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她說著,眼淚流了下來,這位名滿上京的名媛以手掩面無聲哭泣,她不停地深呼吸以平復自己的情緒。半晌后,她抬起頭,用一雙透著紅的眼睛看向和儀,輕輕的、像是生怕嚇到和儀一樣,小聲問:“你可以讓我有個機會補償你嗎?你放心,任何小說里的情節都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我會從林家搬出去,本該屬于你的東西一定會屬于你,我只希望,你能讓我這個‘竊賊’能夠有機會補償‘苦主’,不然我會一生于心不安。” 杜鵑見此只覺心里刀割的一樣疼,卻又不出言阻止,只將頭埋到林正允手臂上,眼淚暈濕了西裝袖子上的一大塊,心中只恨造化弄人。 林毓齊自幼與jiejie親近,此時心中也不好受,但卻沉默地坐在那里,聽著林毓晴向和儀道歉,看著自己這位向來驕傲的jiejie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 他被哥哥握住了手,哥哥看向他的那一眼,帶著警告、安撫……與隱隱的無奈。 林毓齊抿著唇,告訴自己:這本是應當的。 和儀看了林毓晴一會兒,忽然微微傾身,以一個平視的角度和她對視著,眼中淡淡的,又仿佛帶著些感嘆:“天命造化弄人,你我也不過是天地間的蜉蝣塵土而已,你不必愧疚。” 她微微抬手扶起林毓晴,手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帶著笑慢慢說著:“我看人是很敏感的,對我有惡意的人,靠近不了我周身五米之內,就會被放到。” 她直起腰,側頭看向林家四口,“我希望你們能明白,我不是無知少女了,也不缺你們林家的錢權財勢,甚至如果我想要,那些東西,輕而易舉,觸手可得。我對你們無所求,自然也不會放下身段極盡討好,我這個人怪癖很多,俗稱‘矯情’,如果咱們真的生活在一起,那是一個很漫長的磨合過程。” 這話說得傷人,卻很通透。 商場上情勢變幻波詭云譎人心難測,這樣難聽的話落在耳中反而讓人放心,林正允與林毓中父子對視兩眼,剛要開口,杜鵑已猛地躥上前去抱住了和儀,哭泣著一聲聲地喊:“晏晏!晏晏啊!我的女兒!”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拿到通知單的那一剎那,杜鵑又哭又笑,林毓中看向和儀,得益于良好的視力,他清晰地見到了她微微濕潤的眼眶與緊緊抿著的唇。 他愣了一下,發現這個meimei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堅不可摧、一身倒刺。 時候已晚,回京自然是來不及了,一行車隊又浩浩蕩蕩回到山中,已是明月高懸。 山居門前掛著兩盞琉璃燈,八角宮燈的樣式,在都市中是不常見的,在這常年被山嵐霧氣籠罩的連綿青山之中,映著白墻黛瓦,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晏晏。”孟叔略帶擔憂地看著和儀,和儀對他笑了一下,給他介紹道:“這是我的……父母兄弟,還有這位……林小姐。收拾些客臥出來吧。稍后開始收拾東西,咱們要提前去上京了。” “好的。”孟叔連連答應,見和儀面色神情一如往常,便放下心去做事了。 杜鵑有心和和儀親近親近,但見她禮儀周到地招待眾人,知道不能急于一時,便壓下了心思,挽著林正允的手,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和儀款款離開的背影,分毫舍不得放松。 “去睡吧,明早起來再說。” 和儀的屋子在花園深出,室內的擺設倒是與小院上下的中式畫風不同,柔軟的沙發、厚厚的長毛地毯、擺在窗邊的吊籃,精致小巧的香薰蠟燭,堆了半床的毛絨靠枕,處處透著閑適慵懶。 星及給她添了一勺安神香后悄然離開,和儀躺在床上翻滾兩圈,越躺越精神,最后實在按捺不住,翻身而起信手掐訣,對著鈴鐺壓低聲音做賊一樣小聲說:“來玩呀!” 她嘴里說著,眼睛還時不時地向門窗看去,提防被人發現。 “撲克還是麻將……”那邊很快給了她回復:“打牌不如吃雞啊!” 菜雞和師感覺自己受到了打擊,頑強地拒絕了。 “哎呀呀,真不巧了,我們都打上了!”那群不靠譜的狐朋狗友非常不給和師面子,在那頭一邊猛戳屏幕一邊分心答話:“你就自己玩吧,或者你現在進來,我們不介意你加入,雖然你菜,但是你歐啊!” 和儀猛地翻了個白眼兒:“你還挺緊跟潮流的,分得清非和歐嗎?” 被用作通訊的小法器那邊傳來了嘖嘖不滿的聲音,有人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說來,這七月十五剛過,小晏晏你怎么這么有精神呢?唉,我們老了,睡不了了,就羨慕你們年輕人的睡眠質量,你們倒好,就知道熬夜,簡直浪費!小妮子你得早點睡!唉,再過幾年,你也老了,什么時候來和我們這群老東西作伴啊~別去你師父那,那幽冥地底有什么意思?