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即使是修佛修心如惠岸大師,也不由怒斥一句:“狼子野心,膽大妄為!” 山間傳來幾聲呼嘯,仿佛還有雀鳥怒意沖沖的鳴叫,相互呼應著,夜風凜凜,和儀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問毛凝眉:“你現在怎么辦?回茅山嗎?” 毛凝眉氣沖沖一圈敲向旁邊的柱子稍稍發泄些許怒火,然后道:“茅山暴雨,我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話音兒剛落,外頭忽然傳來幾聲驚呼,和儀心里生怕生出變故來,急忙走過去看,剛在門口站定,便有些無語:“眉姐啊,這茅山和這里不地脈相連我都不信!” 毛凝眉皺皺眉剛要辯駁,卻反應過來:“下雨了?” 又是話音剛落,原本星星點點的雨滴剎那變成傾盆大雨,狂風呼嘯來去,好在這時帳篷已經搭好了,釘子都釘上了,風又沒得快,才沒把帳篷和帳篷里的東西吹走了。 警方的人本來扛著證物袋是要連夜返回的,現在也被困在了這邊。 廣場比起周圍是個高地,帳篷架在上面倒也不怕漏雨,但和儀還是不放心,干脆招呼毛望舒他們膽子大的把睡袋什么的扛進來,打算在廟里將就一夜。 尚老師他們是萬萬不敢在這剛發現了尸體的地方睡的,不過地上其實早就被打掃干凈,人家正主又擱旁邊站著呢,毛望舒他們是不怕。 又來去幾回,廣場上扯了個干干凈凈,大家都帶著睡袋擠到周圍的村居里了,村民們一個個被手銬子拷住,也被帶到了屋里。 這就與和儀他們沒什么干系了,這寺廟不小,人雖不少,睡袋一排排的倒也擠下了。 普濟寺的僧人也帶了不少物資過來,大家在中間起了個火堆烤火,上邊吊了個鍋把面煮上。 毛凝眉把一個保溫桶遞給和儀,“廚房煲的粥,面你就別吃了,給我們留點。” 話難聽,和儀卻知道是向著她的,笑吟吟把保溫桶接過來,擰開蓋子,里面的粟米紅棗粥淡淡的甜香氣縈繞在鼻尖,傳得卻不遠。 鍋里香腸、午餐rou、罐頭、鹵蛋、脫水蔬菜等林林總總放了十幾樣,方便面料包的味道沖人,香氣撲鼻,江離看了和儀一眼,笑瞇瞇道:“晏姐,素粥好喝不?” 和儀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粥,熱意一路滑落胃中,身上的寒意散了少許。 這廟里現在少說五六十人,一鍋面當然是不夠分的,很快又起了一鍋,風卷殘云地咽下去,身上就不覺得冷了。 折騰了許久,不說膽戰心驚也是情緒大起大落,這會身上都有些累了。 但山村里,外頭又下著暴雨,雖然這山神廟高,卻也不敢睡下,大家圍著火堆裹著毯子墊著睡袋坐了兩大圈,毛望舒靠著和儀打了個哈欠,忽然提議:“咱們來講鬼故事吧!” 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誰還沒個經歷,沒見過兩個奇葩鬼呢? 大家紛紛點頭,又請作為長輩的惠岸大師先來。 惠岸大師笑瞇瞇地道:“老衲倒是沒見過什么新奇的鬼,只是有一年在南省傳道,偶遇一位鬼王,誤認為他在禍害百姓,便出手與他打了起來。那鬼王好戰,修為精深,我也沒討到什么好處,回去之后勤加修行,再次挑戰的時候才知道他是人家養的鬼。后來我與他主人結為友人,時常與他們兩個比試,勝者少輸者多,可惜直到那位鬼王之主過世,我也沒能徹底贏了他們。” 惠岸大師的友人,又是養鬼的,又是能與他打成平手甚至占上風的,也就是一個人了。 大家齊齊看向和儀,一位茅山的長老輕撫美髯,笑道:“先和師修為精深,為玄術界一絕。惠岸大師精通佛法,卻勤加修行體術,實在是弟子楷模。” 聽聽,人家這才叫端水大師呢。 和儀心中浮起無限的敬意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此直到到后半夜,雨勢漸停。 和儀披著厚衣服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勢不低,但還沒壓到房子這邊,才稍稍放心。 