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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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徹眉梢挑起,瞬間精神起來,“那我吩咐他們收拾行李。”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了,咱們過完中秋再出發也不遲,起碼再陪孩子們過個節。”顧沅身子稍稍往前傾,拉住他的袍袖,“尤其是念念,上回宣兒出去就沒帶上她,這回咱們又把她落下,她心里要不高興了。” “她還怕以后沒機會出門玩?你看景陽嫁去隴西后多自在,想去哪玩就去哪,謝綸那廝什么都隨著她。” 裴元徹嘴上雖這般說著,但也應了顧沅的話,“中秋后就中秋后,三年都等了,也不差這么幾日。” 于是乎,夫妻倆在皇宮里待到了中秋。 中秋宴上,想到明日便要離宮游玩,裴元徹心情大好,不由得多喝了幾杯,直喝得醉眼朦朧,俊顏泛紅。 等宴席散去,坐在回去的轎輦上,他醉醺醺的摟著顧沅,親她一下,再喊一聲她的名。 前兩遍他喊她,顧沅還會應他一聲。 等他喊第三遍,顧沅意識到這男人是在發酒瘋,就沒搭理他,只由著他抱著,心里不合時宜的想著,幸好自己今日沒化濃妝,否則半邊臉的粉都要被這男人吃光。 回到興慶宮,兩個太監費力將裴元徹扶下轎輦。 他今夜實在醉得厲害,被拖去浴桶里一番洗漱,費了比平時多半倍的時間。 好不容易折騰完,洗得干干凈凈扶上床榻,外面的天色已然深了。 清風拂月,送來淡淡的金菊香氣與馥郁的桂花香。 顧沅撐起半邊身子,剛想越過裴元徹去放下幔帳,就聽床上的男人輕聲呢喃了一句,“沅沅,別走……” 她動作一怔,垂下眼簾去看他。 昏昏偏黃的燈光之下,男人枕著石青色彈墨綢枕,狹長的鳳眸闔著,安安靜靜的,只是眉心微微皺起一道痕跡。 他總愛皺眉,一副不好接近的冷戾模樣,年輕時倒還看不出什么,現在上了年紀了,眉心就跟烙上了一道印子似的,怎么抹都抹不開一般。 “我不走,只是去把幔帳放下。” 顧沅輕聲道,平靜柔和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從他濃重深邃的眉眼,高聳如山的鼻梁,再到他鋒利的嘴角,一一看了過去。 好像年紀大了些,嘴角就更薄了,越發顯得冷清冷心。 視線又落在他仿若刀裁的的鬢角,黑色的鬢發下掩映著幾根銀絲。 顧沅伸手去摸了下,心頭一顫,只見面上那層黑發下,藏著許多根白發。 他竟然有這么多白發。 顧沅咬了咬唇,一時間五味雜陳,喉嚨也像是梗著一根刺,咽不下去,拔不出來,難受的很。 看來他這般著急傳位,是真的累了。畢竟皇帝這份差事,勞力又勞心。 “以后你再不用這樣辛苦了,我們放松身心去游山玩水,安享晚年。”她俯下身,柔軟的嘴唇落在他的額頭,語調輕輕軟軟。 似是聽見了她的話,男人蹙起的眉心緩緩松開,呼吸也變得均勻又平穩。 顧沅扯了下嘴角,將金鉤上的幔帳拉下。 床帷間暗了下來,顧沅躺到他溫暖的懷中,閉上眼睛,很快也陷入沉睡。 一夜好夢。 .…… 翌日上午,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帶著一眾貼身宮人、侍衛,并五輛裝滿行囊的馬車,顧沅與裴元徹離開了皇城。 掀開車簾,回頭望向那巍峨高聳的朱色宮墻,還有高閣之上那兩道戀戀不舍的身影,顧沅心頭感慨萬千。 一眨眼,她就在這座皇宮里過了大半輩子。 長昭十八年的初夏,她被聘為太子妃,排場浩大的迎入東宮。 一入宮門深似海,十九年過去,她的兒子成了這個皇宮的新主人,她成了太后。 太后,三十五歲的太后。 實在是年輕了些。 “都要出宮門了,別看了。” 馬車里的裴元徹見她還保持著掀簾往外望的動作,伸手拍了下她的臀,隨意道,“坐好。” “你這人!”顧沅臉頰泛紅,扭頭瞪他,“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不要臉。” 裴元徹混不吝,戲謔朝她笑,“一張老臉要來作甚。” 長臂一伸,輕而易舉將顧沅給摟入懷中,薄唇微勾,“沅沅,都老夫老妻了,你怎的還這般容易害羞?” 顧沅腹誹,老夫老妻也不代表不要面皮。 面上卻是嘆道,“剛才看到念念掉眼淚,我這心里總感覺不是滋味,你說咱們這樣跑出去玩,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裴元徹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捏著她的耳垂,“我們又沒生而不養,養而不教,念念那孩子快十三了,再過兩年都能尋夫婿了。還有宣兒,都十八的男人了,你看你兄長家的明嵐,就比他早出生一個月,她家兒子都會喊你姑奶奶了。” 說起明嵐家的小兒子,顧沅笑得很是慈愛,“是,那小子可乖,一張小嘴跟明嵐小時候一樣,可會叫人了。” “孩子都長大了,要學會獨自生活。