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眼圈兒微微泛紅,剛才應該哭過一場了。 和儀知道,她一向是個美人兒,即使是這樣的時候,也美的清澈冰冷,即使只是一眼,足以使人心神寧靜。 短暫的一聲嘆息后,她低聲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看阿柳方才哭了?” 蘭幽沉默一瞬,搖搖頭:“她總是要長大的。我叫你來,不是煽情,是有要緊事要告訴你。” “什么要緊事?”聽她說有正事,和儀連忙問。 蘭幽道:“那紅珠子,我知道它的來歷。蘭氏也存有一顆,傳言是前任酆都之王,宣帝的鮮血凝結而成,聚天地間至陰之氣,冥界中官員將此物縫在帽頂幫助修為曾經蔚然成風。” “宣帝?”和儀擰擰眉,“不是說,宣帝暴戾,乃至無視大道法度,被斬于軒轅劍下嗎?這珠子顏色有新舊,你確定今日易和生留下的那一顆是宣帝之物?” 蘭幽神情平靜,目光悠遠:“那上面的氣機與我家存的如出一轍。且……我們家的典籍記下的是,宣帝暴戾好色,貪心孟婆美貌,遭美人計,中毒,故不敵軒轅劍。” “不可能!”和儀想也不想,反駁脫口而出,“孟婆不是那種人!” 蘭幽臉上浮起淡淡的疑惑:“你、你和孟婆熟么?” 可以說她今天十分活潑了。 和儀卻沒顧得上這個,她自己也有點疑惑,她以前也沒接觸過孟婆啊,也沒閱覽過孟婆相關的典籍資料,怎么會脫口而出就是‘孟婆不是這種人’呢? 看出她的疑惑,蘭幽也暫且將事壓下不提,而是言辭懇切地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希望你能看在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多照顧阿柳。她還太年輕,被我養得太天真驕縱……” 和儀大為震驚:“你怎么能這樣想?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這一回——” “這一回,是真不容易闖過去了。”蘭幽的眉眼難得帶上笑,目光溫和地看著她:“應我一回吧。況對你我來說,陰陽相隔又算什么,保不準我閑來無事還能去見見你呢。” 和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疏忽的地方,不過蘭幽這一套說辭還是沒能說服她。 蘭幽繼續道:“我以一死,平息業內怒火。今兒這一遭,損失太大了,況且,我自己也過不去心里那一關。這是把這一個爛攤子交給阿柳,我很有些不放心,還是要多托付你了。” 和儀還要說什么,蘭幽卻道:“你走吧,別勸我。有一件東西,是咱們兩家輪流保管的,這些年收在我這兒,我本來應該今兒就給你,但實在是還有些用處,回頭我用完了,讓人交給你吧。” 和儀被她震得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東西,被她略為強硬地推出大殿,愣怔地沒走幾步路,就看到盧津江在外面來回轉悠。 她心里又是百感交集。 蘭幽打小就有主意,現在決定做下了,別人都奈何不了他。想到上回顧一鶴說的話,和儀心思一動,推著盧津江往神殿里走:“去去去,安慰安慰人家。” 萬一就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呢。 和師如是想到。 她并沒有在黔省多留,易和生已去,宗祠里還是要好好收拾收拾的。 在那一口空蕩蕩的棺材里,她發現了另外一個血滴子。 顏色殷紅卻鮮艷,并不是茅山所存那一顆的暗淡顏色。 和儀蹲在院子里沉思好幾天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祠堂里燒香也沒反應,問了相熟的鬼差,只說底下亂著呢。 最后只能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先壓下了,和特部互通有無了一番。 或許蘭幽真是成了人間留不住的風景。 今年上京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的早,和儀下課回了家里,顧一鶴安靜地坐在廊下守著路子,爐子上架著一口小鍋,里頭熬著黑乎乎的膏體。 