回到廟中,大家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閉目打坐,也是累極了。 一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毛凝眉睜開眼對她招招手,和儀湊了過去,毛望舒坐著坐著已經迷迷瞪瞪了,感覺身邊有人坐下,聞著和儀身上淡淡的茶香,倚過來蹭了蹭,靠著她的頸窩睡著了。 呼吸的熱氣打在脖子間,和儀好笑地把她放入睡袋中,道:“今天晚上可是太累人了。” “睡會吧,我看著。”毛凝眉揉揉她有些凌亂的發髻,和儀看了看她,問:“不放心茅山那邊嗎?” 毛凝眉苦笑:“我怎么可能放心?不過我父親他們都在,若還出了什么事兒,我即便真能趕回去也于事無補。這一年總出來太多的事兒了,去年的夏日,封印暴動,險些驚動旱魃,今年還沒入夏呢,這就鬧上了。……重明來勢洶洶,若不是關鍵時刻祖師畫像顯靈,只怕茅山傷亡慘重。我帶出來不少精英弟子,于心有愧。” “這事兒不能那么想。”和儀拍拍她的手,道:“就像你說的,毛世叔和長老們在都勉強,若是這些精英弟子在,豈不是就是個添頭?帶出來也好,避免了沒必要的傷亡不是?你真要鉆牛角尖,那可是出不來了。” 夜風又起,頓感寒涼,毛凝眉又從包里摸出一床絨毯給和儀披上,和儀蹭過去和她兩人披著一床毯子,擠在一起小聲說話。 火光微微搖曳著,毛凝眉眼睛盯著那團火,聲音低低的,有夜色伴奏,升起幾絲倦意來,聽她道:“這一年里事兒太多,先是茅山封印暴動,然后是南天師道丟了祖師配珠,后來你又在港城破了那云鶴霄的轉運大陣,兩顆定坤珠就撞到了你面前,又是千年羅剎女出世,網上風云攪動,如今重明也出來湊熱鬧,這心里總覺得不對勁,七上八下的。” 和儀對著安座調息的惠岸大師那邊努努嘴:“普濟寺的定海神針都出來了,哪里會是什么小事?不過這一回的事,我心里總有點疑惑。” “怎么說?”毛凝眉挑挑眉,和儀搖頭:“或許是我想多了吧,倒也沒什么,只是細微處不對勁,無關大局,算是家事吧。回頭尋我師父疑問,黑白自然解明。” 毛凝眉不是好奇心旺盛之輩,聽她這樣說就放下了這事兒不提,而是隨口問她:“我聽老莊說你們京大哲學系每年春末夏初都有郊游夜宿,你聽到風聲了嗎?地點定在哪兒?” “不知道呢。”和儀聳聳肩:“反正出不了上京附近,郊游又不是研學。跟著大部隊走就是了,聽說還挺有意思的。” 毛凝眉笑吟吟用手替她理了理發髻,“去玩玩放松放松也好,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月亮天性跳脫活潑,我不在上京,你得多管著她點。” “我會的。而且人家也懂事了,你看你們家的鋪子交給她這一年來的,不也沒出什么岔子?”和儀有些無奈地道。 毛凝眉嘆了口氣,“我也不盼著她多出息,能分出點心思用心修行,不搗鼓她那些小東西,我就放心了。睡吧,睡一覺,熬夜耗心血,我還沒什么,你本里就虛,熬一夜回去星及又該念叨你了。” “年紀輕輕的,都活成個小老太太了,她現在可比我媽都磨嘰。”和儀嘟囔了一句,顯而易見是在念遠方的星及。 毛凝眉好笑地提起一指點點她的額頭:“不是為了你好,誰念你啊?再說了,星及可不是年紀輕輕了,她都頂上多少個你啦?快睡吧,瞇一會兒,養養精神。” 和儀是個愛通宵的夜貓子,奈何身上零件一向不支持她這一項偉大的事業,現在心口也有點不舒服,嘴里含了顆藥,往睡袋里一鉆,沒一會兒眼睛一閉睡著了。 留在毛凝眉在火堆旁打坐半晌也靜不下心,最后還是站起來繞著神廟腳步輕輕地來回走了兩圈兒,直到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火堆也差不多熄滅了,她把風衣往身上一套,蹬上靴子出去進了山走了一圈。 回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人倒沒起幾個,她把摘來的山花分成兩捧放在毛望舒與和儀的睡袋旁邊,把帶回來的筍子蘑菇處理干凈,又點起火,這回用的是廣場上的火堆,架上大鍋添了水米熬粥。 