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88節
“都督!”數十名高力將領一臉憤恨,到了此刻他們已經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到鄴城,甚至能不能活著趕到涼州都是未知。 羯趙涼州在黃河西南一角,一向是苦寒之地。 梁犢輕輕點頭。 當天晚上,營地謠言四起,“趕到涼州我等不是累死便是餓死!” “天王如此對待,分明就是不欲我等活命!” 人群竊竊私語,悲憤到了極點。 還有數十名膽大之人逃亡,但第二日,能在營地外面看到被野獸啃噬的四分五裂的尸體。 眾人越發驚恐,圍住梁犢,“西去涼州,死路一條,請都督帶我等活命!” 梁犢朝頡獨鹿微使了個眼色。 頡獨鹿微大聲斥道:“爾等欲造反耶?”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仿佛點燃眾人心中的小火苗。 “造反是死,餓死累死也是死,等死,不如造反!請都督率我等殺回鄴都!” 這時代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高力禁衛全都是胡人,兇殘成性,等的就是這句話。 “殺回鄴都!”周圍數百條手臂高高舉起,仿佛波浪一般蕩漾開來。 “殺回鄴都!”數千條手臂舉起。 接著數萬手臂朝天,吼聲如雷,直沖云霄,連呼嘯的寒風都被壓下了,變成“嗚嗚”的哀鳴,天地間只有這四個字在不斷回響:殺回鄴都! 第一百一十一章 sao動 梁犢振臂一呼,自稱晉征東大將軍,高力禁衛誓死相隨,叛亂迅速席卷隴右。 掠隴右糧食為食,劫百姓斧頭為兵器,裝上一丈長的木柄。 最先趕到戰場的是安西將軍劉寧,去年跟隨麻秋攻打涼州,大敗,屯兵于安定,正尋思如何立功,恰好遇上高力禁衛叛亂。 兩軍對壘,見對面衣衫襤褸,只有前陣的兩三千人提著大斧,后面的人只有一條削尖的木棍,劉寧哈哈大笑,“烏合之眾,也敢螳臂當車,天以此功予我!” 身后披著甲胄的士卒們也面露輕蔑之色,指著對面嬉笑怒罵,連陣勢也懶得擺了。 對面的高力禁衛沉默的可怕。 而這種沉默被劉寧視為畏懼,他漫不經心揮了揮手,“諸軍為吾盡屠之!” 左翼一支兩千人的騎兵沖出,右翼一千甲士提著刀盾向前。 風起云涌。 梁犢站在陣前,望著北方席卷而下的敵軍,心潮澎湃,此時此刻,只想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殺的天昏地暗,殺的人頭滾滾,殺的鄴城公卿們膽顫心寒。 “來!”梁犢巨斧朝天,大聲嘶吼,亂發飛舞,狀若瘋癲。 “殺回鄴都!”身后士卒跟著發出咆哮、怒吼,宣泄著心中的憤怒和怨恨,幾萬人擁有同一股信念,連大地都跟著震動起來。 昂—— 狂暴的氣勢令騎兵的戰馬人立而起,不敢向前。 吁吁吁…… 劉寧胯下的戰馬竟然緩緩后退。 天地間仿佛生出一股寒氣,直往他后背的脊梁骨上竄。 征戰半生,經歷過的惡戰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卻從沒像今日一樣,未戰而心寒。 然而更令他心驚的是,這兩三千斧手,居然正面朝自己殺了過來。 “殺回鄴都!”十幾名叛將提斧頭在前,眼底一片血紅…… 鄴城太武殿東堂內。 信任太尉張舉道:“燕公有武略,彭城公有文德,惟陛下所擇。” 石宣和石韜死了,燕公石斌是石虎諸子中最有武略之人,曾平定關中叛亂。 彭城公石遵善禮樂教化,名聲一向不錯。 石虎也猶豫不決。 戎昭將軍張豺道:“燕公母賤,又嘗有過,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廢,今立之,臣恐其懷恨前事,陛下宜審思之。” 兩人之母都有污點,石斌在平定關中,但為人殘暴、驕橫跋扈,弄的關中雞犬不寧,還是石虎親自下詔免去其官職,調回鄴城。 而石遵之母,正是被廢的前皇后鄭櫻桃,其出身是鄭家培養的舞姬,生的另一個兒子石邃堪稱食人魔,曾揚言要殺石虎。 張豺見石虎猶豫,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于倡賤,故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 這句話雖沒指名道姓,但石虎后宮中出身最高之人,無疑是前趙安定公主劉氏。 同時也暗中踩了鄭櫻桃一腳。 石虎也被兩個逆子弄出了心理陰影,石邃要殺他,石宣也要殺他,好像誰登上太子之位,就跟他不共戴天一樣。 