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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頁 第12節

    “不要吃了!嘗一下就行了,不覺得難吃嗎,你吃這個。”她還帶上來一個小盒子,往他跟前推,里頭碼放著一排小熊形狀的曲奇餅,可愛精致,散發著烘烤過的焦糖香氣,“這是老師做的,這個很好吃。”

    他吃東西的時候,她翻起了他桌子上的一沓數學試卷,沒有一張是低于一百四十分的。

    彼此之間安安靜靜。

    只有“嘩”一下的翻頁聲,或者瓷勺碰到湯盅的輕響。

    一時像回到暑假那會兒,很多時刻,他們也是這樣近近地待在一處,各做各事。

    突然,她不翻頁了,扭著身體,狐疑地將他的房間打量一遍。

    莊在放下勺子,看向她:“怎么了?”

    她也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發問的樣子很認真:“你想搬出去住嗎?”

    莊在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他的沉默,在云嘉看來,是一種默認。

    她手肘支在桌沿,托著一邊的下頜,側側看著他,用一種嬌俏又任性的霸道語氣說:“不可以哦。”

    他感到內心像一片干涸的沙地,受月球牽引的潮汐瞬間撲覆,他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水澤沖蕩得一塌糊涂。

    “不,不可以什么?”

    云嘉將剛剛從試卷里無意翻出的一張便簽舉起,她就說他的房間為什么整潔得異常,好像隨時帶上幾樣自己的東西就能干干凈凈地離開,原來他真的在找房子。

    這張便簽上用利落的黑色字跡寫了幾處租房地址,房子的類型,租金,以及房主的聯系方式。

    應該是他收集來的。

    “你不可以搬走。你已經住進舅舅家了,已經接受了你不喜歡的采訪,照了你不喜歡照的相,被黎陽處處為難,適應了這么長時間你不喜歡的生活,你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能就這樣走了,你得得到點什么才行。”

    莊在靜然看著她迎著臺燈光源的精致面龐,他黑色的眼瞳,有種驚人的忍耐力蟄伏其中,不動神色,甚至偽以平淡。

    一開口,發出類似神座下諦聽的聲音。

    “我會得到什么?”

    云嘉夾著便簽的手一揮,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你想要的,對你有用的東西。”

    一股卑劣滋味席卷心頭。

    大概死后向神懺悔,他才敢承認,這一刻,他心里居然有答案。

    他想要的東西……

    云嘉望著一語不發只是盯著自己的男生,猶豫一番后,還是開口說:“你不要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骨氣。只要你以后站得夠高,是不會缺人尊重的,無論對方真心或假意。而那些為了一點自尊就能放下所有的人,就像在人群中用努力踮腳來證明高人一等的人,除了累,其實什么也沒有。”

    “而你現在可能不會理解,富人的世界其實是聯通的,賺錢對于有錢人來說就像拿氧氣機吸氧一樣,是最簡單的事,像黎陽那樣的膿包,舅舅打個電話就能把他的名字添進很好的實習項目里,而有些人想找舅舅幫忙,禮都送不進來,人想進入一個新圈層,拿到入場券是很難的,而你已經拿到了,留在舅舅家,你以后的人生會輕松很多,甚至得到一些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當然,如果你覺得,那些東西你根本不稀罕,也是可以的。”

    還有一句話云嘉沒有再說。

    ——但是我會有點為你可惜。

    莊在沉默很久,像在緩慢消化這些陌生的話語,再啟唇時,明明他們還是保持原來的座位,燈光依舊,書本嚴整,什么都待在原處,他卻有一種無形之中人生翻天覆地的感覺。

    “你為什么,會跟我說這些話?”

    云嘉想一想也覺得奇怪,明明她是最討厭說教管束的人,剛才居然對著他說出那么一長串話,幾乎是不加思考的傾吐。

    她忽然笑了,問他:“你記不記得你第一天來舅舅家?”

    怎么會忘。

    他的人生未卜,格格不入坐在黎家奢華的客廳,她忽而濕漉漉地拉開后院的門,像大雨驟晴,陡然出現的一道彩虹。

    “嗯。”

    “你就像一堆灰色顏料,在一個過分明亮的場景里,放在哪兒都不合適,偏偏存在感又很強。”

    他心內微沉,哦,原來這是她對他的印象。

    “可是——”

    她看著他,蹙起淡淡的笑眼:“我感覺你應該是那種發光發熱的人,如果你以后籍籍無名,了無成就,我會覺得很可惜。”

    忽然他也忍不住翹起一點唇角。

    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多無知無畏,敢不計得失地直面一切,甚至胸臆乍起,就有單刀赴一場死局的決心。

    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是什么她說的灰色顏料,很可能是一支經年受潮的蠟燭,在她說他應該發光發熱的那一刻,早已熄滅過一萬次,卻在一萬零一次,顫顫地亮起一點黯淡的火光。

    第11章 loading

    [loading……]