咱們在上面,玩的還開心,要什么吃的玩的沒有?” 和儀把自己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對不起,我有一個疑問,你們就算想睡,睡得了嗎?一個個僵尸粽子千年老鬼的,要不要我聯系莊別致讓他上門探望你們。” “小妮子不識逗呢!”對面那群惱羞成怒,集體表示:“不和你浪費時間了!吃雞吃起來!兄弟們go!go!go!” “唉。”試圖找人打發時間失敗的和師盤膝坐在自己宣軟的大床上,唉聲嘆氣,滄桑地發出感慨:“現在這世道啊,你永遠不知道,和你一起攻城略地的是千年老妖還是萬年僵尸。” 感慨之后,還是無聊,她拉了兩個靠枕來墊在背后,自己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靠住。 “舒坦——”和儀長長舒了口氣,拿起手機剛要打開,又猛地一個激靈,快速把手機撂到了床頭柜上,被子一蒙,呼吸輕緩綿長。 捧著東西從廊下經過的星及透過窗子向內一看,雖然只能看到一層窗簾,卻還搖搖頭,嘆了口氣,低聲道:“早些睡,養精神。” 回答她的是屋里的幾聲哼唧。 星及自己也無奈了,忍俊不禁,再次搖搖頭,順著游廊離去了。 人一走,和儀就精神了,被子一掀坐了起來,重新摞起靠枕擺出“陣法”,自己舒舒服服躺在上面,翹著個二郎腿拿起手機美滋滋地看了起來。 正看到柔弱無辜的小白花女主被男主mama為難,一手伸向支票,身形微微顫抖,眼眶濕潤——阿姨,我對他的愛,絕不是金錢能夠衡量的…… 又是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和儀迅速恢復了呼吸,手機一關被子里一塞,雙目安穩閉上,除了墊得高高的上半身之外,沒有什么能暴露她。 “唉——” 伴隨著嘆氣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和儀重新恢復了自己放縱而自由的身姿,滿懷期待地打開了手機,看向了下一句——五百萬……阿姨,有點少。 嘻嘻嘻。 口味清奇的和師瞬間滿足了,財大氣粗的她當然不差那點霸王票的小錢,點開就是十個深水魚雷,美滋滋地評價:不錯,雖然男主又渣又花心又沒審美,好歹還有點用處。 和師活了這么多年,最厲害的就是自我排解功能,這會已經大概恢復了冷靜,在床上滾了兩圈,默默再次將手伸向剛被放到床頭柜的手機。 于是乎,伴隨著明月星斗,和師手欠地搜索了某網站熱詞“真假千金”,打開了一扇自己曾經已經打開過的狗血大門。 雖然有些情節不符合常理,但是看起來爽啊! 第4章 . 被迫學習宅斗技巧 然而并沒有機會用上……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和儀推開房門,就看到了在她屋子院前的五尊雕塑。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去他的! 和儀一手死死捂著胸口,深呼吸幾次,平復自己那沒有動也小鹿亂撞的心臟。 星及見狀連忙上前,暗恨自己疏忽:如果是平時,一開門院子里突然多出幾個人,和儀別說怕了,只怕第一個舉動就是抄家伙上去干;但今天不同往日,先是七月半消耗過度,后是一大天的震驚過度與熬夜不睡,這心臟哪里受得了。 “晏晏你怎么了?!”杜鵑幾人也連忙圍了上來,和儀靠著柱子順了順氣兒,有氣無力地道:“這是演那一出啊?” 杜鵑心里暗恨自己魯莽,看著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也覺著心疼,嘴唇抿的煞白,就在旁邊伸著手也不敢碰和儀。 林家父子三人更是排排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著,眼見星及半環著和儀順氣,知道用不上自己,就更不會上前了。 林毓晴倒是看出點門道來,上前扶了和儀一把,星及瞥她一眼,見和儀沒什么抵觸情緒,就沒拒絕。 “你是……心臟不好嗎?平時吃什么藥?”林毓晴摸了摸和儀的脈搏,心里有數,問。 和儀長舒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什么,這幾日太累了,有些受不住。” 星及在旁恨恨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明兒把這邊的網線拔了,看你怎么熬夜!” “星及jiejie~好jiejie~”和儀跟星及可硬不起來,倚著柱子扯著星及的袖口搖啊搖地軟著嗓子撒嬌:“我錯了!我這不是太亢奮了嘛!” 幾個悄悄爬墻過來看熱鬧的鬼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頭次知道惡名昭著的和女魔頭私下里這么不要臉。 “誰!”和儀一個眼刀掃過去,眸中猶帶寒光。 林家幾口人順著看過去,卻只見到綠木繁蔭、鮮花繁茂。