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和儀眼睛微動,面色卻未變,嘆了口氣,道:“只是誰會喜歡身在局中的感覺呢?我現在所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按照他們的引導踩上去的,最后結果如何,是我想要的,還是他們想要的?” 胡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搖頭淺笑答:“是你們想要的。和氏一族延續千年,靠的不就是世代同心嗎?” 驢頭不對馬嘴。 和儀心里卻好像觸摸到了什么,目光直直地回望著她:“沒有人喜歡□□控隱瞞的感覺。而且這一步步來,每一局,都是鮮血所鋪就的。” “他們要成就的,是蜀中和儀,光明磊落無愧天地的和氏和師,而不是身懷罪孽天地不容之人。”胡夫人微微笑道:“你想多了。你這一路走來的每一步,無害于蒼生。” “所以最后,我也只是探秘解局的一粒棋。”和儀從容地理著袖口,唇角抬起一抹極淡的笑來。 胡夫人但笑不語。 春風醉在和儀這兒,她本欲一塊給胡夫人帶走。 胡夫人卻微微搖頭,道:“和師且先收著吧,照如今的局勢看,估摸著年底也就用上了,今年可是個好年景啊,明年必定豐收。顧小先生的湯不錯,性子也好,與晏書你堪為良配。” 送走了胡夫人,和儀站在原地喃喃念道:“今年是好年景,緣何明年豐收?” 顧一鶴強壓著笑意,手握拳湊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然后道:“許是一時口誤。” 和儀看著他,忽地嘆了口氣,拉住他的手感慨道:“一鶴啊一鶴,你怎么這么好收買呢?” “并非我好收買。”顧一鶴眼中映著和儀的倒影,他微微笑著道:“而是有人夸晏晏與我是良配,心里高興。” 和儀心霎那間都軟了下來,對胡夫人半真半假的鬼話也不細想了,沉溺在溫柔鄉里。 顧一鶴下午有課,不比和儀請了假,還得回學校。 送走了他,和儀一回頭,就看到捏著針囊走過來的星及。 “……不、不是吧?”她咽咽口水,可恥地慫了。 星及滿眼皆是笑意地看著她,和儀最后還是不得不低著頭悶聲往房間里走。 金針都是酒精擦過的,星及素手拈著微微一彈,就刺入了和儀的xue位中。 和儀趴在美人榻上,‘頗為享受’。 星及忽然道:“怎么忽然想起請胡夫人,又問了這樣的事兒?” “我只是覺得,似乎從到上京開始,港城、巴離縣、普濟寺、程家村……好像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有我師父的身影在里面。”和儀閉著眼睛,微微嘆了口氣:“不過也未必全是我師父,他如今在北邊做府城隍,手伸這么長,算是越職了,這么多的舊案……算了,記得提醒我那天去都城隍廟上香。” 星及無奈地微微搖頭:“多大人了,還是動不動告狀的性子。” “我樂意。”和儀輕哼兩聲,倆人正隨口說著話,肖越齊的電話來了。 他的口氣頗為凝重:“你現在在哪兒呢?好點了么?能不能過來一趟。” “怎么了?”和儀一驚:“出什么事兒了?” 肖越齊似乎是嘆了口氣,“牽扯大了。你盡量過來一趟吧。” 和儀匆匆答應著,星及也聽到了,卻沒攔她,而是在電話掛斷之后把她按住:“再等五分鐘,我開車送你。” 和儀眼含感激地看向家里唯一有駕照的星及女士。 她匆匆趕到特部的時候,看到特部門口排了一排的車,心里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門口所有人來去都是行色匆匆,江清嘴里叼著根煙從里頭走出來,看到和儀連忙過忙拉住她:“快快快,玄青那邊送到了點了不得的東西,里頭試著招他的魂,但一直沒反應。” 