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77節
這老小子有空沒空就往自己身邊鉆。 不過這兩個月,他的轉變是有目共睹的,以前有事沒事就把朝廷放在嘴邊。 現在絕口不提。 司馬家干的那些破事有目共睹,怎么洗都洗不干凈。 “黑云山若能興起,辛老亦功不可沒。”李躍望著湛藍天空敷衍著。 辛粲一臉榮光,干笑了兩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昨日……江東有密信送于老朽處……” “哦?”李躍目光轉回辛粲臉上。 黑云山能擊敗張遇,已經證明其價值。 江東不可能無動于衷。 以前山上封閉管理,信進不來,現在春耕,所有人下山,南邊的細作們終于抓到機會。 李躍手上都是泥土,沒接信,很明顯是江東寫給辛粲的,看不看,他都會說的。 辛粲吞吞吐吐道:“朝廷……對將軍擊敗羯趙豫州刺史張遇一事深感欣慰,勸將軍再接再厲……” 李躍一愣,“完了?” “就這么多……” 李躍接過信,寥寥數語,多是激勵之語,不過并不是朝廷送來的,而是西中郎將、假節、督揚州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的謝尚。 之前他跟張遇眉來眼去的,現在張遇敗了,黑云山的價值上來了,自然要轉換一下目標。 假節、豫州刺史的名頭加身,讓他有資格對司豫二州的事說三道四。 不過也太小氣了些,空口白牙,白紙一張。 而且信是遞給辛粲的,明顯是來試探自己的態度。 對羯趙不能以卵擊石,對江東同樣不能鬧的太僵。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李躍望著辛粲,笑的猶如一頭狐貍,釣魚者,焉知不是被釣者? “辛老回書一封,就說我李躍有心殺賊,恢復故都,可惜實力微薄,有此心而無此力,還望朝廷多多支援……” 第九十七章 耕 “朝廷……”辛粲猶猶豫豫。 李躍斜眼望著他,“莫非辛老有何難處?” 身為鴻臚主簿,本就負責外交事宜。 怎么說服江東,怎么要來東西,是他分內之事,李躍只管下達任務。 黑云山不養閑人,享受權利就要承擔義務。 “屬下沒有難處。”辛粲白著一張臉。 “我列出一份表單,上面的東西盡量索要。”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江東想拉攏自己,不能只憑一張白紙,要有真東西。 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 現在是江東拉攏黑云山,不是黑云山求著江東,主動權在誰手上不言而喻。 辛粲額頭冒出幾滴冷汗。 李躍直接讓令親衛取來筆墨,想了想,讓辛粲代筆。 自己的幾個字難以入目,江東猶重書法,表面文章做不好,他們一定不會買賬。 “糧食十萬石。”李躍一開口,辛粲眼珠子都直了,“甲胄三千領,刀矛一萬,弩機三千,布帛一萬匹,各類書籍三百套,牛馬……” 還沒念完,“啪嗒”一聲,辛粲手里的筆就掉在地上,整張臉都綠了,“將軍……” 一旁的楊略、張豬兒也是目瞪口呆。 “辛老有話要說?” “就算江東豐足,也不會拿出這么多……況且將軍在江東……名聲不佳……”辛粲支支吾吾道。 江東重門第,一個流民頭子,在士族門閥眼中,自然不入流。 李躍尋思著要不要把便宜老爹李矩抬出來。 思索一陣后也就放棄了,李矩活著的時候江東都不怎么待見,更不用說死了二十多年。 再說自己這層身份知道的人不多,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說出去,人家只當是一個山賊頭子的穿鑿附會而已。 李躍道:“一次拿不出來,可以慢慢磨,能弄多少是多少,山上的情況辛老也是知道的,沒有外面接濟,很難立足,辛老才思敏捷,博古通今,定能成功,此事若成,辛老就是黑云山第一功臣。” 自力更生太慢了,外部環境說變就變,上一次得罪了石宣,這一次拒絕了石韜,羯人未必會咽下這口氣。 