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45節
烏云幾乎要貼著地面滾滾而來,西風乍起,吹的蘆葦枯草瑟瑟發抖。 “吁——” 李躍一勒戰馬,發出一聲嘹亮的嘶鳴。 “難道要下暴雨?”劉牢之皺起了眉頭。 話音方落,一聲悶雷猛然轟在遠方天幕,撕開了昏沉的天地,一聲接著一聲,仿佛一頭蠻荒巨獸在怒吼,動人心魄。 雨點很快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砸在鐵甲上,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哎呀,天公不作美啊。”張蠔睜著一對布滿血絲的牛眼。 周圍士卒望著李躍。 李躍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不,這是蒼天成全朕,成全大梁,此雨一下,樂鄉的消息更難傳到下游,而謝玄更跑不了!” 困難都是相互的,比起陸路,江面風浪更大,等于謝玄的水軍廢了。 而且大雨還可以掩藏騎兵的蹤跡。 李躍揮動馬韁,大吼道:“都跟上,此乃天賜良機也!” 皇帝都上了,士卒們自然不能落后,在暴雨中飛奔。 一道道閃電劃破蒼穹,仿佛就劈在李躍身邊。 忽然,左前三百步外,一棵大樹冒出一團白光,接著“轟”的一聲,在雨水中爆燃起來,火焰在雨水中張牙舞爪,但很快就變成了掙扎,緩緩熄滅。 吁—— 將士們可以憑借意志抵抗天威,不過戰馬卻極容易受驚。 有百余騎慌亂的竄入原野之中,有一騎沒跑開百多步,一道白光從天而降,從頭頂灌落,戰馬奔跑的動作戛然而止,人和馬都燒了起來,在暴雨中化作一團黑煙,然后軟軟倒下…… “不要看,繼續趕路!”李躍揮手。 “用布條塞住馬耳。”情急之中,劉牢之想到辦法。 士卒們趕緊照做,果然,戰馬情緒安穩了許多,不再那么驚恐,快速北上。 不過仍有不少騎兵馬蹄陷入泥淖之中,李躍暫時顧不上他們,暴雨之后,他們自然會趕上。 黑云軍都有極強的荒野求生經驗,只要不被雷劈中,這點困難難不住他們。 烏云翻涌,雷電狂舞,暴雨傾盆。 初秋的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小半個時辰后,暴雨就停了,天色仍然陰沉,似乎意猶未盡。 好在終于趕到竟陵,民夫們趕緊上來牽馬,遞上熱騰騰的rou羹。 一路上斥候鞍前馬后,為大軍提前準備。 這場大戰不僅靠將士們沖鋒陷陣,更靠兩邊國力。 王猛在后方發動的民夫就有七八萬人,在荊襄設置了兩條補給線。 從洛陽、許昌到宛城、襄陽,然后走漢水向下游輸送,一條從襄陽向江陵輸送。 東線戰場兵力雖然最多,但因為有運河,反而后勤壓力不大。 在竟陵獲得補給,休息兩個時辰后,李躍下令將士全部換上皮甲,輕裝前行。 烏云還在翻涌,天空中雷光隱隱。 不過將士們已經適應了,有人抱著馬脖子,繼續打盹。 騎兵乃離合之軍,如同大雁一樣,所有戰馬都會跟著幾匹頭馬前行,用不著將士們一直控制。 一路顛簸,方才趕到夏汭,受暴雨影響,沼澤湖泊泛濫,水流淹沒馬蹄,路上還有半條胳膊粗長的大魚往人身上鉆,弄得一身魚腥味。 各種水鳥也在這個時候出來覓食,擦著江面掠起,竄向低沉的烏云之中。 天地間還是一片灰蒙,霧汽升騰,遮蔽兩岸。 只有風聲嗚咽,還有周圍淡淡的血腥氣,以及尸臭,正是這些氣味吸引來魚和鳥。 李躍掃了一眼,水草泥淖中,倒著一具具來不及清理的尸體。 周圍的泥水變成一團腐敗的黑色。 尸體既然出現在這里,說明此地也發生過大戰。 “謝玄兩日前突襲過一次,將士們殊死抵抗,擊退敵軍,還請陛下回竟陵暫避。”曹堪一身血污,嘴唇發白,右肩耷拉下去,明顯受了傷。 能以鎮軍擊退謝玄的北府軍主力,李躍頓時對其刮目相看,“曹將軍辛苦了。” “末將慚愧,襲營敵軍只有千人,我軍傷亡頗多。”曹堪補充道。 既然敢來襲營,肯定是北府軍中的精銳。 