    那天晚上在黎家,莊在從云嘉手里拿回那張寫滿租房信息的便簽,只說自己不會搬出去,卻沒有解釋這張小紙條的由來。

    在她面前,他有種言多必失的拘謹。

    這拘謹,總讓他在欲言又止后,陷入巨大的沉默。

    明明有想和她說話的欲望,卻每次都在稍加斟酌后選擇閉口不言,他懷疑自己無趣,懷疑自己講的東西也毫無意義。

    在她明亮的人生里,他是一筆無論添在哪里都可能敗興多余的灰色顏料,如果這筆顏料自覺,就會知道安安靜靜地干在調色板一角,才是自知之明。

    就像云嘉進房間就說“……好像在學校也沒見到過你”,他并不接多余的話去展開話題。

    ——他見過她的。

    高一開學后,莊在其實在學校看見過云嘉好幾次。

    有兩次,他印象很深刻。

    一次,她跟暑假常電話聯系的青梅竹馬在一起。

    莊在跟司杭都屬于異地錄取的學生,一個來自閉塞的曲州小鎮,一個來自富碩的港口城市,卻同樣都沒有本市今年的中考成績。

    第一次年級統測,他們都被歸在最后一個考場。

    考試開始前,云嘉來考場窗邊看司杭,調侃他來新學校還適應吧,窗戶里,伸出一只男生戴著黑色機械表的手,拿著書往她腦袋上輕輕一敲。

    “倒一考場,人生第一次,為了你,我臉丟大了。”

    云嘉拽著他的領子,將男生半個身子都從里面揪出來。

    “我看看,臉呢?完蛋——好像真丟了。”

    同樣是男生,站在不遠處的莊在更能明白被人揪低衣領卻毫不反抗的意思,不止是親近,要非常喜歡這個女生,男生才會露出這種被欺負也很開心的樣子。

    “還不是為了你,你要記著我的好啊。”

    “不記哦。”云嘉俏皮地歪歪頭,然后踮腳往窗子里面看去。

    司杭也回身往教室里看看,問她找什么。

    她說話的表情像放電影一樣生動:“你不要小瞧倒一考場好不好,很臥虎藏龍的!我跟你說過莊在吧,我舅舅家的那個男生,他也在倒一考場,他自學能力超級強,很聰明的。”

    莊在從走廊過來的腳步,微微頓了一瞬,好像忽然不知道要怎么站到這樣夸他的云嘉面前。

    “小地方的第一名,放到好學校不一定夠看。那些讀死書的人,腦子很迂你不覺得嗎?”司杭跟她閑聊著,“而且之前暑假你不是說,跟那個莊在待一塊沒有什么共同話題嗎?”

    她是這樣跟她的朋友說的嗎?

    好像……自己的確很無趣。

    莊在神情悄無聲息地黯了兩分,他意識到此時走過去可能會給彼此徒添尷尬,步子一猶豫,慢下來,便被身后莽撞路過的男生狠狠撞到肩膀,對方說著“抱歉啊,不好意思”,腳步不停地跑遠。

    停下來的,是云嘉和司杭一齊望來的視線。

    云嘉抿抿嘴,從司杭手里奪過書,卷一卷,打在他胳膊上,低聲道:“都怪你!”

    沒事干嘛要背后嚼人舌根啊。

    已經這樣碰見了,云嘉也不糾結,大大方方跟莊在打招呼,為兩個男生做起介紹。

    緊接著響起來的預備鈴聲,并沒有給他們留下什么交談時間。

    而他和司杭只是淡淡看向對方。

    兩個同樣正值青春期抽條的男生,高高瘦瘦,同樣蓬勃的少年氣,人生的底色卻截然不同,一個是春光眷顧的新柳,一個是薄雪壓枝的幼松。

    連名字都省去,彼此只吝嗇地道一句“你好”,無需互通姓名,因云嘉的存在,他們都對對方的身份心知肚明。

    急促的鈴聲突兀地貫穿校園,四處逗留的學生們立馬停了打鬧嬉笑,該回哪兒回哪兒。

    云嘉往自己的考場教室跑去,跟窗邊一里一外的兩個男生笑著揮手說:“考試加油~拜拜。”

    另一次看見云嘉,是他所在的班級抽人去打掃圖書館。

    他跟徐舒怡都在名單之列,幾個被點到名字的人,領著發下來的抹布和雞毛撣子去大掃除。

    徐舒怡一路上都在說倒霉,懷疑班長陳亦桐拿著雞毛當令箭,故意給她使絆子,才會在幾次打掃類的苦活中次次抽中她當幸運兒。

    “上次是抽學號尾數是雙數的女生去打掃小禮堂,這把是全班尾數是3的倍數的男女生打掃圖書館,玩兒呢!她是不是天天在算我啊?”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五,學校結束下午前兩節課,就將剩余時間留給學生去做拓展類的活動,其中也包括打掃校園衛生。

    云嘉結束藝體樓那邊的排練,提著兩杯校外買來的凍檸茶,風風火火跑來圖書館看望正在服苦役的好姐妹。

    莊在捧一大摞書,正按編號整理近期歸還的書籍,他和云嘉之間隔著一排長長的書架,他在一行密密的書脊后頭,透過書架與書之間崎嶇的縫隙,看見了云嘉。

    大概剛剛排練出了汗,秋季的校服外套被時髦地系在腰間,短袖袖口露出的兩只胳膊格外白皙,一只粗粗大大的白色機械表,襯得她手腕更加纖細。

    她低頭插著吸管,垂落的睫毛精致又漂亮,接著豁然仰頭,暴露整張神采奕奕的面孔,高舉飲料喂給書梯上的徐舒怡。

    “先別抱怨了,你趕緊喝兩口,圖書館不讓帶飲料,待會兒被發現我也要死了。”

    徐舒怡咕嘟兩口吞掉半杯:“那你還買給我喝啊,好感動。”

    “司杭買的,我把他的那份拿來給你了。”

    “嗚嗚嗚更感動了。”

    云嘉問:“陳亦桐干嘛為難你,你跟她是有什么過節嗎?”

    “我還想問你呢?是不是你跟她有過節,所以她通過我在報復你!”

    “你這什么腦回路?我跟她細算起來還是親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