星及把車停好拎著包走到和儀身后,和儀聽到江清這么說,不由問:“誰主持的招魂?” “和尚,他是最擅長這些的你知道,但一直沒有反應。”江清指著周圍的車:“牽扯大了,把官方和警方的人都招來了,現在不把玄青招出來,下一步路沒得走。” 和儀一揚眉,跟著江清快步往里走,一邊走還一邊問:“安老呢?” “就是安老不在,我們才這么著急的。”江清重重嘆了口氣:“不止安老,我師父也不在,他們去港城了,說是商量什么……祭祀的事兒來著,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但聽說普濟寺的惠岸大師也去了。” 和儀腳步一頓,倒吸一口涼氣:“所以現在國內才叫群龍無首。” “不然早上我們也不可能那么著急。”江清苦笑:“本來以為是送上門打發時間的樂子,沒想到搞大發了,牽扯到人口拐賣上了。” “人口拐賣?”和儀聲線略高,江清忙道:“小點聲小點聲,進去讓肖哥和你細說。” 和儀加快了腳步風一樣進了肖越齊的辦公室,一進去就見里頭滿滿當當的人,肖越齊端著茶杯正在說些什么看到她進來略帶歉意地對眾人介紹道:“這是蜀中和師,鬼道魁首,我的至交好友,也是特部的特別顧問,是我特意請她來的。晏晏,這是……” 他給和儀介紹了一圈的人,和儀一一打招呼過去,看著其中一位整齊的制服,心微微一沉。 “為善在那邊,招魂沒成。”肖越齊指指墻上的電視,把旁邊的一份文件遞給她:“礙于保密原則,現在不能請蒲州過來,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和儀慢條斯理地挽了挽袖子,神情嚴肅地點點頭。 對和儀而言,招魂是從小到大的必修課,心隨法動,連擺祭壇也不必,有了八字和名字連念三聲,心里就會有感應。 肖越齊遞給她的文件上是玄青的生平,本名與生辰八字明晃晃地用加黑字體寫在最頂上,和儀一手掐訣連念三聲卻毫無反應。 肖越齊辦公室里的諸人一頭霧水,肖越齊卻微微傾身盯著屏幕,本來因為和儀到來而略為放松的神情再一次嚴肅起來,“江清,東西都準備好了?星及呢?” 江清忙道:“擺祭壇的東西都有了,法名還是和師親手寫比較好。” 那邊,和儀松開了掐訣的手緩緩睜開眼,面前是玄青的尸身,干瘦的身體和臉上一層層的褶皺、身上灰撲撲好像一年沒洗的道袍很容易讓人心生厭惡。 和儀沒動彈,對監控打了個手勢示意肖越齊先不要動,但見她先是指尖搭在玄青天靈處閉目感受好一會兒,然后睜開眼睛凝神盯著玄青的尸體看了半晌,忽地兩指一并勁風如刀一般揮了出去,同時另一只手從玄青的天靈處抽出一根長長的針。 肖越齊猛地從椅子上坐起,向前走了兩步。 他辦公室里的幾位對視著,最后還是有人忍不住輕咳兩聲開口了:“小肖啊,這到底——” “看!”肖越齊手指著屏幕,和儀正小心地分開玄青的道袍,那道袍的廣袖口并不是一層布料,展開之后露出了里面夾著的東西,赫然是一塊上寫著什么東西的布料。 “這是什么?”大家都有此疑惑,和儀展開看看也是不明就里,轉身出了屋子。 肖越齊辦公室里,他面帶期盼地看向和儀,和儀微微搖頭,道:“沒得招魂了,已經魂飛魄散,碎的不能再碎。” 她晃了晃那根針,道:“這個,控制人用的,傀儡術。至于這個……” 她皺著眉看著那一張幾乎是鬼畫符的圖紙,遲疑著道:“地圖?” 聽到‘地圖’這兩個字,身著制服那個急忙忙把圖紙拿了過去展開在眼前細看,卻沒看出個門道來。 肖越齊對上和儀疑惑的目光,左右看了看,低聲道:“玄青地下室的隔間里搜出了些東西,還有那個小鬼的證詞,現在我們有充分的證據和理由懷疑玄青背后有一個拐賣人口的組織,而且專門拐賣陰年陰月八字全陰的適齡女性,控制生產,懷上八字全陰的孩子,然后……” “小鬼?”