張遼八百步卒還砍翻了孫權的十萬大軍,殺到孫權牙纛之下…… 曹堪能擋住他們,也不簡單。 “能擊退北府精銳,守出營壘,有何慚愧的?朕既然來了,豈能退回?他若再敢來,朕定然他回不去。”李躍沉聲。 “陛下……”曹堪畢竟是舊部,一臉擔憂。 “放心吧,朕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李躍揚了揚腰間長劍,巴不得謝玄能再來襲營。 “唯。”曹堪拱手。 李躍讓水軍靠了過來,水軍為了纏住謝玄,損失較大,好在還留了百余條小船。 只要渡過長江,謝玄手上的北府軍就是砧板上的魚rou。 “夏口水流湍急,正面進攻,敵必有備,末將愿率五千精騎從下游武昌渡江,逆擊夏口,待敵軍慌亂,陛下再遣一軍從夏汭進擊,兩面夾攻,謝玄插翅南逃。”劉牢之拱手道。 李躍眼前一亮,劉牢之這幾年不聲不響的,已經有了大將之姿。 忽然想到劉牢之跟張蠔有極大區別。 張蠔是并州野人,起于尸山血海,沖鋒陷陣,天下無匹。 劉牢之將門之后,文武雙全,懂得用腦,彭城劉氏世代尚武,其祖劉羲曾為西晉雁門太守。 “可!”李躍點頭同意,又貼著他的耳朵吩咐幾句。 劉牢之先是一臉訝然,旋即一臉欽佩,“陛下用兵如神!” “去吧,水軍送你們渡江。” 擅攻者動于九天之上,騎兵的優勢就兩個字,動和快。 敵無備則攻,敵有備則走,來無影去無蹤。 亂風之中,五千精騎策馬向東而去,江面上的水軍在昏沉之中向下游駛去。 李躍下令將士輪流休整,披甲而臥。 命令一下,有人當即臥在干草上睡著了。 李躍自己也累的不行,回到中軍大帳,呼呼大睡起來。 第七百三十章 威 一道驚雷劃過夏口城上空。 轟鳴聲下,仿佛整座夏口城都跟著搖晃起來。 凜凜天威之下,士卒們驚恐的望著天空。 “稟將軍,梁賊趁我軍無法回防,已攻下樂鄉!”十幾名血跡斑斑的斥候沖著謝玄拱手。 樂鄉被攻陷,上游的夷陵、公安、巴陵、赤壁等地全都失去了意義。 再往深處想,江東的半壁江山也不會長久。 長江既是江東的屏障,也是江東的死結,一旦北方大軍踏過長江,就會形成摧枯拉朽之勢。 謝玄由謝安親自教導,也繼承了他的性格,心中縱然有驚濤駭浪,臉上永遠鎮定自若。 這種鎮定也影響到了其他人。 “樂鄉既失,長江上游皆不存也,不如退保武昌!”游擊將軍王曇之拱手道。 樂鄉與江陵如同襄陽與樊城。 一邊夾住漢水,一邊扼住長江。 謝玄來回踱了幾步,襄陽守不住,武昌肯定也守不住,外面一道驚雷,堂內跟著一震,“自古守城不能死守,夏口扼守三江,為江漢要沖,此地之重猶在武昌之上,夏口存,則武昌存,夏口不存,武昌亦難以久持!” 夏口一面對著江漢平原,一面扼守漢水,一面庇護下游的武昌、柴桑等地。 如同魯口之于河北,枋頭之于鄴中,不容有失。 “梁軍十余萬大軍,還有攻城利器,只怕我軍……”王曇之其實連武昌都不想守。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困獸猶斗而已。 “哦?將軍何意?”謝玄望著他。 “與其一座一座的防守,被敵軍各個擊破,不如速速撤回江東,與陛下會合,然后與敵決戰與長江之上,一如當年赤壁之戰。” 十幾萬的梁軍,不是他們這兩萬人馬能擋住的。 而且來的還是大梁皇帝本人,壓力更大。 謝玄掃了一眼,忽然發現堂中其他將領眼中充滿了期待神色。 北府軍家眷皆在下游廣陵,士卒的心思自然也在廣陵。 要他們過來剿剿匪可以,但在此地拼命,則另當別論。 “非是我等懼戰,而是形勢不利,不如保存實力,以圖他日卷土重來。”王曇之說的不無道理。 夏口駐扎兩萬人馬,一大半是水軍和北府軍。 梁軍已經突破長江,夏口本來就不是襄陽、江陵、武昌一類的雄城,城池低矮,士氣不足,遲早陷落。 “即便要退保武昌,也須等大雨過后。”軍心如此,謝玄只能以退為進,盡量爭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