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09節
棘城之戰,石虎幾十萬大軍分崩離析,唯有石閔全軍而還,按道理在十年前就該重用他。 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石閔依舊只是個雜號將軍…… 由此可看出石虎雖然親近石閔,卻并沒有真正信任。 現在,梁犢的話正好揭開了石閔心中不愿提起的痛處。 這時姚弋仲也大笑起來,“哈哈哈……” “賊子是故意激怒修成侯!”李躍低聲提醒。 好在石閔并非莽夫,也比較聽人勸,很快就恢復過來,“哼,徒逞口舌之利!老羌,今日你若退下,此事就當沒發生過,你我同殿為臣,繼續匡扶大趙。” 表面都在廢話,實則三方都在聚集人馬,準備最后一戰。 姚弋仲冷笑一聲,“梁犢頭顱,人人有份,憑何讓與你?” 這話讓一邊的梁犢大為不爽,“呸,老匹夫休得猖狂,若真有能耐不妨與某下場廝殺!” 姚弋仲摔下馬后,又與梁犢搏殺,梁犢身上沒傷,而姚弋仲、姚襄身上都帶著傷,明顯是吃過虧了。 “老夫縱橫天下,豈會自貶身份,與你這匹夫、賊子廝殺?”姚弋仲頭上還沾著草灰,狼狽至極,嘴皮子依舊很硬。 想起他剛才樂極生悲摔下馬,李躍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笑聲引來姚弋仲的目光,“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無禮?” “黑云山李躍!” “原來是流賊!”姚弋仲一臉不屑。 沒有官職在身,無論干什么都會非常被動。 想要在亂世中崛起,鉆進大山招撫流民、訓練士卒肯定是不夠的,山中無論怎么發展,潛力終究有限,比不上平原上的城池,養不活那么多的人口。 漢末黑山軍、白波賊、泰山寇擁眾近百萬,卻依舊被軍閥們殺的滿地找牙。 永嘉之亂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山中稱王稱帝,最終全都煙消云散。 李躍不是第一次聽別人稱呼自己為賊,這點嘲諷不算什么,反唇相譏道:“閣下祖上不過為隴西草寇爾,今日為公卿,焉知他日不會為喪家之犬?” 姚弋仲這支羌人世居洮水、罕水之間,侵擾東漢,光武帝派楊虛侯馬武擊之,逃亡出塞。 后舉眾內附東漢,被遷至南安郡定居。 談論血緣、家世,本就是一件非常沒意思的事情。 “大膽!”姚弋仲勃然大怒,提刀斜指李躍,“休以為有石閔庇護,某不敢殺汝!” 真若有能力殺自己,也不會說出這番話。 李躍沒有憤怒,也沒激動,正色道:“爾等夷狄不知禮義廉恥,若非華夏王化,將世代茹毛飲血,也野獸為伍,今一朝得志,夜郎自大,恩將仇報,助紂為虐,欺我中土無人,某倒要看看,爾等能猖獗幾時!” 姚弋仲的老臉猶如火燒一般,姚襄盯著李躍,滿臉殺氣。 辱人者,自辱之。 不過石閔臉色有些難看,他是石虎的養孫,自幼為夷狄所養,李躍的話多多少少觸及到了他。 這時梁犢忽然大笑起來,“說的好,羯、羌皆乃夷狄也,能猖獗幾時?” 李躍這才想起他自稱晉征東大將軍,天然站在晉朝的立場上,而他本人也是晉人。 周圍高力禁衛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他們不是羯人一般…… 這也說明正統的深入人心,以及羯趙的不得人心。 其實羯人老老實實在上黨種田上百年,很多人已經漢化,八王之亂,并、雍二州深受其害,羯人活不下了,跟著流民帥汲桑聚眾起兵,后轉投劉淵,這才壯大。 而很多從西域遷徙而來的胡人,對羯趙并無多少認同感…… 李躍說的是夷狄,而不是羯趙,梁犢卻故意煽風點火,用意再明顯不過。 爬上矮丘的羌人越來越多,人數漸漸超過了兩外兩邊之和。 姚弋仲須發皆張,憤怒到了極點,但終究沒有失去理智,“先取梁犢人頭,再殺此賊!” “殺!”羌人們一陣大吼,沖向梁犢。 李躍和石閔自然也不會閑著,擁眾也殺了過去。 只聽見梁犢大聲喝罵:“呸,我等同為晉人,當先殺羌賊,再殺入鄴城,屠盡石氏滿門,死而無憾也!” 石閔沖在前面,身上卻沒有之前的殺伐之氣,更沒有方才的神勇,眉頭緊鎖,一聲不吭,也不知在想什么。 還是徐成、魏山兩人沖在前面,開出一條血路。 原本就是幾十步的距離,幾個呼吸間也就殺到了。 梁犢被一眾羌將包圍,陷入苦戰之中,蟻多咬死象,高力禁衛一個個倒下。 