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她心中微微一嘆,對蘭幽道:“這邊我們盯著呢,你去清點一下傷員吧,還有你們蠱道弟子的蠱不是都被易和生cao縱反水了嗎?反噬之傷不輕,你還是去看看為好。” 蘭幽知道她有替自己解圍的意思,心里苦笑,抬眼看了看仍懸在半空的易和生,輕咳兩聲咽下喉中腥甜,搖搖頭:“阿柳去了。我還得去神殿內查看一番,只怕……” “我跟你去。”和儀也聯想到了些事情,面色一凝,拉著蘭幽大步往神殿里走。 果不其然,神殿內原本用來鎮壓的法陣已經失去了靈力,用靈識去探,底下死寂一片,蘭幽挖下兩塊土,只在一個紅匣子里發現一堆白色粉末。 和儀連忙聯系孟叔周念去祠堂后的封印地查看,果然,那邊裝在紅匣子里的東西也化為了碎末。 她一拳錘在地上,臉冷得嚇人,“這兩年他總有動靜,我只以為加固封印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 易和生的身影已經漸漸開始發虛,知道掙扎也無濟于事了,他嘴里一連串的臟話罵著和漸生,把和儀也帶了進去。 眼角瞥見和儀氣沖沖地從神殿里走出來,易和生扯扯嘴角,帶著兔子跳墻的譏諷:“怎么樣,沒想到吧?那龍骨被我化了!你還能拿我怎樣?不就是劈我嗎?盡管劈吧!你還能有什么法子?” 和儀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里的火氣,問:“你是用什么法子把龍骨化開了?地靈是怎么吸收的?為什么你能控制旁人用心血培養烤煉出來的蠱蟲?” “本座自然是有本座的法子把龍骨化開。”易和生笑容燦爛得讓人想要把他的臉給劃破:“至于地靈是怎么吸收的,本座想吸收就吸收嘍~還得感謝蠱道這位小姑娘自恃神殿,又意圖養出金絲王蠱,引得這山里靈氣陰氣大亂,也算給我創造了條件。話說,要不是你實在警惕,本座試探兩回就把封印加了許多道,本座也不必舍近求遠了。畢竟鎮守本座魂體的是你蜀中鬼道,到這蠱道駐地,還是有些遙遠的。……至于怎么控制蠱蟲嗎——” 旁邊的蘭幽手緊緊握拳,眼睛冷得好像冰山,又滿心悔意。 不過此時此刻,大錯已然釀成,后悔又如何?只能盡力彌補了。 易和生拖長了語調,笑嘻嘻道:“本座是誰啊?我易和生是你們的老祖宗!他們養的蠱蟲,對本座而言就是小兒科,想要控制當然容易。而且啊,你還得慶幸你剛才沒有試圖御鬼,不然你也會遭到反噬的~啊你做什么!” 原來沒等他炫耀完,和儀已經一躍而起一拳錘在他臉上,顧一鶴短促地驚呼一聲:“晏晏小心導電!” “人體才導電,誰說魂體導電?”和儀雙手覆著靈氣避開雷劈下來的時候,成功把易和生打得鼻青臉腫。 易和生用力掙扎,卻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得愈緊,只能咬牙切齒地盯著和儀,“小丫頭你給我等著!” 聽著他的自稱,和儀就知道他是氣急敗壞了,當即冷冷一扯嘴角,嗤笑道:“但愿你還有那么一天,但現在,你就是我的刀下魚rou,懂嗎?” 這是一場針對易和生單方面的毆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足可見易和生剛才成功給自己拉了多少的仇恨值。 不過直到后來,雷勢愈發迅猛狠厲,大家只能退開。 易和生這樣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最后虎頭蛇尾地敗在了和漸生留下的后手下,安老看著廣場里的傷員,不知是不是該慶幸。 