我們做爹媽的,也不能cao心他們一輩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嗯。” “而且孩子們都會成家立業,真正陪你一輩子的,還是你夫君我,所以你該更關心關心我,是不是?” “……?” 顧沅揚起臉,黑眸透著幾分無奈的笑意,“說來說去,怎么最后又繞到你身上了?”” 裴元徹忽悠失敗也不慌,面不改色心不跳,問她,“難道我說的不對?” 感受到他放在她腰上隨時準備撓癢癢的手,顧沅選擇向“無賴勢力”低頭,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你對,你說的都對。” 兩人說笑著,馬車出了長安城門。 過了檢查后,顧沅懶洋洋的靠在裴元徹懷中,手掌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調笑道,“第一站選在揚州,你就不怕我又跑了啊?” 裴元徹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漆黑的眼簾垂下,深深的凝視著她。 良久,他沉聲道,“那我繼續把你追回來。” 無論她逃到天涯海角,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一定尋到她。 揚州是第一站,他們住了足有三個月。 之后,他們沿著運河一路游玩,有時喜歡一個地方,就停下來,租個小院子,慢慢悠悠的住著,直到住膩了,再繼續啟程,前往下一個州府。 他們到了白墻黛瓦的江南,在那里坐烏篷船,品黃酒,倆人喝的醉醺醺,彼此依偎著,聽嬌滴滴黏糊糊的江南小調兒。 他們到了山多路險的嶺南,在那里吃新鮮的荔枝,吃得嘴巴都上火長水泡,還是忍不住去吃,自己吃飽了還不算完,還寄了許多荔枝干給長安的親人們。 后來,他們還坐船去了儋州,半路遇到了水匪,好在暗衛武藝高超,不但順利逃生,還聯合當地官府一起剿匪,為民除害。 “微服私訪”的太上皇和太后,收獲了一大片的民心。 裴元徹不在乎什么民心不民心,那是皇帝應該關心的事,與他太上皇有何關系。 他只一副“老天開眼,還我清白”的神色,認認真真的對顧沅道,“我從前便與你說過儋州多水匪,你不信我,這回總信了吧,文明晏他就是倒霉!” 顧沅覺著好笑,“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還記著?” 裴元徹哼道,“我受了那么多年的冤枉。” 看著這個脾氣越老越倔的男人,顧沅彎起眉眼,像是給獅子順毛般,耐心哄道,“好好好,冤枉你是我不對,是我先入為主,這事我跟你道歉。” 裴元徹大度的“原諒”她,英俊成熟的眉目舒展開,拉住她的手,“儋州的海鮮宴天下一絕,我們去嘗嘗。” 其實他要的不是她的道歉,只是想讓她多哄哄他。 人上了年紀,就愈發想被人愛著,寵著。 離開儋州后,他們又去了西南、蜀地、隴西,還到了沙洲,往西域幾個較近的小國轉了一圈。 這般走走停停的游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漸漸地,裴元徹和顧沅都老了。 在一片喧鬧喜慶的爆竹聲中,大淵迎來了正元二十一年的春天。 這一年,裴元徹六十歲。 宣帝給他辦六十大壽,壽宴熱鬧隆重,恭賀不斷。 無人注意到桌案之下,太上皇緊握著顧太后的手,低聲道:“沅沅,這些人都是誰?這里太吵,我不想待在這,我們回去,你給我煮長壽面好不好。” 第144章 番外 裴元徹老糊涂了。 他的記性一點點變差,有時上一刻還惦記著要做某件事,轉個身就給忘了,然后站在原地擰起眉頭,努力的去回想,但往往總是很難想起。 隨著他記憶變差的同時,他的脾氣也變得越發固執、多疑、焦躁,待旁人都是橫眉冷對,便是對著裴宣和念念,他都愛答不理,唯一的例外,便是顧沅。 在顧沅面前,他就像收起獠牙的獅子,變得溫順且平和。 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但顧沅覺得裴元徹的老糊涂來得實在太早,怎么才過六十,就糊涂的這么厲害? 最開始是不認識朝中那些大臣,后來不認識顧渠、鄭泫他們,再后來,他看到裴宣和念念的臉,都要皺著眉頭努力去辨認,才能叫出孩子們的名字。 顧沅懷疑裴元徹這般,或許與多年前的開顱有關系。 裴宣給裴元徹診斷了一番,卻拿不出治療的辦法來,身上的病痛或許好治,但涉及到思維意識的,實在棘手。 他只得開些湯藥讓裴元徹慢慢喝著,盡量延緩糊涂的速度。 裴元徹不愛喝湯藥,李貴給他端來湯藥,他都砸掉,厲聲罵道,“我又沒病,為何要喝藥。” 李貴無奈,只得去尋顧沅。 喂藥的差事便落在了顧沅身上。 她耐心的去哄這倔老頭,“你好好喝藥,等喝完藥,我們去畫紙鳶。你不是答應過,要給我畫個鳳蝶紙鳶么?” “畫紙鳶……”倔老頭抬起蒼老卻端正的臉,略顯渾濁的深眸亮起光,不住地頷首道,“對,我說過的,你喜歡,我給你畫,要多少畫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