和儀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在肖越齊緩緩點頭后痛罵一句:“禽獸不如!” “就是!”拿著地圖看得一頭霧水的那位忍不住跟著狠狠附和了一句,在場的眾人卻都是深有同感。 和儀仔細想了想,遲疑著問:“所以現在一定要招玄青的魂,是為了……” “找到窩藏被拐賣婦女的地點。”警方的人道:“從玄青家搜出來的證據與我國失蹤人口名單對比,可以確定他存在拐賣婦女罪行。這些婦女都被他控制在一個地點,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這出個地點。” “就這玩意?”和儀眼神落在那張鬼畫符上,眉頭緊皺:“招魂是不可能了,魂飛魄散,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動手很干脆利落,玄青能煉出這個等級的小鬼,大小也是個高手,但我被斬斷靈識的那一瞬間他一定已經魂飛魄散,不然之后的任意一個時間點動手,我都能發現不對,老肖你懂嗎?” 肖越齊呼了口氣,點點頭:“我懂。” “所以一定是重明。”和儀抿著唇,面容沉重。 “那這個地圖……有什么講究嗎?”大家在辦公室里對這地圖研究了半天,又聯系了專業人士,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后甚至想給地圖兩個字都打上雙引號。 肖越齊緊緊抿著唇盯著圖紙,忽然從桌上的筆筒里抽出一支筆來,不同于尋常的水筆,這支筆是毫筆的頭,寫出字跡顏色鮮紅,朱砂筆。 他在圖紙上分散的地方寫下了八個小字,然后對著上面的鬼畫符連接,不斷地在上面寫寫畫畫。 警方的人連忙道:“小肖你這是……” “八卦,還有命理四柱。”和儀口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許驚嘆來,喃喃感慨:“我怎么沒想到呢?” 肖越齊最后在圖紙上圈定了一小塊地方,拿出手機調開衛星地圖不斷縮小放大之后,指了指衛星地圖上的一個小點,口吻篤定:“望鶴山。” “那可大了,而且那邊不是有觀景臺和峽谷野營區嗎?”其余眾人也連忙查看,還是警方那位,皺著眉道:“這玄青,那么大膽?” “膽大的不是玄青,是重明。”和儀冷冷一笑,看了肖越齊一眼:“明知鴻門宴,敢往里湊嗎?一進去了,等著的是什么可就不確定了。” 官方的人忙要細問,肖越齊看了他們一眼,道:“這很有可能是個陷阱,而且是個普通人招架不住的陷阱。” “笑話!我就不信還有熱武器對付不了的……”這位話還沒說完,被瞪了一眼:“你能把望鶴山景區炸了,你這個位置也不用坐了!” 和儀沉默了許久聽他們探討對策,忽然問肖越齊:“要我跟著嗎?” 肖越齊搖搖頭,“算了,你早上就受傷了,回去歇著吧。我聯系安老了,他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到上京,還有鎮國寺的安和大師、普濟寺的惠岸大師,茅山的毛世叔雖然負傷壓陣卻不難,還不到山窮水盡要拿命一搏的時候。” “那很有可能是重明的大本營。”和儀臉色不大好看,臉上寫滿了擔憂。 最后還是確定由玄術界的人大前陣,同時也會調動特警部隊跟隨。 其實本來未必有這樣嚴重,但是既然牽扯到了兇名在外的玄術界前大師,那事情就大發了,何況圈禁婦女強迫生產大量墮胎制造嬰靈這種事是十分惡劣的,不能讓人不在意。 和儀思慮再三之后還是聽了肖越齊所說的,但也告訴他:“蘭幽就在上京附近做一單生意,可以把她叫上,從這傀儡術上看,重明很有可能學習了巫道的術法。而且……望鶴山,其實應該是我去最合適。” 肖越齊先輕輕點頭,又搖了搖頭,“未必,可能只是巧合。而且這邊隊伍馬上就要出發,你現在的身體狀態不適合動手。” 和儀嘆了口氣,沒再和他過多糾纏。 