和儀覺淺,迷迷瞪瞪地聽到她的動靜,后又睡沉,做了一場大夢。 和振德是來得匆匆忙忙的,官帽都有些歪了,一邊入夢一邊理著帽子,看著和儀還完好無缺的樣子就松了口氣:“幸好你沒缺胳膊少腿的,不然你師祖他們得活剮了我,隔輩親隔輩親啊。” 他是松了口氣,都有心情貧嘴了,和儀卻擰著眉道:“師父你和我說實話,燕子的事兒你一開始知道嗎?” 和振德就是為了這個事兒來的,聽到她這樣說,苦笑一下:“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我不信。”和儀誠實地搖搖頭,和振德無奈道:“可我還真不知道!我引你來是為了那定坤珠,也是想讓你發現發現燕子眉間清氣的蹤跡,我哪里像得到玄武大神的地界上還有人敢生亂?” 和儀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稍稍松了口氣,又有些疑惑:“說是玄武地脈,可我卻從沒聽過玄武顯靈的事跡,您怎么就確定玄武大神的地界上無人生亂呢?而且重明幾十年前不是也弒神了嗎?” “我那不是……嗐,說了你也不懂。普濟寺那老頭子拎來的那盞燈你看到了嗎?那就是玄武之靈的附身,本來玄武沉睡,這一二年有蘇醒的痕跡,我哪里能想到它老人家起晚了連瓜都沒吃上熱乎的?” 看得出來在底下和振德是沒少沖浪,這會翻了個白眼兒,臉上寫滿了滄桑。 他這一套說辭和儀暫且相信了,又有些疑惑地問:“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在瞞著我?玄武附身,我怎么從來沒聽過?” 她如常閑聊一樣說話,和振德卻大大地吃了一驚,張大了嘴巴:“我沒和你說過?那你知道茅山那邊是什么靈嗎?” 和儀皺著眉:“兩邊地脈相連,當然是玄武靈了。” 和振德一拍大腿:“失算失算,乖徒弟,師父告訴你,那邊可不是……” 他話沒說完,頭頂青光頓顯,就是城隍廟那邊有事找他。 他急匆匆地對和儀道:“等回了上京和你細說。” 然后就沒了身形。 和儀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不靠譜的師傅自說自話地消失了,面無表情地睜著一雙死魚眼盤腿坐下,然后就被米香喚醒了。 出去一看,毛凝眉為了照顧普濟寺來的和尚們,粥里沒有rou星,倒是旁邊開了幾個rou罐頭,和儀就笑吟吟地道:“眉姐賢惠啊,以后也不知道誰有福氣娶這么個賢惠媳婦。” 毛凝眉一頭長發在腦后利落地束起長馬尾,聽到聲音瞥她一眼,道:“行了,等會兒人都起來,拿一次性紙杯一人一杯,差不多大家就散了。我看著村子啊,八成是要空了,人都進去享受免費的不銹鋼大鐲子了。你們什么時候的車票?” 車票是秦老師訂的,和儀仔細回想一下,道:“今兒下午的,不著急。” “也不能太悠閑了,我早上去看了一眼,山路泥濘不好走,車是上不來,直升機還得先捎官方的人抬著尸體出去,咱們只怕得徒步下山了。”毛凝眉嘆了口氣:“做好準備吧。我好像還帶了點簡易的雨鞋,你去我包里翻翻,看能不能找到。” 和儀唉聲嘆氣掐腰站,乖乖巧巧去翻包。 毛凝眉一邊攪著大鍋里的粥,一邊好笑地看著她。 和儀最后還真翻出幾包那種簡易雨鞋來,疊在小包里,軟底,肯定沒有膠鞋厚實,但穿在鞋子外面也聊勝于無。 她歡歡喜喜地擺在旁邊,和毛凝眉閑聊著就提起了山脈的事兒。 乍一聽她說,毛凝眉也有些吃驚,瞪大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把她看得都發毛了,才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茅山與普濟寺所在的山雖然呈回形斷續相連,也有山脈纏繞,但并不同處一條山脈,這邊還坐落在玄武山脈的范圍中,再翻過兩個山峰,就是朱雀山脈,我毛家范疇。這雖然不是玄術界普羅大眾都知道的,但對咱們這一波也算得上常識性問題了,先和師沒和你說過?” “嗐,我家那個不靠譜的師父啊。”