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鏡魘法器

    鏡子中有很多駁雜的氣息，這些氣息有濃有淡，強(qiáng)烈的有三股，一股奮力掙扎而不得解脫的怨氣，最為強(qiáng)大；兩股氣息讓我感覺熟悉。

    我閉上眼，就能夠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們的臉來――尚玉琳和宋麗娜。

    也就是我那兩個失蹤的房客，我通常說的老尚和宋會計(jì)。

    除此之外，鏡子里還有一些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燭火的氣息，有的甚至已經(jīng)熄滅了，只有一個印記。

    這些氣息，都是精魄。

    前面有講，人之魄有七，分別為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這是道家所言，就藏密而言，七魄為位于人體從頭頂?shù)娇柘聲巟ue的中脈之上的七個脈輪，七個能量場。魂為陰，魄為陽。命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命魂的枝葉，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若缺，輕則精神恍惚，身體衰弱，甚則精神失常，瘋瘋癲癲，再甚則魂魄各散，一命嗚呼，不存人世。

    不知道這銅鏡，到底吸的是哪一魄，竟然讓尚宋二人，不見蹤影。

    我握著這東西，心中忐忑，唯恐將這鏡中的魄體給弄丟散。我的專業(yè)領(lǐng)域在于育蠱解毒，符箓咒法只能說略懂一二，這玩意兒，我一時半會，還真的有點(diǎn)兒抓瞎。躊躇了一會，我倒是想起一個稍微靠譜點(diǎn)兒的專業(yè)人士來。

    我拿起電話，撥通了雜毛小道的號碼。

    連撥了三次，這才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了雜毛小道艱難的喘氣聲，還有若有若無的嬌吟聲夾雜其間，我暗叫不好，這可真不是時候，正想掛，便聽他問道：“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小毒物，搞基否？”

    旁邊還傳來了一聲抑制不住的嬌笑聲，勾人心魂。

    我苦著臉呸了一聲，問忙啊？要不我半個小時之后再打過來？

    他說不用，貧道一天一日，一日一天，有話盡管道來。我便強(qiáng)忍著這雜毛的音波攻擊，將今天的事情緣由說了一遍。完了之后我總結(jié)說這銅鏡，我的想法有二：其一，用超度亡魂經(jīng)文，將其禁錮的所有殘魄請走，不留因果；二，此銅鏡既有鏡靈，又貌似害死多條人命，已為妖物，留之不祥，丟之危險(xiǎn)，我找個熔爐，將其煉化，也是一場好事。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處理老尚和宋會計(jì)之精魄。蕭兄，你怎么看？

    “啊――”

    雜毛小道一聲大力的嘶吼，電話那頭傳來了各種少兒不宜的聲音。

    我將電話離得稍遠(yuǎn)，以免污穢耳朵，過了好一陣才放回來，聽到他喊喂，我說我在，他問我他說的話我記住沒有？我說記住個毛，再一一講來。雜毛小道呸了一口唾沫，然后跟我說：“你這個夯貨，是不是洗頭發(fā)的時候腦子進(jìn)了水？這東西，是歷史遺留、機(jī)緣巧合而形成的，豈能說毀便毀？暴殄天物啊！在平日，它是個禍害人的腌臜物，而經(jīng)過祭煉之后，卻能夠成就法器，而且不沾因果，乃天賜之物啊！那兩個房客，你先別著急，收斂著，找到兩人，幫其喊魂，將這鏡中的魄導(dǎo)引進(jìn)去便可。”

    法器？我聽得雜亂，但是這兩個字卻很明顯地吸引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因?yàn)椋@兩個字蘊(yùn)含的意思，實(shí)在是太吸引人了。

    通常來說，佛壇道場，用于祈禱、修法、供養(yǎng)、法會等各類法事，或者行者所攜行之念珠、錫杖、唐卡等修道資具，統(tǒng)稱為法器。它是實(shí)踐“道”的器物，也是修行者實(shí)施禮儀和生活的用具，是與修行相合為一的，寄托了執(zhí)念與精神。

    全世界的所有宗教，都有法器存在。這法器，也便是先祖前輩遺留下來的信物、用具或者衣缽的沿襲。這些東西，都是先人中最優(yōu)秀者所加持的法器，雖然象征的意義更多一些，然而，果真只有象征意義嗎？

    我見過的法器，只有兩件。

    第一件是雜毛小道他三叔蕭應(yīng)文所用的六轉(zhuǎn)雷擊棗木劍，堅(jiān)硬如寒鐵，念咒加持時，有雷電之威，兇猛暴戾若梟陽者，也只得怯其鋒芒；第二件，是鎮(zhèn)寧苗蠱郭家神龕上供奉的銅胎掐絲纏枝蓮紋碗，凈水一盛，祛邪避蠱不說，但凡有陰物臨宅，必然就直接到碗里去，不得出來。

    僅此兩件，就足以誘惑得我流下哈喇子，激動得不知所云了。

    我問他你懂這些？他傲然回話，說然也。你這個rou毛有健忘癥不成，我老蕭冒著巨大危險(xiǎn)、辛辛苦苦給你弄來的藏陰納神槐木牌，雖離“法器”二字有點(diǎn)遠(yuǎn)，但總算是摸到一點(diǎn)兒門道。煉器的方法，整個茅山黃金一代，老蕭的師叔公就傳給他和……只是一直以來，沒有好材料罷了。