一開始易和生出世,他們確實是做好了赴死來換年輕小輩們平安、山河安寧的打算的。 但在短暫的交手試探之后,他們對易和生的實力愈發驚心,想法也從一開始同歸于盡玉石俱焚變成后來的竭盡全力削弱他。 和儀布陣的動作給了他們希望,卻很渺茫。 他們絕對沒想到,那個陣法、陣法里的東西能夠把易和生壓制到這個地步。 最后還是安老輕撫著胡須,被肖越齊扶著,輕嘆道:“貧道在那只白虎上感受到了大道之韻,雖然只是一瞬間,或許是貧道修行不夠,此生與大道無緣吧。” 又感慨:“不愧是當年逼得易和生再被封印的天才人物,若是他再多活幾年,能手刃易和生也……” “這一回,也算是師叔祖手刃了易和生了。”眼看易和生的‘身體’在紫雷下逐漸消弭乃至最后化為飛灰散落,和儀總算松了口氣,剛剛輕輕感慨一句,咳嗽就一連串地爆發出來,黑血自唇角溢出,她反而覺得胸口輕快不少。 她這一口血吐出來,大家卻談不上驚訝,反而在片刻的寂靜后相視大笑起來。 這一血,好像把大家從入夢般的虛幻感拉回了現實。 他們消滅了易和生,卻還都活著。 這可比上回和儀大戰重明沒死恐怖多了,當年驚才絕艷的蜀中和氏和漸生不也是以性命為代價才把易和生關回了封印里嗎? 雖然這一回消滅易和生的功勞不是他們的,但是他們好歹也參與過啊!其中的緊張與惶恐,只有親臨其境的人才會明白。 也因此,安老才會生出‘如果和漸生多活兩年’的感慨。 他既然已經參悟了大道之韻,再多活兩年,只怕玄術界第一人就是他了。 心中惋惜之余,安老又忽地想起:這白虎只怕不是和漸生生前留下的,死后……好吧,這群地府關系戶,活著和死了也沒什么區別。 “那地下是什么?”和儀安撫地握了握顧一鶴的手,又拍了拍過來把脈的星及,瞇著眼指著陣眼處不知何時落下的珠子。 毛凝眉快步走過去拾起細看,擰眉道:“這是剛才易和生灰飛煙滅時掉下來的吧?怎么和……” 她瞪大眼睛,看向安老與肖越齊:“是不是那個……” 安老忙走過去細看,他今天消耗太大,也受傷了,上了歲數的劣勢便顯露出來,走起路來顫巍巍的,走到毛凝眉身前,把那珠子拿過來仔細看著,面上輕松斂去化為沉重:“不錯,是那個血滴子。” “血滴子?”和儀湊過來:“這不是上回旱魃掉下來的那個,有名字了?” 安老本來滿臉的凝重,被她這么一打斷,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輕微抽搐兩下。 毛凝眉也哭笑不得地看了和儀一眼,無奈道:“這珠子顏色殷紅如血,這么名字不是正合樣子嗎?” “我怎么覺著是電視劇看多了。”和儀嘀嘀咕咕地拿過那珠子仔細摩挲著,肖越齊忽然道:“你們說,易和生出世和上回旱魃忽然出世會不會有聯系。” “當然不——”和儀出口的話一頓,心里思緒交雜,猛地想起那天和振德話里話外的意思,沉吟著點點頭:“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可怎么查呀。”毛凝眉往柱子上一靠,有些泄氣:“漫無目的地亂抓?這東西的來歷……” 和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你是不是說過,你們家存的那一顆類似的珠子是從地府流傳上來的?” “我就是隨口一說,就在場的,誰家還沒個什么天界地府祖師爺流傳下來的法器寶物了?”毛凝眉眉頭皺得很緊:“長輩是這么告訴我的,我就這么學給你,當個故事聽就算了,真當真了又不知真假了。” 和儀卻慢慢搖頭:“現在只有這個方向能查下去了,走錯了也比漫無目的地大海撈針好。” “有理。”肖越齊點點頭,不知從哪掏出個錦囊來,把里頭的墜子掏出來,血滴子裝了進去,安老叮囑:“萬萬要小心謹慎地收好,切莫遺落。” 