和儀有點無語,嘆了口氣,毛凝眉就懂了,嘖嘖搖頭。 那邊房子里輕微地有了些動靜,毛凝眉耳朵微微一動,指揮和儀:“把那幾包一次性紙杯拆開。” 和儀麻溜地上前幫忙,她揮舞著大勺子舀著粥,山嵐霧氣籠罩中的山谷里炊煙裊裊,米粥的熱氣升騰而上,和儀冰冰涼的手尖也染上幾分熱意。 看她貪戀暖意的樣子,毛凝眉嘆了口氣,把最后一個杯子盛滿了粥遞給她暖手,把凈水沖入鍋子里,動作利落地刷鍋。 起來的人看到毛凝眉忙活著一瞬間有點手足無措,另一個官方的人走出來,是和這邊的道道打交道的,和毛凝眉也熟悉些,當即笑呵呵地道:“我們有福了,毛少主的手藝。” 又對和儀輕輕一點頭:“和師。” “段先生。”和儀笑著應了一聲,態度隨意。 警方的人漸漸放下心來,毛凝眉招呼道:“喝粥吧,因普濟寺的僧人們在,預備的都是素粥,那邊的罐頭是切好了的,僧多粥少,一人只能拿一塊。我和惠岸方丈商量好了,直升機可著警方的人先出去,結案要緊,山路泥濘,怕打滑,走了之后再回來怕就停不下了,我們步行下山。” 警方的人愣住了,段先生連忙道:“聯系上面了,會安排飛機來,一來接人,二來把村民都帶走,回去仔細審問,就不麻煩您了。” 毛凝眉“哦”了一聲,和儀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一個想法在心里頭打轉,后來卻又想到飛機也是有限乘的,這程家村就多少人呢? 只能歇了心思,在旁邊悄悄嘆了口氣。 救星是天上降下來的,和儀接到杜鵑和顧母的電話的時候簡直是就差一蹦三尺高了,何導也顯露神通聯系人,本來走過來打算要請和儀搭順風飛機下山的,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家里出手了,當即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回到上京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折騰一天,從車站里走出來,和儀晃著手與大家道別,林毓中的車就停在車站外面,看到她出來連忙過來幫她拎東西,“走的時候不是就背了個包嗎,怎么多了個大箱子?” “行程還臨時延遲了一天呢。”和儀嘆了口氣:“我好累啊,哥哥。” 林毓中連忙把她的箱子放到車上,然后拉開副駕駛的門:“咱們早點回家,媽給你煲了湯,你喝一口好好睡一覺,早點歇著。” 又帶著幾分促狹笑意地問和儀:“玩得開心嗎研學?” 和儀“呵”了一聲,“一言難盡。我不信你沒吃瓜。” “瓜倒是沒少吃,不過總不如第一手的新鮮不是?”林毓中給她系上安全帶,見她臉上透著淡淡的疲態也是心疼,就道:“先瞇一會,就算哥這是跑車,在咱們上京糟糕的晚交通上也發揮不聊什么作用,你正經能睡一會兒呢。” 和儀沒拒絕,打了個哈欠靠著椅背沒一會就迷瞪著了。 林毓中把杜鵑塞到車上的小毯子給她蓋好,慢騰騰地發動了車子。 和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暮昏黃了,林毓中的車子上了半山,和儀笑瞇瞇道:“哥你和爸爸平時在家里住,白天去公司,不覺得麻煩嗎?” 林毓中瀟灑地一甩頭發:“哥的快樂你不懂。頂多就是早起點,早走點,郊外的空氣比市中心的好。而且實在遲了……呵呵,錢真是個好東西。” 和儀想起大廈樓頂建的停機坪,認認真真地點著腦袋。 車里的儲物柜有不少小零食,和儀折騰一天沒怎么吃好,這會一覺睡下來就覺著胃里空落落的,去里頭翻零食,找出一袋堅果慢慢往嘴里塞,一邊道:“網上現在怎么樣?” “官方強行洗地,還能怎么樣?”林毓中打著方向盤一揚眉:“不過妹你可火了,怕人把你的身份扒出來,我特意憐惜了陳子洛讓他家的人下場,沒想到上頭已經有人動手了。” 聽到陳子洛的名字,和儀又想起一件事來,挑挑眉,道:“陳哥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