹲了下來,有些抱歉地想要扶起她:“對不起…但這是任務,我必須執行。我不做,也會有其他人去做的?!?/br>
    ——他怎么還有臉說出這種話??!

    握著劍的手又開始顫抖,這次是因為憤怒。

    達達利亞猶豫了幾秒,還是牢牢抓住熒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別的事情以后再說吧,你現在必須得離開了,他們應該已經開始往這個方向搜查了,以你現在的實力,是打不過「博士」的。”

    廢話!她當然知道!要是打得過…要是她打得過……

    見熒還是固執地不肯跟他走,達達利亞嘆了口氣,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她往里走:“后面有條小路,我帶你出去?!?/br>
    “聽話,不要再鬧脾氣了,如果被發現,是會死掉的哦?!?/br>
    他耐心地哄著她,毫不在意自己剛換的衣服上又沾滿了她的血跡。

    “我要…我要殺了你……”

    即將陷入昏迷前,她的手再一次攀上了他的脖子,只是還沒來得及掐住他便已脫力垂了下來。

    達達利亞完全不將這點威脅放在眼里,用看小孩子鬧脾氣般的眼神看著她:“好好好,但要是在這里死了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殺掉我了,像現在這樣可憐的你…是殺不了我的?!?/br>
    “所以…不管怎樣,都要繼續活下去?!?/br>
    “…我也希望你能活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