    他對我小心翼翼地交待一番是非因果，說等他去天上人間見識一番，定來找我，妥妥的。正說著，旁邊插來一句突兀的聲音：“小毒物，你等著，大人我已然巡游至北京，不日便到南方蠻夷之地，與你見面。好好照顧我家小蘿莉，不得怠慢；還有，代我向小肥肥問好，讓它等著，遲早有一天，它會成為本大人腹中食物的，嘎嘎嘎……”

    我一臉瀑布汗，雜毛小道拐帶虎皮貓大人也就算了，做兒童不宜的事情時，居然還讓它在旁參觀？

    這……這種事情，未免也太變態(tài)了吧？

    無量天尊，我失態(tài)了。

    掛完電話，我已然知曉了前因后果，一切原由。翻出了“凈心神咒符”，焚燒燃盡，然后讓自己的心情沉淀下來。當(dāng)完全進(jìn)入一個“空靈無心”的境界時，我伸出右手，拇指抵住無名指，食指和中指抵住銅鏡，念著“開經(jīng)玄蘊(yùn)咒”，靜靜地感受語言與空氣中所有介質(zhì)的碰撞和摩擦。

    我感受到了鏡子的世界里，有一團(tuán)黑色冷霧在翻滾。

    這就是其中的鏡靈，也就是那個前生被辮子男用尖刀捅死的紅衣女人。紅色乃大吉之色，避邪招福，所以中國古代歷來有用成親沖喜，以期家中有病的長輩或者年輕男人的身體能夠安康的習(xí)俗。這是為何？天道循環(huán)，大概是老天希望人類一族，能夠棲息繁衍在這片大地。也由此，新婚夫婦初行人倫，也是最避邪之事，此事在佛教密宗、最原始的巫術(shù)大拿黃帝等，都是有所提倡的……

    然而，若生死時辰不對者，裹紅衣而亡，怨氣不散，必定會有很大的機(jī)會化為厲鬼，歸不得幽府。

    它不去該去的地方，后果就是人鬼皆不得安寧。

    時光荏苒，這銅鏡不知有多少年，而這鏡靈，又不知道存在了幾朝幾代，歲月變遷，這銅鏡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的主人，吸了多少魂魄，時至如今，鏡中世界繁星點(diǎn)點(diǎn)，竟然不下百盞燈火。每一盞燈火，即是一人的靈魂印記。那冷霧翻滾，在鏡中世界、方尺之間，如太陽，主導(dǎo)著一切的燈火，圍著它旋轉(zhuǎn)。

    倘若把這鏡靈比作太陽，那尚、宋兩人的精魄則是月亮，其他印記如同黑暗天空的星光，早已消磨得幾乎沒有痕跡了。我發(fā)愁，這鏡靈自有一套手法，將尚、宋兩人的精魄一點(diǎn)點(diǎn)消磨吸收，速度雖然緩慢，但若是我不阻止，即使他們兩人仍然活于世，只怕命也不長久了。

    所幸開經(jīng)玄蘊(yùn)咒對這鏡靈，也有效果，三遍經(jīng)文誦讀之后，那冷霧凝結(jié)，不再旋轉(zhuǎn)。

    “你這個大笨蛋……大大笨蛋！”

    靜謐夜里，身邊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嚇得我一跳，扭過頭來，朵朵居然變成了小妖朵朵，叉著小蠻腰，罵我。我騰出了右手，去捏她那狐媚的精致小臉，問她今天不該她輪值，怎么就突然變換了“值日生”？小妖朵朵噘著嘴，揮手擋開我的手，大罵一句：“少吃老娘的豆腐，小心我吃你rou！”說完她地說她懂這鏡子，然后跟朵朵溝通好，讓她上來幫我解決麻煩，朵朵就答應(yīng)了，就這么簡單。

    朵朵這個小笨蛋，我暗嘆一聲，問你懂？

    小妖朵朵一把揪住想往她胸前深溝里面溜去的肥蟲子，把這鬼頭鬼腦的小東西“吧唧”一下，甩到了窗戶的玻璃板上，吹噓說她自然是見過的，她說這開經(jīng)玄蘊(yùn)咒乃是取自道家尋常經(jīng)筵，寬和平緩，講究一個水磨功夫，一兩遍、三四遍，這都不得行，要像廟里的和尚喇嘛，日日誦、月月誦，方可化解戾氣；而若持“縛妖咒”后半章，這是茅山術(shù)中的道家經(jīng)綸，重癥下猛藥，立時可解。

    我依言嘗試，果然，那鏡靈如同一只怯弱的土撥鼠，哀哀求饒。

    我大喜，問小妖朵朵怎么知曉，為何又要告訴于我？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這鏡靈，大剌剌地掐著腰，說老娘享受過的痛苦，怎么著也要讓旁人受一回，好歹有個伴兒；再說了，你有了這個破鏡子，好歹也能厲害一點(diǎn)點(diǎn)，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老娘的安全也多了一分保障，不用擔(dān)驚受怕，擔(dān)心失去靠山。

    我苦著臉，說你這個小狐媚子，屈指一算才三個月大，不要自稱“老娘”行不行？聽著忒別扭。

    她看了一下我，媚眼勾魂，抿著紅唇想了下，說，小娘我……

    一夜無話。

    我本以為尚宋兩人之事需要拖很久，沒承想第二天早晨十點(diǎn)鐘的時候，我就接到派出所電話，說在江門新會的救助站，有兩個人，很像我報(bào)案失蹤的尚玉琳和宋麗娜，讓我去那邊看看，他們已經(jīng)幫我聯(lián)系了。

    我掛了電話，仍不敢相信……這效率，碉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