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92節
冉閔與石祗多對峙一日,慕容氏便多了一分機會。 慕容恪又向慕容儁身邊的幾人一一行禮,最后卻停留在一副生面孔身上,“這位……” 慕容儁笑道:“這位逄釣,渤海逄氏族主!” 周圍人一陣轟然大笑。 而這個名叫逄釣之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慕容恪一愣,旋即便明白過來,逄釣便是大名鼎鼎的渤海逄約,抵擋數萬大軍十幾日的豪強。 因被封奕釣出城池生擒,遂被慕容儁改名逄釣。 慕容儁一向有此惡趣味,曾因慕容霸騎馬摔下,斷了門牙,改名慕容缺,后來覺得慕容缺名字太有氣勢,又改為垂,想讓他永遠垂下去…… 慕容恪正色道:“兄長為一國之君,豈能隨意以諢號折辱豪杰?” 慕容儁執逄釣之手問道:“逄太守,孤可曾折辱過你?” 逄釣目光一閃,滿臉堆笑,“大王待末將恩重如山,何來折辱之說,多謝慕容將軍掛念。” 逄釣畢恭畢敬,沒有任何不滿。 慕容恪嘆了一聲,“兄長……” “四弟不必多言,此番你南下戰功卓著,孤已備好酒宴,為汝接風洗塵!”慕容儁甩開逄釣的手,去牽慕容恪的手。 “請將軍入宴!”封奕帶頭恭迎。 眾人就這么擁著慕容恪入內。 將逄釣冷落在一旁,連周圍的宮人都對他冷眼相看。 逄釣的確封為太守,卻是章武太守,地盤還在黑云軍手上,如今麾下只有四五千部曲,在豪酋林立的燕軍之中,根本上不了臺面。 不過逄釣臉上沒有任何怨氣,一路小跑著跟在眾人之后。 席間,絲竹管弦,細腰如柳,衣袂飄展。 “孤決議遷都薊城,以為進取中原之意。”慕容儁端起一樽蒲陶酒送入嘴中。 “冉閔一莽夫爾,無經略之才,石祗冢中枯骨,不足為慮,然則,兗州李躍,非比尋常。”慕容恪揮了揮手,絲竹之聲停止,舞姬也紛紛退走。 “此人的確可慮,然則中原百戰之地,其根基尚淺,北有冉閔、石氏,南有江東,除之不難,江東北伐在即,殿下不妨約定江東,夾擊兗州,江東必定出兵。”封奕眼中精光閃動,目光不由自主的就飄向了一旁的逄釣。 燕國一向奉江東為正宗,慕容廆先為晉朝遼東公,慕容皝即位,也是派人向江東求封。 晉咸康三年(337年),慕容皝派劉翔到建康,請東晉朝廷加封燕王,并邀晉兵北上夾攻石虎。 江東朝廷內憂外患,正需要慕容氏牽制如日中天的羯趙,遂加封為燕王、大單于。 只要慕容儁一日未稱帝,便還是晉朝的燕王。 “孤若得河北,豈懼他區區一兗州?高城之戰,我軍并未盡全力而已,若非孤意在襄國,彼安能猖獗至廝?”慕容儁又飲下一樽酒。 而他說的話立即得到眾人的贊同。 燕軍名將,慕容恪在常山、中山一代,慕容垂與王午對峙在魯口,慕輿根鎮守龍城,悅綰也沒出手,南下的只有一個慕容評。 慕容儁說的未盡全力,也是事實。 不過慕容恪眼中卻閃過一絲擔憂,“此人能窺破吾之計謀,不可小覷。” 慕容儁笑道:“那就依四弟之言,不小覷他,今日為你慶功,不談國事,亦不談軍事,諸位且飲且樂!” “謝殿下!” 堂中很快又響起一陣絲竹管弦之聲,以及眾人的歡笑聲。 第二百五十章 襄國 比起薊城的歌舞升平,襄國城下卻是一片愁云慘淡。 冉閔急促的呼吸著,憤怒正讓他的臉不斷扭曲,兩行白氣從鼻間噴出,而空氣中,血腥味前所未有的濃烈起來。 猛攻襄國再一次失敗了。 城下鋪滿了魏軍的尸體,羯人則在城頭肆意嘲諷辱罵著。 “陛下,李都督來信,封賞有功之人,并勸陛下……退兵……”法饒小心翼翼道。 周圍將領更是噤若寒蟬,不過他們眼中全都帶著某種希冀。 圍城三個多月,也就攻破了兩座子城,而魏軍士氣跌落到了谷底。 寒風襲來,冉閔臉上的怒氣忽地消失了,“奏表何在?” 法饒趕緊遞上。 冉閔仔細閱覽起來,看完之后,掃了一眼眾將,“他勸朕退軍,諸位意下如何?” 尚書令劉群拱手道:“襄國急切難下,慕容氏在側虎視眈眈,石琨、姚弋仲、段龕、張平等人分據各地,國中只戰不耕,非長久之計,以屬下之計,不如先據并州,剪除石、姚、段、張等人,和并冀二州之力,引兗州為援,再爭襄國!” 