只聞那個味道,和儀就知道是補氣養血的阿膠固元膏。 他聽到和儀回來,抬眼看她,道:“回來了?” “回來了。”和儀剛笑呵呵地答應一句,忽然心里一酸,眼淚撲簌簌地就大顆大顆滾下來,顧一鶴一驚,連忙起身走過來:“怎么了?” 和儀也摸不著頭腦,只是覺著悲意無端涌上心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正疑惑著,蘭柳的電話來了:“……晏晏姐,來送我jiejie最后一程吧。” 最后和儀急赴黔省,先打點了當方城隍,得了蘭幽的消息,說她正往下頭去等安排呢,便暗暗松了口氣,大把大把的元寶紙錢燒下去,但求心安。 蘭柳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并沒顯得多么的六神無主,招待賓客還算落落大方進退有度,蠱道內弟子對她倒是恭敬有加,和儀見了略微放心,拉著顧一鶴與星及給她搭了把手。 也算成全和蘭幽認識這么多年了。 蘭幽是自絕于母神殿前,安老親自來吊唁,神情復雜。 太清觀那位都虛道長也來了,靈前拈了一炷香,和儀就放下心來。 好歹蘭氏鎮守易和生不力的事情算是過去了。 蘭幽最后火化了,骨灰埋在母神殿后,又立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冢。 萬事皆定后,蘭柳拉著和儀,悄悄將一個大盒子遞給她,道:“這是jiejie生前盯著我交給您的。” 和儀拿在手上感覺沉甸甸的,回去打開一看,才發現里頭是赫然是一盞白虎燈。 只是這燈,樣式與那玉白虎如出一轍暫且不說,形制質地總讓她覺得莫名的熟悉,卻總尋不著頭緒。 直到這天回學校銷假上課,和相為玉一碰面,才猛地想起來。 可不是和惠岸大師當日帶去程家村的那一盞玄武燈很相似嘛! 第92章 . 學校工地棺中女尸 停留在發間的玄鳥。…… 那幾顆血滴子暫且存放在特部, 和儀還算過了兩天安穩日子。 那一盞白虎燈她很肯定是她師父忘了告訴她,上了兩回香,那邊都沒個反應。 夜幕沉沉, 東廂的雕花大床上, 和儀睡得十分安穩。 她好像身處于十分寒冷的地方,周身冷氣重重, 仿佛要直直鉆進骨頭縫里。她卻很怡然自得,似乎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 身邊的每一陣風、每一縷空氣好像都與她融為一體, 她心念一動, 便隨她驅使。 她身體由內而外地感到舒暢, 好像每一個毛孔張開都寫滿了舒適,在冰涼涼的虛無中每一次躍起轉身, 都輕松愉悅。 如魚得水般的快樂。 然而無論她怎樣用盡全力地睜眼去看,周圍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感受到從足底竄到身體里的涼氣,讓她通體舒暢的涼氣。 戀戀不舍地醒來, 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了, 星及在門外敲門, 聽見一瞬間呼吸的轉變, 微微松了口氣, “可算是醒了, 廚房燜了牛rou熬了高湯, 下了一窩銀絲面,還有幾樣小菜,都是你喜歡吃的, 快起來吧。” 她坐在床上反應了一會,后知后覺地“哦”了一聲,門外的星及立刻道:“行了,快起來吧,這一陣可是多事之秋,還以為你咋地了呢。快快快,今天上午第二節 有課!” 和儀于是慢吞吞地從床上下地洗漱換衣服,出去的時候星及正指揮人把前院樹上的柿子摘下來,聽到她出來的聲音,就一疊聲地催促她去吃飯。 上午有一節道教經典選讀,和儀以前只覺得真催眠,里面的大道理也不是不明白,就是不感興趣,之乎者也地聽著發困。 今天卻仿佛打通了任督六脈,聽得精神奕奕,體內靈力自主開始轉動,冰涼的涓涓細流在經脈中流淌,雖冷,卻很浸潤,讓她眉目間不自覺地透出幾分愜意來。 旁邊認認真真做筆記的毛望舒感覺到身邊蓬勃的靈力,微微有些吃驚地看了和儀一眼,便見她眼眸半闔,神情說不出的慈悲莊嚴,又透著一股子灑脫縹緲。 前者是神性,后者是……道韻。 毛望舒聽著講臺上老教授講的經,心里羨慕得哭唧唧:什么年月啊,祖師爺傳下來的經文,她感悟的竟然還比不上晏晏姐這個鬼道傳人,真是老天爺偏心! 今天被擠到前排來挨著她們倆坐的陸離玉歪頭淡淡看了和儀一眼,似有所感,面上透出絲絲縷縷的嘆惋來。 