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天爺保佑,那個小女魔頭看不見我。 啊,是誠心祈禱的聲音。 星及忍不住抿嘴兒一笑,低聲道:“許是聽了聲來看熱鬧的。”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儀一眼,心中存疑。 “吃過早飯了嗎?等會我要出去一趟,你們要不要和我在山里逛逛?”和儀發出了橄欖枝,林家幾口人自然順著就上來了,林正允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好啊,我們也想看看你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昨天算是一場私宴,自然談不上食不言寢不語的禮節,今日是用餐,和儀被先和師教導多年,說處事隨性也隨性,瀟灑散漫也散漫,但論起規矩嚴苛來,只怕如今圈里同輩之中沒幾個比得過她的。 早餐四碟八碗擺的豐盛,也是因為人多。 和儀自己當家做主也有二三年了,習慣坐主位,今天落座之前猶豫一下,看了林正允和杜鵑夫妻一眼。 林正允何其心細的一個人,昨天宴會上的座位排布已經讓他明白許多,現在和儀一個輕微的動作停頓,他就拉著妻子在旁落座,然后對著和儀笑了一下。 和儀對他稍稍點了點頭,從容款款落座。 林家五口之外,星及孟叔也在桌旁落座,不過林正允和杜鵑夫婦分別占了和儀手邊的位子,習慣了和儀下手第一人的星及小姐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自家和師對面,一雙水眸望著和儀,如被王母強行與織女分開的牛郎一般。 和儀對她燦爛一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喜新厭舊且對原配毫無愧疚的大渣男。 早餐之后,和儀站了起來。她身上所穿藏青的交領上衣和裙子是多次挑染之后染出的接近于黑的顏色,裙角用白色的絲線繡出平時在衣飾上難見的圖紋來,是彼岸與荼蘼,穿插著些綠葉,像是萬年青。 兩種花朵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團形繡紋,如今并不流行花朵為衣服上的圖案,就算有也是寓意很好的花朵,這兩種花都不是什么吉利圖紋,很不常見。林毓晴深深看了兩眼,眉心微擰,心中疑惑愈深。 “披上吧,晨起山里霧氣大,身上發涼。”星及取出一件外衣來,是很復古的樣式,顏色是很純粹的黑,穿在身上行走之間映著日光卻有光華流轉之態。 十分不俗。 原諒被母親折磨不輕的林毓中先生,作為一個曾經摯愛機車槍械的男人,在經歷過陪母親訂做旗袍挑選料子的折磨之后,他看到這一件披風的第一反應竟然——當時選布料時候但凡有這個選項,他也不用被逼陪看了一天錦緞圖選。 臨出門前,孟叔遞了一盞罩著白紗的燈籠,“山里霧氣大,帶著吧。” 和儀對他點了點頭,接過的同時叮囑星及:“帶著林先生、林太太他們在山里逛逛,完事之后我去找你們。” 星及一點頭:“明白。” 和儀又對林家人說:“我有些事要進山,先讓星及帶你們逛逛。” 他們自然不會有什么異議,只是杜鵑小心翼翼地看了和儀一眼,略帶擔憂地問:“你自己去沒問題嗎?” “放心吧。”和儀對她微微一笑,口吻很輕、很溫柔。 杜鵑一下子只覺自己心都化了,覺得是女兒終于看到了自己的愛,攥著林毓中的袖子滿懷激動地道:“你看到了嗎?老林,女兒對我笑了!” 林先生默默抽了一下手臂,沒抽出來。 和儀又叮囑了星及一句:“把收著的師父舊衣找出來兩件,給三位林先生,再把我新作的外套找出來,給林太太和林小姐。” “晏晏,你可以叫我mama。”杜鵑滿懷期待地對她說:“就叫一聲,好嗎?” 和儀抿抿唇,遲疑一下,沒出聲。 杜鵑一下有些失落,想起女兒關心自己又開心起來,這次倒是放過了老公,開始折磨林毓中。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儀一眼,原本對于meimei關心自己的欣喜也變為了遺憾。 終于,在和儀即將推門走出這院落的時候,眾人聽到了輕輕的一聲“mama”。 “唉!”杜鵑重重答應一聲,幾乎下意識地喊出了幾近于high d的聲調,得益于多年的歌劇演員專業訓練,這一聲答應的中氣十足,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和儀抿抿唇,加快了腳步,快速離去了,很快,那一抹身影就消失在重重綠蔭之間。 深山之中,一處小廟靜靜矗立者,和儀在門前站了站,仰頭看向篆體書“蜀巫”字的匾額,將燈籠輕輕放置在一旁,斂衽振袖,交手而拜。 “三十六世徒晏書,來拜。” 有一點,她告訴林家眾人的是假的:晏書不是她的小名,而是表字,是在族譜上寫在和儀二字一旁,是寫在身份表碟上,堂堂正正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