冉閔立國后,并州的石虎舊將李歷、張平、馮鴦、高昌等皆不服冉魏,向慕容氏遣子稱臣。 這一年多以來,張平崛起于太原,馮鴦崛起于上黨。 兩地與冀州中間只隔著太行山。 尤其是上黨馮鴦,對鄴城威脅最大。 拿下并州,可從西、南兩面夾擊襄國。 劉群之言老成謀國,但冉閔卻望著襄國高聳的城墻不知可否。 這話也就他敢說,自從韋謏全族被殺后,眾人對冉閔的畏懼多過了敬重。 高開的投降,更讓他們的心懸了起來,尤其是乞活軍一系的將領。 冉閔雖沒表態,但不代表此事就這么完了。 右衛將軍王泰道:“士卒已然疲憊,急需休整,陛下此時退軍,可回鄴城重振旗鼓,卷土重來。” “高開投降慕容氏,大挫我軍士氣,我軍之憂不在外,而在內。”車騎將軍胡睦道。 “諸位有沒有想過,我軍若退,石祗便會聲勢大振?屆時河北胡人群起而附之,慕容氏策應在后,我軍更不可能攻破此城,是以,諸位當畢其功于一役,一鼓作氣攻破襄國,然后方能與燕賊爭鋒與幽燕之地!”冉閔沒說出一個字,就從嘴間噴出一口白氣。 劉群老成謀國,但冉閔習慣于快刀斬亂麻,而且他一路都是這么走過來的,每次還都成功了。 只有快速解決襄國,冉閔才能休養生息,與慕容氏決戰。 王泰瞥了一眼劉群,但劉群卻閉口不言。 話說到這個份上,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愿為陛下死戰!”周成單膝跪地。 “好,汝為前鋒,朕為殿后,攻破此城,人人晉爵三等,城中子女錢帛爾等隨意取之,十日不封刀!”冉閔振臂而呼。 這道命令無疑喚醒了魏軍的獸性。 殺胡令頒布后,胡人子女錢帛皆聚于襄國城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既能殺胡報仇,又能劫掠財物,何樂而不為? 魏軍士氣瞬間被推到頂峰。 “子女錢帛,隨意取之!” 惡狼一般的呼喊一聲接著一聲,頃刻之間,襄國仿佛狼群圍困之下羔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殺、殺、殺!” 魏軍所有的獸性變成了殺性,前仆后繼的涌向襄國城。 更慘烈的大戰隨即展開。 羽箭、滾石、擂木遮蔽天空,不斷吞噬血rou之軀。 襄國城下,血流如河。 城上也是一片刀光矛影,爬上城墻的魏軍仿佛瘋了一般,看到深目高鼻者,便怒火萬丈。 大戰從正午一直廝殺到傍晚。 襄國的每一寸城墻上都沾染了鮮血和亡魂。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大戰,而是一場仇殺。 石祗敗了,羯族將自此消失,同樣,冉閔若是敗了,冉魏累積的所有問題都將爆發。 冉魏一路殺到今日的地步,冉閔很清楚自己不能敗。 城墻上,處處都是亡命、瘋狂之人。 魏軍開膛破肚,依舊挺著刀矛向前沖殺。 胡人被斬斷手腳,用盡最后一口力氣,將魏軍撲下城墻。 很多人兵器斷了,直接用手指、牙齒撕咬敵人喉嚨。 此時此刻,城頭上廝殺的人,全都化為野獸。 而不想變成野獸的人,也躲不過各自背后督戰隊的一刀,只要后退一步,便立即有人提刀斬來…… 冉閔按劍站在城下,不斷有流矢從他面前劃過,他的雄心壯志,將在攻破襄國后,達到頂峰。 然而就在城池搖搖欲墜時,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城上血水很快凝固成冰,城中青壯紛紛向城墻上潑水。 胡人知破城之日,便會死無葬身之地,男女老少紛紛助戰,用人命生生將魏軍壓了下去。 即便到了此刻,魏軍依舊在死戰。 到了晚上,滴水成冰,城上根本站不住人,很多魏軍因身上被打濕而被凍死,魏軍的攻勢也不得不停歇。 “不能退!”周成提刀向前,但轉眼就被親衛們抬下了城頭。 冉閔在寒夜中望著襄國,仿佛石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