長嘆一聲道:“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洗腸子,何以專生惡子,一到二十歲便要弒父!如今石世方十歲,等到他二十歲,吾已老矣。” 此時此刻,石虎覺得自己至少能活十年…… “司空、太尉意下如何?”感懷過后,石虎沒忘記征詢兩位心腹的意見。 張豺與張舉是同宗,而張舉與李農關系親密,三人其實穿一條褲子。 “臣附議!”李農、張舉同時拱手。 解決了立儲之事,石虎滿臉紅光,精神竟然好了許多,“嗯,太子已定,朕的登基大典宜速。” 進皇帝位一直是石虎的夙愿,等了這么多年,石虎再也沒有耐性了。 天王雖然也是“陛下”,但離皇帝大位還是差了一步。 張豺拱手道:“已在加急籌辦之中,還有一月,陛下便能登基。” 石虎從病榻上緩緩爬起,“太慢了,十天之后,朕便要登基。” 三人面面相覷,但也只能點頭稱是。 就在此時,有人在殿外高呼:“陛下,長安急報,東宮高力禁衛反,大敗安西將軍劉寧,再破下辯,裹挾雍州刺史張茂,攻陷郡縣,殺長吏、二千石,長驅而東,擁胡晉之眾十余萬,直奔長安,樂平王率五萬精銳出戰,為……為賊軍攻破,大敗而歸,傷亡慘重,長安淪陷……” “砰”的一聲,石虎一屁股坐在病榻上,頓覺天昏地暗。 長安淪陷,就意味著關中丟了。 這些年不斷戰敗,石虎早已力不從心。 從發配高力禁衛到現在,不到三個月,形勢急轉而下。 李農急道:“賊軍是留在長安,還是東進?” 留在長安,為禍深遠,意味著關中不再為羯趙所有,漢中司馬勛一直盯著關中,梁犢號稱晉征東將軍,很可能得到江東的支持。 如果東進,麻煩也不小,禍患近在眼前。 如今的羯趙形勢非常微妙,東北有前燕虎視眈眈,東晉也在厲兵秣馬,時刻準備北伐,內部還有各種隱患。 “賊軍整頓數日之后,再度東進,聲言殺回鄴都。” 殿中鴉雀無聲。 也許是冬日天冷,也許是殿中的香爐不旺,眾人只感覺一股寒意襲來。 最初的高力禁衛只有一萬人,皆是羯人,勇猛兇悍,跟隨石宣東征西討,戰功無數,后經石宣擴充,至四萬人。 棘城慘敗,羯趙精銳損失大半,十年來,一直沒有恢復元氣。 然后麻秋三敗于謝艾之手,士氣低落到谷底,麻秋手上還算精銳的十萬大軍一直留在金城。 這個時候梁犢叛亂,簡直是一刀刺在石虎的心窩上。 鄴城看似還有十五萬大軍,卻是外強中干。 整個河北最精銳的一支人馬是駐扎在樂安的征東將軍鄧恒,有五萬大軍,但這支人馬正在抵擋前燕平狄將軍慕容霸。 石虎縱然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抽調這支大軍。 “天王!”李農山前扶著石虎,輕輕拍打其背。 在場之人,也只有李農能如此親近石虎。 一旁的張豺投來異樣神色。 石虎這才清醒了許多,“令司空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將軍張賀度,征虜將軍石閔、征西將軍張良等,率軍十萬討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買賣 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落下時,江東使者又來了。 不過這次來的不是郗逸之,而是一個年輕將領,送來豬羊酒等犒賞之物。 “在下朱序,見過寨主。” “朱將軍辛苦。”李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此人相貌威武,魁梧有力,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不過言談舉止間,帶著幾分儒雅。 “桓公聽聞大勝,對寨主頗為贊賞,之前郗參軍之事,還望寨主不要見怪。” 郗逸之回桓溫身邊,肯定沒少說壞話。 但事實勝于雄辯,謝肅謝萬兩人送過去,什么壞話都不攻自破了。 “豈敢豈敢,戰場形勢瞬息而變,當時的確不利進攻,是以在下不得不違抗郗參軍之意。” 兩邊都有破鏡重圓之意,沒必要抓著不放。 “桓公說了,黑云山若有所缺,大可直言,襄陽鼎力支持,此次桓公本來為寨主爭取司州刺史之位,奈何朝堂諸公極力阻攔,不僅不允,還免去了寨主蕩寇將軍之職。”朱序一臉不平之色。 不過李躍倒是覺得無所謂,此次擊敗張遇俘虜謝肅,等于打了他們的臉,還指望他們給自己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