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379節
“多謝陛下。”謝安抬頭,一臉感激之色,似乎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江東有閣下在,可保十年無憂,十年之后,大梁統一北方,朕再來與君一會!”李躍嘆息一聲,如玉一般人物,卻不能為自己所用。 謝安全身一震,還未說話,李躍拉著他的手,送到江邊。 “陛下雄才大略,仁義無雙,他日定能一統北國。”謝安與兩個童子上船,立于船頭,還是那么的瀟灑自若,翩翩有如神仙中人。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王家已經逐漸沒落,謝家的崛起近在眼前。 謝奕、謝石、謝韶、謝朗、謝玄、謝淵,謝氏一門可謂人才鼎盛…… 就在船只將要離去時,李躍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隨口道:“安石此去,恰如柳絮隨風去也。” 謝安一愣,神色頗為復雜的拱手。 扁舟在江面載浮載沉,很快就消失在水氣之中。 李躍下令全軍返回歷陽。 該談的基本都談了,江東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李躍收獲巨大,心滿意足,各取所需。 按說長江兩岸應該冬暖夏涼才對,但天氣卻一天比一天悶熱。 建康在后世也有四大火爐之說。 軍中果然出現上吐下瀉的癥狀,李躍如臨大敵,趕緊肅查全軍以及百姓,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原來疫病早就有了征兆。 大戰之后,山野間尸體無人收斂,污染河道,被人飲用,又碰上天氣炎熱,瘟疫也就不可避免。 除了瘟疫,還有南方常見的瘧疾等病癥…… 謝安果然沒有說錯,北人不習南方水土。 “既然有疫病,謝安為何要提醒?讓大梁損失慘重不是更好?”竇封睜大眼睛道。 “謝安乃真名士,心懷蒼生,胸懷遠大,非桓溫可比,再則,江北爆發大疫,江東跑的了?”李躍心中感慨。 江東一灘爛泥,竟然還能生出這種人物。 “那陛下就更不應該放走此人!” “你小子懂什么?”李躍笑罵一聲。 隨后,全軍如臨大敵,趕緊隔離,清出病患,調運藥材。 下令不得飲用生水生rou,不得隨意走動。 黑云驍騎日夜巡視。 好在瘟疫只是一個苗頭,李躍經驗十足,不到半月便扼住了擴張之勢。 期間濡須的袁真軍與東關的鄧遐幾次前來窺探,被高云、張蠔擊退。 江東按照約定送來糧食,李躍趕緊疏散百姓,分批遷往淮北。 袁真、鄧遐二人仿佛兩頭蒼蠅一般,一直襲擾不斷,劫走了兩批百姓,李躍只能派黑云軍護送,兩人才不敢動。 大軍也準備返回北方,動身之時,遼東和關中的消息送來。 慕容恪大破高句麗于南蘇城,連克十一城。 燕國的戰略意圖非常明顯,難以再與梁國爭鋒,而梁國短時間內也難以對遼東用兵,燕國的兵鋒朝向高句麗,向東擴張。 另一面,苻堅三路大軍圍攻漢中半年,終于擊敗司馬勛。 北面慕容垂與苻飛對峙數月,沒撈到什么好處,退回太原。 最讓李躍無語的是,拓跋什翼健發動數萬大軍進攻河南地,竟然被鐵弗部和雜胡擋住了,折騰了兩個月,只弄到了四五千青壯,兩三萬頭牛羊就撤走了。 也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無能,給他壯大的機會都不中用…… 關中壓力大減。 但苻堅目的似乎并不僅限于漢中,拿下漢中之后,有窺伺蜀中之意。 桓溫北伐失敗,跌了一個大跟頭,能守住荊襄就不錯了,還要面對建康朝廷的清算,無力援助蜀中。 此時是苻堅進取蜀中的最佳時期。 細作來報,苻堅只等秋收有糧之后,便準備大舉南下。 苻堅若是拿下蜀中,便有了先秦的疆域和格局。 先秦沒有涼州…… 苻家幾代人篳路藍縷,在苻堅這一代爆發。 不過,苻家武功赫赫,想要達到歷史上前秦的高度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并不是地盤越大就越強,苻堅欠缺的東西很多,在關中又沒遇到什么強敵,所以才大殺四方。 