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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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齊客和他自高中畢業以來再沒聯系其實不太準確。他們打過一個電話。 大二的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院里聚餐,每桌人都抱著酒侃天侃地,喝出了半個學院的醉鬼。 沈問津酒量不太好,本只想著淺淺嘗一點,但他經紀人剛幫他談成了一部戲的消息不知從哪兒xiele出去,一時全學院都知道了,關系好的挨個兒過來和他碰杯。 他只得半推半就,把自己喝得如踩云端。 眼瞅著已然四五杯酒下肚,后頭還源源不斷涌人過來,沈問津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從沒接下過那部戲。兜里的手機在此時恰到好處地響起,喜從天降,他趕緊借口接電話腳底抹油開溜。 溜到清凈處摸出這救命的寶貝,卻見界面上跳著的是“齊客”倆字。 沈問津像是不認識這倆字似的,瞅著它瞪了會兒眼,才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 “齊客?”他叫了一聲。 那頭靜了三四秒,說嗯。 “怎么了?”沈問津問。 那頭不說話,沈問津倒也不催,半倚在燈火闌珊處,看著不遠處觥籌交錯的人群。他們擠擠挨挨地碰杯,又挨挨擠擠地說小話,陣仗大得像是在參加什么典禮。 就這么靜了許久,久到沈問津以為那人不會開口時,忽聽得順著網線傳來的低低一聲。 “沒事。”齊客說。 沈問津:…… 許是因著喝了酒,消極的情緒被酒精麻痹掉了許多,或是因著成年后曾經恩怨便顯得沒那么重要了,沈問津忽然覺得,電話那頭其實也沒那么討人厭。 細想來,高中時他倆也沒什么實質性的過節,只是一個是藝術生,一個是正兒八經文化生,可能氣場不太合。沈問津覺得齊客一天到晚板著一張臉,跟誰欠他八百萬似的;再加上這人總不樂意開口,錐子扎不出來一聲,屢屢讓自己感到萬分挫敗。 某次沈問津聽著了一八卦,想逮人分享。好巧不巧他的好哥們沒了人影,于是乖乖坐在位置上的同桌齊客便成了他的新目標。 “誒,跟你講一事。”他拍了拍齊客的肩。 齊客此時正擰著茶杯,準備倒水喝。這人動作不停,旋開了杯蓋兒,而后就這么面無表情地掀起眼皮,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像是在說:“有屁快放。” 沈問津被這似是不耐煩的視線一盯,分享八卦的熱情當場被盯沒了一半。他張張口,把去藝考培訓機構里上課時吃到的瓜刪了幾個,只留了倆最精彩的,一股腦兒往外倒: “你知道吧,我們那一塊兒的學生里有個人穿aj,他說是他女朋友給他買的,結果后來發現他女朋友就是機構老師,但這aj是另一個女生送的……” 齊客支著腦袋聽完,什么話也沒說,自顧自往小杯子里倒了冒著白氣的水,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沈問津:…… 齊客并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和他說話,十次里有八次得不到回應。 沈問津在位置上兀自坐了半晌,散了會兒冷氣,直挺挺起身,往辦公室拐去。他站在班主任桌前,擼了下袖子,開門見山: “我要換座位。” “為什么要換?”班主任問,“是在最后一排看不清黑板么?” “沒。”沈問津說,“和齊客坐同桌,我會折壽。” 班主任是個年輕小姑娘,笑起來像是夏日里的風鈴響。旁邊的數學老師是個禿了一半的大叔,笑起來像是冬日里的鴨子叫。 “問津,你走藝考,但文化課不能落下的。我本想著,齊客這個班級前三在你身邊,你有啥題還可以問問他。”班主任笑意還沒完全收回來,彎著眼問,“怎么就能折壽呢?” 沈問津想說他踏馬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又覺得因為對面少說了幾句話就跑去辦公室嚷著換座位的自己多少有些矯情。 “沒事。”沈問津對著桌子又散了半天冷氣,最后嘆了口氣,“算了老師,當我啥也沒說。” 他走到辦公室門口,一頓,又轉回來,撐著桌子說:“老師,您別和齊客講。” 他自認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思考了會兒,覺得自己可能和同桌氣場不太合。于是此后的兩年間,他盡量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能不講的話就不講,實在要講的也先做一百遍心里建設,保證自己不會被那鋸嘴葫蘆氣到,再朝身邊開口。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齊客修煉成了木魚,廟里的和尚都沒他情緒穩定。 可能是大學里來來往往的人讓他有些疲于應付,這會兒的齊客反倒令他生出了幾分久違的親切感,像是名為生活的布袋子裂了一條縫,讓他恍惚間回到了除學習外諸事不必管的高中,得以在日復一日的疲于奔命中喘息幾口。 沈問津又看了會兒遠處吵嚷的人群,而后低下頭,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突然想說點什么。 “你最近在干嘛?”他問。 那頭又是沉默。 沈問津習以為常,自顧自往下說。 “我最近忙死了。”他蹙著眉道,“我倆月前簽上了星峰傳媒,經紀人給我接了一部戲,我現在被他們輪番敬酒,快喝死了。” “你知道的,我本來酒量就不好。” 這會兒,那頭倒是即刻有了動靜。 “我不知道。”齊客惜字如金。 “啥?”沈問津腦子被酒精麻痹了大半,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隨即他便聽懂了那邊在反駁自己的那句“你知道的”,于是輕輕“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