眼看李躍沖了上來,梁犢灰色的眼眸忽然一亮,大笑道:“哈哈,也罷,這顆大好頭顱不妨送與你!” 不顧羌將刺來的刀矛,挺身沖出重圍,身披十余創。 血淋淋的朝李躍奔來,狂吼道:“殺盡羯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夷狄 石閔猛然抬頭,像是被這兩個字刺激到了。 但前陣的徐成手腳更快,起手一狼牙棒,狠狠砸在梁犢胸前,吼聲戛然而止。 徐成麻利拔出環首刀,快速割下梁犢人頭,繞過石閔,送到李躍面前。 梁犢兩眼圓睜,目光似乎還未渙散…… 而這時候,周圍士卒都看著李躍,眼神無比期待,很多人身上都在滴血,自己的,敵人的…… 李躍忽然感覺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自己愿意助石閔一臂之力,然而士卒卻不是這么想。 他們千辛萬苦、流血流汗的殺到這里,不是為石閔賣命,也不是為了把功勞讓給別人。 是因為信任自己,才義無反顧走向九死一生的戰場。 如果是石閔自己擊殺的梁犢也就罷了,但偏偏不是…… 前面石閔的目光也投來過來,仿佛在等待李躍決斷。 人頭給了他,軍心就散了…… “將軍!”徐成滿眼期盼之色。 “行謹……”石閔也喊了一聲。 李躍不再猶豫,一把接過梁犢的人頭,高高舉起,“梁犢、已為黑云軍斬殺!” 人心不可辜負。 自己一路走來,能依靠的只能是這些士卒、袍澤,而非南面或著北面的大人物們。 每個勢力都有自己的利益,不可能辜負麾下將士,而去討好石閔。 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們都看的清清楚楚。 這一刻,李躍選擇了黑云山將士! 徐成、魏山激動的滿臉通紅,周圍頓時爆發出雷鳴一般的歡呼聲,“萬勝!萬勝!” 士氣達到頂點,士卒們挺矛向前,擋住追來的羌人。 姚弋仲在前面歇斯底里的吼叫著,“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李躍不去看石閔,走向前陣,朝著羌人們吼道:“姚弋仲,今日且看誰取誰之人頭!” “殺、殺、殺!”士卒們踏前一步,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如火如荼的氣勢猶如大山壓向對面的羌人。 很多人明明已經沒了力氣,卻在此刻重新提起武器。 李躍向前一指,士卒們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向前,仿佛要將整座矮丘踏平一般,也踏盡所有的敵人! 而黑云軍每向前一步,羌人就后退一步。 李躍絕不相信沒有戰馬的羌人能在土丘上擊敗黑云軍。 “殺!殺!殺!”士卒繼續向前挺進。 羌人們則步步后退。 這時石閔提著雙骨朵,沖在陣前,指向姚弋仲,“老羌,今日就與你分個勝負!” 羌人們也許不怕李躍,卻對石閔極為忌憚。 終于,有幾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姚弋仲劇烈的呼吸著,事實上,剛才從馬上摔倒,已經讓他受了內傷,不然也不會合父子二人之力,還被梁犢擊傷。 石閔的勇悍,加上黑云軍的威勢,姚弋仲要仔細掂量掂量。 而且石閔還是石虎親近之人,真動起手來,傳到石虎耳中,都吃不了兜著走。 “大人,兒愿死戰,定斬李躍人頭,以泄心頭之恨!”姚襄滿臉決死之意。 姚弋仲仰天一嘆,“此乃天意,非人力可扭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退!” 如果沒有剛才的馬失前蹄,現在梁犢的人頭已經掛在他的馬下…… 姚弋剛直,卻絕不愚蠢,能在石虎手上活下來,而不被他猜忌,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羌騎廝殺至今,傷亡很大,也很疲憊。 一個“退”字出口,周圍羌人都松了一口氣,紛紛從西北面的陡坡上滑了下去。 姚弋仲合姚襄父子臨去時,深深望了一眼李躍,仿佛要記住這張臉這個人一般…… “萬勝!”黑云士卒們的歡呼聲更大了。 梁犢陣亡,矮丘上其他高力禁衛全都逃竄。 李躍也沒這個力氣去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