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399節
蘭建兄弟四人回到府中,互看一眼,蘭汗反骨最多,早就看不慣慕容垂的瞻前顧后,“并州有天時地利,只需左右逢源,坐觀秦梁大戰,便可坐收漁利!奈何道明一意奉梁。” 慕容垂是他們的外甥,私下里叫一聲道明也無可厚非。 “梁強則奉秦,秦強則奉梁,如此簡單平衡之術,道明卻不用,就算不成,我等可退入河南地,不失為一酋首……”蘭堤一臉郁悶。 蘭加難道:“慕容垂已非當年之慕容垂,鮮卑人為梁人所破,膽氣也去了一半,他要當梁國忠臣,不必拖著我們,當初真是看走了眼,早知他膽小如鼠,不如北走大漠,投奔柔然人。” 三人的目光一起望向老大蘭建。 蘭建心性最穩重,“這么多年的情分,實在不忍舍棄,然則為了蘭氏,不得不另作打算……” “兄長意欲何為?”蘭汗眼中冒著兇光。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慕容垂再怎么衰弱,手上還有幾萬精銳,太原三郡皆形勝之地,大有可為。 “道明一時糊涂,我等不可糊涂,老二,你去一趟長安,多尋一條路總不會錯。”蘭建一副為外甥著想的神色。 “唯!”蘭堤一臉欣喜…… 鄴城。 不出意外,苻堅和拓跋什翼健都拒絕了李躍的詔令。 苻堅推托諸子年幼,不宜遠行,至于天王稱號,輕易去之,會引起關中士民誤會,讓李躍多擔待擔待。 總之他苻堅對大梁絕無惡意,毛嵩、郭將三人自作主張,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以前還送點良馬、美姬,現在一毛不拔,就光禿禿的一封信。 至于拓跋什翼健更是直接,國事繁忙,不宜遠行,還讓李躍去盛樂見他…… 看完了信之后,李躍笑了一聲,“苻堅、拓跋什翼健當朕三歲孩童么?” 崔宏道:“二人步調一致,莫非暗中串通?” “細作近日有消息傳回,秦國向太原、云中派了使者,只怕暗中結盟,共抗大梁。”楊略拱手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慕容垂不一定會倒向氐秦,但拓跋什翼健一定會投靠氐秦。”李躍太了解他了。 翻來覆去都好幾次了。 一起跟燕國結盟,后見燕國強盛,擔心吃掉他,轉而跟梁國眉來眼去。 后來大梁強盛,拓跋什翼健轉頭又去跟燕國和好。 如今跟苻堅穿一條褲子再平常不過。 實際上,他這種平衡戰略不能說錯,只有中土混戰,拓跋家才有那么一絲絲的機會,然而戰場上打不贏,再好的戰略都是個笑話。 李躍道:“拓跋什翼健無關緊要,桓溫、慕容恪與苻堅勾連沒有?” 以現在梁國的實力,對上其中任何一家都有優勢,但如果三家攻守同盟,互相策應,對付起來,就有些難度。 “江東、遼東距離遙遠,還未可知。” “既然還未可知,就給江東些甜頭,讓尚武堂里的質子們返回江東。” 桓溫北伐大敗之后,江東認了慫,每家士族都送了幾名質子和侍女,雖然都是一些旁系子弟充充人數,但李躍沒有忽視他們,留在尚武堂進行思想改造。 還有一些中下級將領,出身江東寒門小族,沒錢贖買,也留在了鄴城。 如今一年多了,每天聽鴻臚吏的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投筆從戎……又生活在一個亢奮向上的環境中,思想不發生些改變是不可能的。 有幾人已經暗中投效大梁。 放他們回去,一是顯示大梁的寬仁,緩和一下江東的敵意,二是提前鋪墊,這些人見識過大梁的朝氣,再回到暮氣沉沉的江東,一對比,高下立判,將來攻打江東,說不定會勢如破竹。 “慕容垂若是投靠苻堅,對大梁影響極大,陛下不可不防。”崔宏忍了半天,還是說出了口。 慕容垂背靠苻堅,那么此前制定的攻取河套逼降慕容垂之策,便失效了。 太原甚至會成為進攻關東的跳板。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躍踱了兩步,這個關鍵時候,又不能召慕容垂覲見,否則就是擺明了不相信他,反而逼反了他。 “臣有一策,可安慕容垂之心!”崔宏目光一閃。 一個“安”字,提醒了李躍,腦中瞬間有了想法,“哦?朕也有一策,不妨各自寫在紙上。” 楊略取來紙筆。 李躍寫下三個字,崔宏也寫了三個字,兩相對照,一模一樣。 “陛下英明,正是慕容令!”崔宏一臉欽佩。 慕容垂這種人吃軟不吃硬,越是逼他,造反越是堅決,所以不如放歸慕容令,以恩義結之。 慕容令在鄴城多年,李躍從沒虧待過他,每次講武堂議論古今都帶上他。 