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34節
“那就要看彭城王的誠意了,我李躍一向對大趙忠心耿耿,披肝瀝膽,浴血奮戰,與修成侯平定梁犢之亂,卻未有尺寸之賞,麾下士卒多有怨言。” “行謹如此忠心耿耿,真乃人臣之表率也,蒲洪、姚弋仲共推彭城王,此外,張遇、劉國亦已歸心,行謹不顧眼前,難道不管將來之事?” 不知不覺間,石閔已經徹底站到石遵的立場上。 姚弋仲、蒲洪依附石遵并不奇怪,自古大功莫過從龍,今日推舉石遵,來日石遵必定投桃報李。 不過張遇、劉國都歸心石遵,這倒是出乎李躍意料之外,劉國還是匈奴人,與張豺、劉氏穿一條褲子,連他也妥協了,可見張豺之不得人心。 這年頭的人都精明似鬼,叛來叛去,如喝水吃飯一般習以為常。 石閔話背后的意思是一旦石遵事成,將來就會有姚弋仲、蒲洪、張遇、劉國五路人馬圍剿黑云山。 “彭城王大事未成都圍攻我黑云山,他日事成,又豈會放過在下?”李躍不是被嚇大的,這么一幫人都不是什么好鳥,各懷鬼胎,湊在一起,自己不打起來就不錯了,還有功夫對付黑云山? 石閔盯著李躍,耐心在一點一點喪失,“行謹莫非真以為我數萬大軍不敢攻打陳留?” 李躍寸步不讓的盯著他,趙軍若有把握攻陷陳留,絕不會拖到現在。 石遵圍攻陳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有這么便宜的事。 眼看氣氛有些僵持,常煒終于開口了,“兩位稍安勿躁,依在下之見,天下風云聚于鄴都,將軍既然不愿北上,何必擋在前面,作出頭之鳥?” 別人的話可以不聽,不過常煒之言,就要仔細咂摸了。 很顯然,他不愿李躍與石閔關系鬧的太僵。 兩人現在都今非昔比。 李躍統帥南乞活軍,石閔也在李農的授意下,掌握廣宗乞活軍。 一旦翻臉,是所有人的損失。 不過石閔這么為石遵說話,李躍心中略有些反感,似乎他更看重石虎養孫的身份一些。 “黑云軍浴血奮戰,的確勞苦功高,大營中余出五萬石糧,兩百套具狀甲馬,一萬三千青壯俘虜,就全贈與行謹!”石閔開出了最后價碼。 李躍望向常煒,常煒微微點頭。 “修成侯果然痛快,那在下就祝彭城王旗開得勝!”李躍心中為張豺默哀。 自己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不可能為了他的利益,黑云軍與石遵、石閔、姚弋仲、蒲洪大戰一場。 兩邊關系還沒鐵到這一步。 張豺第一步就走錯了,連劉國都不待見他,李躍沒必要為他赴死。 石閔臉色稍微回轉了一些,“那就事不宜遲,我軍明日開拔,東西就留在營中,你自來取。” 說完這些,掉頭就走。 常煒歉意的拱拱手,低聲道:“彭城王待修成侯如子,將軍勿怪,鄴都大亂在即,宜靜觀其變,黑云山根基在南,將軍萬不可輕易北上。” “先生與吾所見略同。” 石虎一死,再也沒人能威懾境內諸族,大亂是必然,石遵也不會是最終的勝利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許諾 石閔回到趙軍大營,石遵帶著一眾將佐親自出帳迎接,“棘奴此去,必定成功。” “幸不辱命!”石閔拱手。 “哼,依老羌之見,何必與黑云賊妥協?可假借撤軍,半道伏而擊之,一舉為國家平定此禍患!”姚弋仲非常不滿石遵的行事作風。 眼下大營之中聚集六萬人馬,足夠與黑云軍一戰了。 不過石遵卻搖搖頭,“事分輕重緩急,張豺禍亂朝綱,為心腹大患,我不除彼,彼必謀我!黑云軍兵鋒正銳,只可緩圖之,不可與之爭鋒,待剪除內患,再來理會他們不遲!” 黑云軍看似勢大,實則也就區區三郡而已。 滎陽還是半個,陳留早被石斌屠戮一空,濟陰郡為賊勢所逼,不得不投降。 黑云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治下人口充其量也就十五萬左右。 而一旦石遵入主鄴城,控制局面,坐擁數十萬大軍,千萬百姓,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羯趙的統治核心全在冀州,而不是滎陽、陳留。 其實石遵心中對黑云軍有一絲好感,畢竟最大的競爭對手石斌被李躍弄死,除去了石遵的后顧之憂。 “殿下英明!”一眾羯將紛紛恭維起來。 石遵意氣風發,等待這一天多年,今日終于得償所愿,大手一揮,“不必等明日,立即起兵,攻取鄴城!” “遵令!”眾將拱手。 