李躍率大軍開始返回鄴城,經此一戰,江東元氣大傷,桓溫只怕再不敢有北伐之念。 江東會走向何方,李躍大感興趣。 行至半路,后方有江東使者追來,一問得知是謝安派來的,只是為了送上一封信。 李躍打開,卻是一首詩:峨峨東岳高,秀極沖青天。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復非匠,云構發自然。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詩詞氣度非凡,而有陽剛之美,字跡遒勁有力,揮灑自如。 不過謝安莫名其妙送這一首詩來作甚?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什么發現,卻嗅到一股幽香,似梅若蘭…… 第四百九十九章 權臣 梁國大軍走了,江東卻是一地雞毛。 轟轟烈烈的北伐,弄得黑云軍飲馬長江,眺望建康,江東人心惶惶,總要有人負責。 即便當年羯趙南征,也就打到沔南一帶,攻下邾城,傷亡六七千人,未曾如今時這般,直接被俘被斬六萬人之多。 桓溫庚戌土斷的成果基本葬送。 被葬送的還有桓溫入主建康的希望。以及克復神州的可能。 經此一戰,江東無力北伐,北方流民被擄走三四十萬。 梁國強大深入人心。 “大司馬還不肯飲食么?”郗超在屋外急的團團轉。 下人道:“前日開始,到今日粒米未進。”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司馬這是何必?江東根基未失,荊襄猶在,江東至少十年無憂。”袁真亦嘆息道。 兩人年紀雖然差著一輩,卻是多年故友,曾共享姬妾。 江東士族之風流,大抵如此。 “報將軍,朝廷來人了……”下人匆匆來報。 郗超一甩手,“大司馬身體欠安,讓使者稍待幾日。” 以前建康朝廷仰桓溫鼻息而活,桓溫臥床,無人做主,讓朝廷使者稍等幾日,也在情理之中。 但下人卻支支吾吾道:“上使求見……袁將軍……” “嗯?”郗超和袁真同時一愣。 若說這場大戰,唯一表現卓越之人,便是袁真。 在濡須擋住了黑云驍騎,為桓溫爭取到了逃生的一線生機,同時拖住梁軍攻打歷陽的時間,不然濡須城破,濡須水中的桓溫就成了甕中之鱉,梁軍最缺的水軍戰船也就有了。 其后袁真與表弟鄧遐滋擾梁軍,救回數萬百姓,在江東聲名大噪。 如今江東最缺的是什么? 一個能撐起江北防御的大將,同時能與桓溫分庭抗禮之人。 袁真陳郡袁氏出身,資歷、聲望、出身、能力都足夠了。 “這……”袁真也意識到建康朝廷的意圖。 郗超一拱手,“袁將軍,請——” “嘉賓稍待,某去去就回。”袁真不可能拒絕建康朝廷。 郗超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中卻傳來桓溫的聲音,“嘉賓入內一敘。” “唯。”郗超并未覺得任何意外。 屋內,桓溫一襲寬衣,坐在榻前,扶臉大笑:“悔不聽嘉賓之言,狼狽如斯!” 當日若聽了郗超的建議,與梁軍決一死戰,說不定事情沒有這么糟。 至少能輸個體面,不至于讓梁軍飲馬長江…… 郗超安慰道:“勝負不過一時也,昔者魏武先敗宛城,再敗于赤壁,后敗于漢中,劉玄德輾轉天下,敗多勝少,二者皆克成大業,今日雖敗,然荊襄根基猶在,建康亦在掌握之中。” 大本營荊襄還在,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此戰雖然大敗,但輸的不只是桓溫一人,還有整個江東。 論實力,桓溫仍舊最強! “吾本欲借北伐建立功名,可惜……” “時急從權,以前可以徐徐圖之,如今卻是時不我待,朝廷已在拉攏袁將軍……” 江東各部全都遭受重創,唯獨袁真兵力未受太大損傷。 當初建康朝廷扶持殷浩壓制桓溫,如今有了新對象,而袁真的威脅遠比只會夸夸其談的殷浩厲害十倍。 桓溫起身踱了幾步,冷笑道:“如今長江上游、下游皆在吾指掌之間,朝廷能奈我何?” 移身蘭锜前,取下一柄寶劍,拔出稍許,厲聲道:“大丈夫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復遺臭萬載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