慕容垂真要倒向苻堅,絕不會受一個兒子的影響,苻洪當年造反,也沒管苻建的死活。 但如果慕容垂沒有倒向苻堅,慕容令這個時候回去,一是顯示李躍的胸襟,二是敲打一番。 第五百二十七章 伐謀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謀略和外交排在戰爭之前。 李躍個人覺得,一個君主只要吃透了《孫子兵法》,便不會太差。 對什么人下什么藥。 慕容令回去,李躍有七成把握慕容垂不會倒向苻堅。 兩年前與其一會,深知其為人,不會看不清天下形勢,氐秦看似國土廣袤,實則大而不強,外強中干。 體現國力的是人口、可耕種的土地,以及對國土的整合。 氐秦立國以來,除了苻建勵精圖治過兩三年,其后基本就是在大戰。 吞下的土地雖多,但想要轉變為國力,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梁國不僅恢復了魏晉的漕運屯田體系,還設置了驛站、重修官道,打擊士族豪強,抑制沙門…… 至今為止,苻堅一件事都沒做。 孰強孰弱,一眼可知。 最關鍵的是,李躍根本也不怕慕容垂投秦。 有上黨、代郡二地在,推平太原,也就兩三月的事。 李躍賞了慕容令一本《漢書》,一把寶劍,一副精甲,一匹寶駒。親自送其到城外,“汝雖是慕容道明之子,但亦是朕之子弟,回去之后,好生輔佐汝父!” “陛下……”慕容令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去吧,大丈夫何須作兒女之態?又不是生離死別,來日再會。”李躍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不舍之意,心中一陣欣慰,總算不是一個白眼狼。 不過個人情感,在這時代終究難以持續。 血緣、家國、族群、權勢,有太多的東西制約和影響。 慕容令雙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也沒多說什么,跨上戰馬,帶著十幾騎部曲,便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朔風。 “此人薄情寡義,連一聲道謝也無。”盧青不滿道。 “非要三恩六謝才是重情重義么?察其言,觀其行,別看他說什么,要看他今后做什么。”李躍轉身上了輦車,返回皇宮。 深秋已至,又到了肅殺用兵的季節。 兵部上了奏表,安排了今年草原“狩獵”的章程。 不過隨著形勢的越來越緊張,李躍有種風雨欲來的預感,苻堅與拓跋什翼健偷偷摸摸的勾結,說不定要弄出什么幺蛾子來。 于是取消了今年狩獵草原的計劃。 大戰說來就來,必須全神貫注,讓草原諸部多養一年,明年更肥一些。 質子送回江東之后,效果立竿見影,晉室和桓溫各自上表,江東士族感謝為主,桓溫則明里暗里詢問何時攻打關中。 桓溫最缺軍功而不可得,江東也需要一場勝利振奮人心,放眼周邊,能出手的也只有氐秦了。 收復蜀中、漢中,桓溫又可以向前拱一步。 遼東則又掀起了新一輪的爭奪戰。 高句麗卷土重來,糾合遼東各部,奪取去年被攻占的城池,慕容恪一時片刻也管不了西面。 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一年又到了盡頭,就在李躍覺得這一年將平平淡淡度過時,太原忽然刀兵四起。 匈奴豪酋蘭建四兄弟趁慕容垂在外圍獵,起兵作亂,襲取了太原,宣稱歸附氐秦。 慕容垂倉促退往雁門。 沉默許久的拓跋什翼健也參與進來,發三萬步騎,攻打雁門,從這一舉動不難看出,他已經徹底倒向苻堅。 慕容垂被夾在其中,麾下只有八千之眾。 “如此,我軍可以名正言順,收取太原!”盧青興奮道。 太原已經投歸氐秦,梁軍收復城池,慕容垂也無話可說。 “秦軍出兵否?”李躍現在就等苻堅的消息。 慕容垂夾在兩大勢力之間,遲早會有這么一出,慕容垂沒有脫離燕國的軍封制,蘭建兄弟四人有部曲,有極大的自主性。 以前燕國強盛,沒人敢動,如今燕國不行了,需要重新找一個靠山。 這年頭別說舅父,就算是親爹親兄弟也靠不住。 楊略道:“梁平老、強汪、梁成率五千精銳步騎星夜兼程,由馮翊北上,渡河而入太原,苻飛一萬人馬聚于蒲坂,苻堅親率兩萬部曲也向蒲坂趕來。” 這一戰蘭氏兄弟勾結苻堅,密謀許久,提前布置,占了不少先機。 “蒲坂?”李躍微覺詫異,“難道苻堅準備在河東與我軍大戰一場?” 不過這些兵力似乎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