三個時辰后,營中鼓角齊鳴,姚弋仲在右,蒲洪在左,石閔在中,六萬大軍浩浩蕩蕩,仿佛烏云一樣向北席卷。 而趙軍一聽說不是與黑云軍決戰,紛紛抖擻精神,連腳步都有力起來,震的大地轟隆作響。 石遵騎在馬上,感覺到周圍士氣如虹,精神大振,興之所至,大笑不已,對身邊的石閔道:“努力,事成,當以汝為太子!” 石閔全身一震,望向石遵。 石遵依舊在興頭上,“事成,當以汝為太子!” 石閔重重的點頭,目光卻如晚霞一般燦爛起來…… 望著離去的趙軍,李躍心中松了口氣,被人堵在家門口的感覺并不好受。 思來想去,還是令人北上,給張豺提個醒,讓他早作防備,算是仁至義盡了。 鄴城城高池深,三國時,袁氏名將審配曾在此抵擋魏武數萬大軍半年之久,城中餓死一半人,魏武想盡辦法,引漳水灌城,筑土山、掘地道、與叛徒里應外合等等,都被審配一一化解,最終是親侄子投降,開城引曹軍入城,才攻陷的鄴城。 如今鄴城被石虎一再加固,周邊百萬人口,城中糧草軍械堆積如山。 張豺征戰一生,幾十年的宿將,熬上一年半載絕不成問題。 羯趙內亂持續下去,最符合黑云山的利益,也符合姚弋仲、蒲洪、石閔等人的利益。 晚霞之中,李躍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緩緩步入趙軍大營。 石遵走的非常匆忙,營中鍋碗瓢盆扔的滿地都是,很多帳篷都不及撤走。 石閔說是五萬石糧,清點下來,足有七萬之多,還有各種被丟棄的斷矛破刀,滿地都是。 黑云軍自然看不上這些,但南軍卻極為興奮,看什么撿什么,身上掛滿了東西。 胡人喜食牛羊,圈中還有三千多頭牲畜來不及帶走。 “將軍,營中的俘虜如何處置?”呼延黑前來稟報。 “何須問,凡是羯人一概斬首!”身邊的楊略道。 張豬兒也點頭附和。 兩日都是北地亂民,對羯人仇深似海。 呼延黑一陣猶豫,“俘虜并非羯人。” “不是羯人?”李躍來了興趣,跟著呼延黑前去查看。 柵欄后面關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卻并沒多少神目高鼻的羯人,全是中原人。 李躍一看到他們的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姚弋仲、蒲洪、姚弋仲借口剿滅叛軍余孽,行的卻是擄掠中原百姓之事。 真正的羯人要么逃回河北,要么被石遵收編了,不然短短一兩個月,石遵的兵力不會膨脹的這么快。 柵欄之后,一萬多人猶如牲畜一樣擠在一起,無數雙麻木的眼睛投降李躍。 一股莫名的情緒聚集著。 這時代任何一股異族勢力的崛起,幾乎都是建立在華夏百姓血淚之上。 “打開寨門,熬些熱粥,送回陳留安置。”李躍心中一嘆。 “多謝將軍!”最前面的人聽到此言,頓時匍匐在地。 后面的人也不管發生了什么,跟著一起跪伏,仿佛地里的莊稼遇到大風,一片一片的倒下。 李躍心中怒氣瞬間升騰起來,“不準跪!” 這一聲大喝讓身邊的呼延黑、楊略、張豬兒俱是一驚。 人群被嚇得不知所措。 “匈奴人來了你們跪,羯人來了你們也跪,難道就不能站起來,拿著刀對著他們?”李躍大聲道。 但聲音再大聽到的人也不多。 但喊完之后,心中又是無奈,天下淪落至此,能怪他們嗎? 這時代根本就沒有什么民、族大義,司馬家對他們不見得比異族強多少。 魏晉以來反抗一直沒斷過。 曹魏的廣陵薛州起義(建安初),廬江陳策起義(建安初),長廣民起義(建安五年),關中劉雄起義(建安十七年),屯田客呂并起義(建安二十年),南陽民侯音起義(建安二十三年);陸渾孫狼起義響應關羽北伐(建安二十四年)…… 到了司馬晉,立國之初便有秦涼之變,關中之叛,其后雍州王如、青州劉伯根、王彌、蜀中杜弢等等,一次次的抵抗,一次次的被鎮壓下去。 石虎篡位后,各地的反抗也從未停止過,但也是一次次的被屠滅。 這時代不缺血性,只是司馬家的君臣們拉著華夏為了他們權欲一同陪葬。 “都起來,全都起來!”李躍大聲吼道。 親衛們沖入人群之中,一邊喊一邊拉人。 人群站起,眼神依舊麻木而空洞,直到一碗粥下肚,眼中才有了生機。 情緒稍稍發泄之后,又恢復鎮定,民、族士氣在一場一場大亂中被踩到了谷底,恢復士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說再多的空話都沒有一碗粥管用,一切都不算太晚。 李躍讓黑云軍送他們入陳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