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
都說人怕什么就來什么,三個人緊趕慢趕,還是得走夜路。 荒喜第一次去梨花溝時,一路上幾乎都是鄰居叔叔背她走的山路,那時候沒多折騰,在梨花溝待了一年,她出門的次數不算多,偶爾跟表哥表姐去山上撿柴火,梨花溝的山頭沒那么高,路比較好走。 一下子翻山越嶺,她身子吃不消,一路上忍著不吭聲,但到了后面腳步就放慢下來了,張老兵見她臉都白了,也不忍心催促,走走歇歇。 有回歇的時候,張天賜聽到樹林里有野雞的叫聲,坐不住,直接鉆進林子里要捉野雞。 野雞當然是沒抓著,不過這一折騰,回到牛甲村時天就黑了。 進牛甲村,要從大隊的田埂路過,每片水田里都是禾苗,長得很高。 三人沿著田邊走,張老兵叮囑:“別踩到禾苗糟蹋糧食?!?/br> 荒喜點點頭,夜路難走,那些禾苗有點刺,碰到了身子會癢癢,她努力避開,田埂濕滑,她走得跌跌撞撞的,好幾回差點摔倒。 張天賜覺得滑稽,嚇唬她:“你要是摔倒,就要變成瘸腿媳婦了。” 荒喜抓著根木頭當拐杖,沿著田埂小心翼翼地挪動,張天賜一說,她更擔心,走得更謹慎。 “哞哞……” 對面傳來動靜,張老兵定睛一看,人就來到了跟前:“李麻子,今兒是你放牛?” “嗐,別說了,差點讓這牛弄迷路,下午吃草好好的,不知道放什么瘋,跑深山去,找到現在才找著?!崩盥樽哟诡^喪氣,恨不得把畜生打死。 牛是隊里的集體財產,今天要是走丟了,他不僅會被整個大隊批評唾罵,還得賠錢,一頭牛他干兩年活,不吃不喝才賠得起。 越想越氣,他忍不住抬起手里的藤條,裝模作樣地拍打牛背恐嚇:“畜生,下次再亂跑,就殺了你吃rou?!?/br> 牛聽了不順心,仰頭哞哞叫得更厲害,踢腿發泄不滿。 張老兵手電筒照過去,牛身上有被荊棘劃傷的傷口,李麻子更不用說,衣服都破了,雙目疲憊,想來一人一頭確實在山里跑了很久。 “趕緊把牛送回去吧。”張老兵找了個能讓路的地站著,“好好看著,別讓牛踩禾苗?!?/br> 李麻子牽著牛過來,地方小,讓路都不好讓,這頭牛長得大,荒喜看著腿就發軟。 她怕鄉下的牲口,尤其是馬和牛,抬腿感覺能把人踢死,突然離得這么近,她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往前走,站在張天賜后面。 田埂的路很狹窄,她有意躲著牛,雙腳差點踩空,旁邊就是小河,河水嘩啦啦的流,聽著怪讓人害怕,她左右都不敢站得太遠,縮著身子不動。 哞哞哞…… 牛一直叫,李麻子再小心,那牛還是踩到了禾苗,李麻子只能使勁把牛往外拉,大罵:“畜生,別踩禾苗?!?/br> 牛不聽勸,往水田里走,四條腿亂踢,禾苗被糟蹋了一大片。 李麻子看得全身發抖,這么好的禾苗,也不知道能長出多少糧食,能吃幾頓飯。 他踩進水田里,狠下心真打了幾下牛,牛老實了,被他拉出來,哞哞哞地叫。 荒喜聽著牛叫聲就難受,看到牛越來越近,怕得瑟瑟發抖,期盼著牛別打她。 李麻子很快就從她身邊經過,詫異道:“這女娃兒是?……叔,這就是你給求糧買的童養媳?長得挺好看。” 李麻子看入神了,暗暗驚訝張老兵居然能買到這么標致的女娃兒,他在山溝里沒見過長這么白的女娃娃。 “沒定呢。”張老兵催他,“趕緊把牛拉走,看看禾苗都被糟蹋成什么樣了,明早過來把這些禾苗扒直。” 說到牛李麻子就一肚子火氣,沒心思去看荒喜了,用力把牛扯到田埂的小路上。 牛不情不愿地走出來,李麻子又累又餓,看牛這倔脾氣,脾氣也上來了,揚起藤條又打兩下:“要不是要等著你翻田種糧食,打死你?!?/br> 荒喜怕得不敢去看李麻子,心里祈求??禳c走。 牛今天本來就受了刺激,被李麻子一打,突然就發了狂,抬起腿亂踢,一腳把荒喜踹下河。 張天賜只聽到一聲尖叫,轉過頭,就看到荒喜咕嚕嚕地從田埂滾下去。 想到河里都是石頭,水又湍急,他愣了一下,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等張老兵聽到動靜回過頭時,只聽到張天賜的聲音從底下傳來:“爺爺,你別下來?!?/br> * 荒喜第二天在張家的炕上醒過來,頭上纏了一塊布,張老兵和三個孫子站在炕前瞧她,張老兵問完話,她想回答,嘴里發出的卻是咿咿呀呀的聲音。 張老兵再三確認,還找了村里的土大夫過來看,大夫說撞到腦袋,不會說話了。 得知自己變成了啞巴,頭又特別疼,荒喜低著頭,不開口了,淚珠滴答滴答往下滴。 張老兵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嘆了口氣:“也不用喪氣,又不是天生就啞巴,說不定后面能好,不會說話也不礙事,會干活就成?!?/br> 這會兒已經是上工時間,張老兵交代荒喜在家里歇著,叫上張求糧和張來福一道去地里干活。 張天賜和荒喜比較熟,他就讓張天賜留下來照看荒喜,嘴里不高興地念叨:“本來以為買了個丫頭進來就能干活,得,還得伺候一段時間?!?/br> 張求糧和張來福昨晚沒好好看,現在天亮瞧得清楚,站炕前好奇地盯著荒喜。 張老兵把他們叫走時,兩雙眼睛戀戀不舍。 張天賜看見荒喜低著頭,眼圈紅紅的,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他的心口刺了一下,愧疚地抓著頭發,在屋里晃來晃去,不自在道:“你怎么就變成啞巴了?” 他這烏鴉嘴,只嚇唬她瘸腿,沒說讓她變啞巴啊,怎么就突然不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