這樣的天資,未入道門,可惜了。 一節選讀課結束,臺上的教授松了口氣,相為玉也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他對教授是很尊敬的,但道教經典他要是真咂摸出什么大韻味來了——他師父當年可是赫赫有名的全國武術冠軍啊! 這邊一宣布下課,和儀還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整理東西,忽然聽到外面噪雜的聲音亂哄哄地響起,她疑惑地往外看了一眼,已經出了教室好一會兒的毛望舒忽然沖了進來,喊:“晏晏姐!大兄弟們!快去看熱鬧,咱們旁邊那樓工地底下挖出一口棺材!” 和儀捏著水杯往包里塞的動作微微一頓,忽然猛地躥了起來,一邊拿手機聯系肖越齊,一邊動作輕盈靈巧地走出教室擠過人群往旁邊去。 旁邊那樓的工地,不就是開學陪小崽子們探險那邊么! 江織梨、阿梨…… 好多好多的事情在她腦中來回得的轉,最后她看著走廊里擠滿的人,干脆順著窗戶翻了出去。 身邊的同學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毛望舒他們見和儀如此急切的樣子,心里微微有些吃驚。 和儀一路撥開重重人海擠進了工地最內圈,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高高舉著手機沖著里面拍。 已經得了直播ptsd的和師下意識地微微皺眉,舉著手機那位已經笑呵呵對著她打招呼:“和師!” 正是路仁。 他對和儀的態度是十分熱切的,甚至透著十分的拘謹與尊敬,看出和儀是沖著里面那口棺材來的,他忙道:“我剛才正好直播路過,排到了他們把棺材挖出來的過程。好像已經報警、聯系文物保護所的人了,考古系的教授們也很快就要趕過來了。啊——” 原來是有一個工人竟然趁著工頭和哲學系系主任他們交談的時候悄悄把棺材給推開了! 周圍的同學們也有下意識后腿的,也有好奇地向前的,路仁對自己的兼職工作懷揣著十分的熱情,連忙舉著手機往前湊。 和儀卻微微擰眉。 那棺材通體上等陰沉木制成,鎏銀描金十分沉重,怎么看都不像是那個工人一個人就能輕松推開的。她能感覺到有一陣風助了工人一臂之力。 學校的工作人員驚慌地要攔住學生,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和儀清清楚楚地看到棺材里的女尸,紅袍如火,金線刺繡,頭戴金冠,面覆赤金流蘇,即使已在棺中底下掩埋了不知多少歲月,那赤金仍舊黃澄澄的,在陽光下與紅寶石熠熠生輝。 頭上的金冠樣式很奇妙,在場也有古風愛好者,看得出來是一只鳥的形狀,卻絕對不是常見的青鸞、金翟、鳳凰一類。 和儀呼吸一滯。 那女尸頭上那只冠做工精妙栩栩如生,金翅展開如翱翔九天,其實并不像凡人手工造出的首飾,仿佛是活生生的一只鳥,只是輕盈地落在女尸的發間,神情睥睨高傲,羽翼展開,隨時能夠振翅而去。 學生們或許不認得,和儀卻一眼看出那正是傳承中記載的一種神鳥:玄鳥。 而在巴離縣阿梨的墓中,環境里所展現的那位國主的發冠、壁畫里的神鳥,都是玄鳥。 這女尸頭頂那一只冠,做工精妙更要勝過那位國主的十倍。 更有甚者,她在那頂冠上隱隱約約察覺出幾分流轉著的氣機來。 仿佛賜靈。 匆匆趕過來,還急促地喘息著的毛望舒一邊掛在和儀身上喘氣,眼睛盯著棺槨中的女尸,眼里是掩不住的驚訝:“北海之內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這是……玄鳥?” “幽都山。”和儀微微瞇眼,保安已經匆匆過來疏散學生,路仁還算配合,戀戀不舍地對著手機的直播間解釋兩句,剛打算收回手機,忽然聽到里面的工人和幾位老師帶著恐懼的喊叫聲。 “睜眼了!睜眼了!”路仁手顫抖地舉著手機,無措地喊著。 和儀目光一厲,手撐著旁邊的石墩,猛地凌空翻起越過人群沖進了內圈范圍,同時從隨身的口袋里抽出證件比向工作人員,一手給毛望舒打手勢。 毛望舒迅速反應過來,連忙湊上去捂住路仁的攝像頭,還有周圍許多已經掏出手機對著內圈拍攝的同學。 什么叫馬克思主義讓人無懼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