不過心里還是亂七八糟的。 這張圖紙顯然就是重明特意留下的線索,或者說是陷阱。 但當務之急,他們不踩不行,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無論前面是什么樣的,都只能憑著頭鐵去撞一撞。 和儀愈發地心緒不寧,倚著柱子站了好一會兒,仰頭望著天邊,莫名煩躁。 和尚把拎進來的奶茶遞給她一杯,忽然道:“我們從玄青地下室的暗室里,不止搜出了他拐賣圈禁女性的證據,還搜出了……幾十具嬰兒尸骸。” 他面色十分復雜,眼神似是悲憫似是痛惡,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好久才道:“能想象到嗎?七個月大的嬰兒尸體,被烤干發黑,一具具被紅布抱著摞在屋子里,旁邊他拿來贈人的經書,渡人的東西,卻和這世間最大的罪惡為鄰!”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壓抑怒火:“我們竭盡全力地去找玉葫蘆的下落,凡是找到的都帶了回來,他們身上的小鬼……罪孽重重血海深重,即使是我的師父,也未必有把握為他們洗滌業障之后順利超度。” “禽獸不如。”和儀緊咬牙關擠出這四個字來,拳頭緊緊攥著,沉默半晌才道:“我回頭想想法子,問問我師父,看有沒有什么辦法。” 和尚“嗯”了一聲,看她面色不大好,又說起楚章宇的事來:“你絕對想不到,楚章宇和楚章齊兄弟兩個的氣運是怎么轉換的。” “怎么?”和儀吸了口奶茶,溫熱香甜的味道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她糟糕的心情,她眉頭略松了松,氣勢看起來終于沒有那么嚇人。 和尚松了口氣,緩緩道:“是楚章宇從小對楚章齊心懷嫉恨,后來兄弟兩個都上了電影學校,楚章齊是天之驕子,天賦驚人,深受老師同學的喜愛,一路順風順水演戲成名,還拿到了大導的試鏡邀請。而他……碌碌無為、默默無名,終于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巨大的差距,在碰到玄青之后,走上了歪路。” “演技和氣運的轉移是一句話,楚章齊的一句話,楚章宇問他是不是愿意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他說‘對’,玄青借機用定坤珠動手,把楚章齊身上的氣運、演技轉給了楚章齊。神奇吧?這種東西都可以轉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和尚諷刺一笑,“這么說來,人還要努力做什么?” “然后呢?演技和氣運都轉移過去了,那應該楚章齊一開始就出事兒,為什么是他后來好久以后才出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和儀問道。 和尚眼中帶著明晃晃的厭惡與嫌棄:“氣運和演技轉移給了楚章宇,就有了楚章齊演技滑鐵盧事件。但其實一開始這些并不止于導致楚章齊車禍事故,所謂的意外交通事故,是楚章宇一手策劃出來的。他就像一個賊,偷了東西,得了好處,日日對著那樣東西原本的主人,心里惶惶不可終日,最后決定下一次重手。” 和儀感覺自己應該再狠狠地問候楚章宇一句,可惜剛才問候重明已經耗盡了她的怒火,現在竟然只覺得譏諷悲涼:“這世上啊……居心叵測的小人,真是各有各的短處。” “誰說不是呢。”和尚嘆著氣,忍不住道:“我要是楚章齊——” “怎么,敲碎楚章宇的狗頭?”和儀一揚眉,“這可不是出家人的風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