雖說加強了與李農的聯系,但羯人真打來了,李農會為自己出頭嗎? 黑云山要抓住所有機會壯大起來。 對比枋頭、灄頭的十幾萬羌氐,黑云山太弱小了。 這些東西對江東而言,并不算什么。 辛粲咬牙道:“屬下盡力而為!” 拱手退下后,旁邊的周牽這才上前,一臉古怪之色,“大河之南諸勢力,皆于江東暗通,將軍向江東伸手,甚是高明。” “形勢所迫,不得不左右逢源。”人窮就要多動腦筋。 《漢書》有言:三考黜陟,馀三年食,進業曰登;再登曰平,馀六年食;三登曰泰平,二十七歲,遺九年食。 也就是三年豐收才能余一年的糧,攢下三年的余糧叫“登”,兩個“登”叫“平”,三個“登”才能算“泰平”。 一個泰平需要三九二十七年…… 按這么算,黑云山簡直窮的叮當響。 而且豐收不豐收,不是光勤快就完事了,還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去年又是水災又是瘟疫,還險些冬天無雪…… 稍有不慎,不用別人來攻,黑云山自己就會崩潰。 “屬下約略算了算,以目今人口,壯丁每日三斤糧食,老弱婦孺每日一斤半,需收糧二十六萬五千石方可維系,需田十萬畝,汜水、洧水、索水周圍良田四萬七千畝,中田三萬八千畝,下田兩萬三千畝……” 漢魏時期,上等良田畝產粟米三四石左右,平均畝產兩石上下。 照這個算法,糧食勉強能維持一年所需,但想要余下一些,就有難度了。 而且計算不可能精準,一年的收成充滿了各種不可預料的因素。 大雨、干旱、蝗災、兵災,隨便一個就能讓田地里顆粒無收。 “也就是說,田仍然不夠?”李躍揉了揉額頭。 周牽拱手道:“屬下正是此意。”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北面鞏縣的田種起來,到時候多修塢堡、營壘,防被洛陽的羯人,南面密縣以西以北的田全部搶占。” 洛陽盆地自古就土地肥沃,適合耕種,一場瘟疫,死傷無數,田地荒著也是荒著。 而密縣跟著張遇攻打軒轅山,現在拿他們點地,應該問題不大。 周牽道:“耕作應當不難,難的是以后收割。” 李躍笑道:“我們是山賊,還怕別人搶?他們搶我們的,我們就搶他們的!” 鞏縣在洛陽盆地西北角,居高臨下,到時候誰搶誰還說不定,斥候們干的就是這個勾當。 周牽莞爾,“將軍所言甚是。” “另外,私鹽不可放松,可販去荊兗等州,換取糧食。” “春耕之后,屬下著力cao持此事。”不知何時起,他的雙鬢居然多了一撮白茬。 論勞心勞力,周牽不在自己之下。 李躍道:“前日斥候獵得幾頭黃羊,我再開個溫補的方子,你調養調養,我等大業剛剛起步,多多保重身體。” 周牽點點頭,男人之間沒那么多的矯情。 黑云山變得更加忙碌起來。 都這個時候了,李躍也顧不得愛惜馬力,山上的牲畜們也全部出動,或拉車,或拉犁。 人能活下去,它們才有活路。 否則糧食不足,最先倒霉的肯定是它們。 豫州自古就是產糧重地,這時代人口凋零,土地更加肥沃。 上田中田種粟,下田山田種豆菽,能多耕種一分,就多耕種一分。 連周圍的塘堰都圍攏起來,用作養魚。 每次李躍回黑云山,總能聽到山上雞鴨鵝和豬羊的叫喚聲。 山上放養的牲畜,個頭雖然小一些,但rou質鮮美,不用額外花精力管理。 婦人和孩童們會乘著春日挖竹筍采野菇野菜,每天也能弄到四五百斤。 若不是李躍為了安全,不讓他們進更深的山,收獲還會更多。 耕種期間,鄭家派了三十多個老農過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鄭家在滎陽生活了近千年,熟悉此地水土,積累了豐富經驗。 而流民自北方而來,氣候、水土多有不同,常有疏忽之處被鄭家老農指出。 禾苗的間隙、土地犁多深、水渠從那個方向進田等等,有很多獨到之處。 李躍對他們印象轉變不少。 士族豪強之所以強盛到朝廷也沒辦法,不僅是因為他們有人,還掌握生產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