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23節
不過卻沒看到孟寬的身影,“孟寬何在?” 李佑踏前一步,一臉悲戚,“父皇……前些時日渡江,為砲石擊中,葬……葬身漢水之中……” “什么?”李躍身體一顫。 孟寬也算是自己帶大了,前些年奏表中還稱其有萬人敵之資,明擺著今后就要重用,居然就這么沒了? 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接受,感覺對不起死去的孟開。 李躍壓下心中的傷痛,掃了一眼眾人,總感覺有些太突然了,也有些蹊蹺,按說以他的身份,秦彪應該暗中照料才對。 孟開麾下士卒,當年手上沒少沾黑云軍的血…… 李躍揉了揉額頭,或許是自己多疑了,大將難免陣前亡,更何況孟寬還不是大將。 兩軍廝殺,他沖的這么猛,陣亡也就再所難免。 別的將士能死,他為何不能? 多年戎馬生涯,李躍早已見慣了生死,好在孟開還有兩個兒子,以后就留在洛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第六百九十九章 膏肓 “江東生死存亡皆系之于襄陽也,萬不可失,當此之時,當摒棄前嫌,與北府軍同仇敵愾!”郗超急的嘴角上火。 都這個時候了,桓溫還在武昌按兵不動,等于是將襄陽拱手相讓。 “襄陽城堅,有朗子鎮守,豈是須臾之間便能攻破的?我已下令北府軍支援,王彪之、謝安皆以護衛建康為由拒絕了。” 桓溫不是看不見形勢之危機。 但此事恰好處在與建康朝廷的博弈之中。 朝廷想借襄陽之戰,消耗桓溫,桓溫也想借此戰,消耗北府軍。 最終導致誰也不愿馳援襄陽。 而桓溫心中還有一個隱藏極深的想法,那就是如果襄陽丟了,憑他手上的兵力,在江東依舊是不可動搖的勢力。 如果撲上去,與梁軍血戰,最終兩敗俱傷,可就再也控制不住江東的局面。 為江東舍生忘死,落到什么下場,有祖逖、蘇峻、周玘、陶侃、祖約等人的前車之鑒…… 要么被氣死,要么被滅族,要么退隱…… 以桓溫現在的處境,一旦沒了手上的這兩萬人馬,江東的那群人會立刻撲上來,將他生吞活剝了。 再退一步,即便失守,只要手上有兵,結果都不會太壞。 沒辦法,這就是兩晉以來根深蒂固的權力規則。 桓溫當年靠著這套規則坐鎮荊州,最終掌握江東大權,如今同樣受制于這套規則。 “明公不可糊涂啊,沒有襄陽……江東休矣!”郗超終究只是謀士,不在其位,無法深刻感受到桓溫的困境。 “一個月!只要朗子能堅守一個月,吾全力以赴,與梁賊決一生死!”桓溫咬牙道。 現在撲上去,如同飛蛾撲火。 兩邊拉扯多年,桓溫對李躍的脾性也了如指掌,焉知他不是在圍城打援? 如今五六萬黑云軍南下,又占據上游之利,桓溫這兩萬人馬上去,會立即成為黑云軍的目標。 除非長江下游的北府軍能一統支援,不計前嫌,共同抵御梁國。 換做以前,或許還有那么一絲絲可能。 但現在,桓溫正與建康陷入擁立新帝的分歧之中,正是矛盾最深的時候。 “此番梁主御駕親征,聲勢浩大,只怕……襄陽難以堅守一月。”郗超一臉黯然。 郗家綁在桓溫身上,桓溫若是失敗了,郗家必然衰落…… 桓溫默然的望著他,如果襄陽一個月都支撐不下去,那么他就更沒有支援的必要了。 二人沉默許久,桓溫忽然道:“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事不可為,吾當趨舟東進!” 自始至終,桓溫惦記的都是建康朝堂上的那張御榻。 這話一出口,郗超已經明白對桓溫而言,孰輕孰重,“晉室不過百年,卻早已……病入膏肓……病入膏肓……” 聲音中帶著無限的落寞。 非但晉室病入膏肓,連周圍的人也都病入膏肓,早已無可挽回。 即便此次擊退了梁軍,挽救了襄陽又能如何…… 建康。 司馬昱、王彪之、謝安、王坦之恰好也在商談襄陽之事。 王彪之一臉笑意,“哈哈哈,他桓溫也會有今日!” 這十幾年來,桓溫壓得王家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說江東誰最憎恨桓溫,肯定非王氏莫屬。 當年若是沒有何充的推舉,王導的默許,一個譙郡三流士族,如何能有今日之勢? 不過這事要怪還是應該怪在司馬昱頭上,何充推舉桓溫,侍中劉惔極力勸諫,認為桓溫野心比庾翼更甚,建議司馬昱督鎮荊州,司馬昱忙著清修玄談,不肯上任,最終讓給了桓溫。 “以襄陽城之堅固,桓溫、梁賊必兩敗俱傷也。”司馬昱撫弄長須,眼角的皺紋上掛著一層喜色。 上一次梁國聲勢浩大的圍攻襄陽,還不是無功而返? 唯有謝安一臉平靜,“若襄陽擋不住梁軍,又當如何?” 王彪之冷哼一聲,“襄陽乃桓溫老巢,襄陽丟了,桓氏也就窮途末路,我等大可效仿東吳,重建西陵、夷道防線,將梁國擋在長江以北。” 東吳憑借西陵、夷道、公安等長江要塞,在蜀國滅亡后,頑強抵抗了西晉三十載。 若不是東吳出了個暴君孫皓,完全還可以再抵擋下去。 總之一句話,建康君臣對桓溫的憎恨厭惡,還在梁國之上。 這次梁國的戰火燒不到他們頭上,用不著他們擔心。 反而是桓溫,一步步緊逼,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效仿司馬家篡魏之舊事。 “還是以防萬一為妙,此次梁軍入寇非同小可,不可坐以待斃,北府軍應當出手。”謝安說的很慢,仿佛在斟酌每一個字。 “安石莫非糊涂了?若桓溫擊退梁軍,下一步,可就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你我如何抵擋?”王坦之拋出一個更棘手的問題。 桓溫得勢,建康的這種權力格局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如今桓溫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若不是他顧及名聲,早就行司馬師司馬昭之事…… 一個對曹魏士族下手,一個當街弒君…… 晉朝的頑疾,在它立國時,便已經深入骨髓之中,藥石無醫。 司馬昱頓時感到脖頸后面涼颼颼的。 桓溫擁立他為皇帝,分明就是將他架在火上烤,亡國之君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的…… “自然不是救援襄陽,而是掃平長沙賊武陵蠻,要防守長江,武陵長沙不可亂也,北府軍既出,大司馬豈能按兵不動?”謝安語氣平緩。 要建立長江防線,至少先守住長江以南。 謝安算是提前布局,以免形勢惡化。 保住長江以南,還能將巴蜀連接起來,即便襄陽丟了,江東還能穩住。 “安石真當時之孔明也!”司馬昱贊賞道。 “若桓溫長驅直入,反入建康?為之奈何?”王彪之掃了幾人一眼。 桓溫入主建康,最倒霉的肯定不是司馬昱,桓溫是司馬家的女婿,也不會是謝安,在桓溫面前,謝安常以臣子自居。 只有王家,一件衣服都沒穿,每次都站在反對桓溫的最前面,壞了桓溫不少好事。 謝安和司馬昱同時意味深長的望著王彪之。 “大司馬愛惜名聲,應當不會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第七百章 指路 李躍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如此一場決定天下形勢的大戰,居然沒有援軍來救襄陽…… 要知道上一次攻打荊襄,各地紛紛來援,逼得李躍連到手的江陵都放棄了。 這一次非但沒有援軍,連武陵、長沙的叛亂也不管了,一心一意待在武昌。 這種局面,荊襄豪強一個一個的來表忠心。 晉室連江東本土士族都壓的死死的,更別提荊襄豪強。 江東本土士族豪強們或許還能喝到一口湯,荊襄豪強只能去喝西北風。 “桓溫不來,朕圍城打援就施展不了。”李躍笑道。 “或許桓溫已經看出襄陽不可守,不愿耗費兵力。”盧青拱手道。 “算了,他既然不來,朕就先拿下襄陽。”李躍沒精力去弄清江東這群人在想什么,這一戰,襄陽必須拿下。 “陛下,武昌有書信至。”親衛捧著一封信進來。 梁國推行紙張,江東也跟風起來,用起了紙。 李躍打開書信,桓溫一手行草遒勁有力,龍飛鳳舞,常言道字如其人,桓溫也算當世豪杰,眼界、韜略、權謀都有,可惜生在江東迷局之中,無法掙脫。 出乎意料的是,信里面沒有談戰事,而是追憶往昔,大談當年的親密合作。 “桓溫這是要投降嗎?”李躍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有些弄不懂這個時候送這么一封信來干什么。 難道李躍會因為往日的一絲絲交情,放過江東? 如今褲子都脫了,怎么可能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