各門弟子都有受傷的,大家并沒有多談什么,就各自散了。 和儀是唯一一個只帶著親眷來的,這會拉著星及與顧一鶴回了房間,星及給二人處理了傷口,然后凝神給和儀把了半晌的脈,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又仔細問過她的感受,然后長長松了口氣:“還好,這回傷的不重,就是對掌時一點反震道了加上靈力枯竭,好好歇歇,開個方子吃兩劑藥就好了。” 又道:“今晚不許睡了,乖乖打坐調息。” 和儀嗯嗯啊啊地答應著,星及無甚好氣地瞪她一眼:“今兒那樣險,你也敢往上沖!我心臟都跳到嗓子眼了!你說你要是出什么事兒,我怎么有臉去見先和師?” “你那心臟本來也是假的。”和儀嘟嘟囔囔地,又道:“而且我死了活了又有什么區別?不過就是換個地方而已,憑我這么多年的功德,在底下混個官位還不容易?” “你你你、你是要把我氣死!”星及深呼吸幾次,雙手掐腰怒道:“就是你家的傳承要斷了的區別!你死了,是,底下有人、不是有鬼,可你都成了鬼了,陰陽兩隔,還能收徒傳道受業嗎?” 顧一鶴也輕輕拉住和儀的手,“還有我呢。” 最后和儀不得不發誓自己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再謹慎,絕不冒險。 被雙人圍攻一局的和儀感覺自己已經習慣每打一架就來一回,往床上一坐,喝著星及快速調出來的奶茶,美滋滋。 她不得不承認她是有點慶幸的,慶幸鬼道那群都是宅男宅女,非必要不出門,這回有她來當代表就都沒過來。 這要是過來一個和太清觀那位一樣傷了根基,她得心痛死。 想來現在安老他們就是這樣的心情,所以她才說蘭幽這個關口不好過。 何況還有別的負傷的人。 蘭幽作為活動的主辦方,是她把人請來的,在她的地盤上出的事,易和生出世也是因為她看守不力,她是怎么都躲不過去了。 天已經黑了,這個時候出山也不安全,大家還是預備在山里將就一夜。 星及和幾位精通醫道的去照顧傷員,好在蘭氏這邊各樣藥材都是齊備的,還有些常用的西醫藥品也都齊全,還算順手。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天也黑了,傷也受了,飯還是要吃的。 飯桌上,毛凝眉問起和儀鎮壓的事兒,安老他們也很感興趣。 和儀斟酌一下詞句,緩緩道:“易和生本是巫道前輩大存在,墮入邪途后由我和氏一位大前輩斬首,魂體意圖作亂,以桑木棺鎮壓于和氏宗祠后,疊加法陣,世代由和氏弟子鎮守。當年他再次出世興風作浪,就是我師叔祖將他重新封印。” “那和蘭氏又有什么關系?”毛凝眉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和儀輕嘆一聲,道:“易和生實力強橫,他隨身法器是一只青銅鈴鐺,傳言能夠惑人心神,光憑和氏一己之力,同時鎮壓法器與魂體略有困難,畢竟和氏世代居于蜀中,地方并不算極大,二者放在一起,怕方便了易和生作亂,所以他的青銅鈴是由蘭氏鎮壓在嫫娘山神殿下的。兩邊以龍骨做鎮壓大陣,地脈相連,能夠最大程度上禁錮易和生,并且有龍骨在,也能削弱他的實力。沒想到一開始本是為了削弱他實力的設計,卻反而讓他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陰差陽錯,冥冥之中。”安老慢慢道:“所以才有了易和生今日所說的,他化了龍骨,吸了地靈,借著蘭氏蘊養金絲王蠱山中二氣動蕩的機會出世?” “不錯。”和儀慢慢點頭,想起蘭幽,心里不免有些擔憂。 吃過晚飯后,安老要去探望方知清他們,和儀見他氣色也不是太好,就道:“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安老搖搖頭,嘆道:“我不放心吶。都虛把他徒弟交給我,我可怎么與他交代?” 都虛便是太清觀觀主。 肖越齊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是感慨萬分,還是低聲道:“便如都虛道長所言,此皆是天命吧。” 天命。 安老一時又是悲憤又是無奈,站起身來,搖搖頭嘆息著離開了。 和儀到底不放心蘭幽,睡前躺在床上幾經斟酌也沒了睡意,盤膝打坐更是沉不下心,正好外頭有人敲門,過去一看卻是蘭柳。 “你怎么來了?”和儀連忙叫她進來:“你們那邊的事情有著落了?” 短短一日,蘭柳早上的活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悶聲道:“沒完呢,蠱師遭到反噬,即使不是被易和生控制的蠱也會出岔子,我jiejie明天就要出去打理這些事,我在家里照顧傷員。” 和儀壓下心里的感慨嘆息,拍了拍的肩膀略作安撫,蘭幽那邊她是幫不上什么忙了,只能問蘭柳:“打理得來嗎?要不要我留幾日幫幫你?” 蘭柳眼圈兒便又濕潤起來,和儀見她剛才來就是眼眶通紅的,應該是哭了一場,忙問怎么了。 蘭柳使勁搖頭,道:“沒事兒,晏晏姐你快換身衣裳吧,我jiejie說請你去神殿見一面。” “難得啊。”和儀見也問不出什么來,只得放棄了,故意做出輕松的姿態挑了挑眉,對她道:“勞您在門外待會了,你晏晏姐我要換衣裳。” 十月了,山里的冷風吹人怪涼的。 星及從隔壁推門出來,見她只換了上衣褲子就要出去,連忙從箱子里把披風翻出來,拉著她披上了,又從屋里尋出一盞燈點上,滿不放心地放人走了。 放在平時,蘭柳路上一定沒個安靜,嘰嘰喳喳地說笑,星及剛才那一番動作也八成要被拿來打趣,今天卻格外的沉悶,低著頭往前走,一聲不吭。 和儀心里不是滋味,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勸說,總算走到神殿前,蘭柳努努嘴示意她獨自進去,自己轉身往墻角站。 和儀從兜里摸了半天,摸出兩塊糖,遞給她一塊,笑呵呵道:“桂花藍莓味兒的。” 蘭柳接過拿在手上,等神殿的門輕輕一闔,她眼淚不知不覺地就落了下來,匆匆把糖紙撕開塞進嘴里,還是沒忍住蹲下哭了起來,只是嘴唇緊緊抿著,把所有的嗚咽聲都咽回了肚子里。 神殿里出奇的安靜。 泥胚彩繪的神像仍然高高坐落在案臺上,笑容仍舊溫和慈悲,仿佛悲憫眾生。 香爐上插著三炷清香,青煙裊裊直上,蘭幽換了一身雪白的祭袍跪在蒲團上,烏發散披,神情平靜,白日里的種種事端好像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分毫的痕跡。 她只是靜靜地跪在神像前,如同冰山上的一朵蓮,歷經了不知多少風雪,平淡中裹挾著不知多少凌厲之事。 和儀輕聲道:“叫我來,有什么事兒嗎?”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回培育金絲王蠱。”蘭幽沉默半刻后,忽然開口:“蠱道太需要站穩腳跟了。當年巫道勢弱,又同時易主。你一路走得坎坷,又何嘗不是上天眷顧,讓你盡快在業內立足,能夠威懾四方,保住鬼道的招牌。而我……如果有下一回,我會謹慎再謹慎,但,沒有下次了。” 她回身來看和儀,眼神仍然冷中透著平淡,又仿佛是歷盡滄桑后短暫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