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商行自是捧場,“這花可真好看,比我們上回剪的那一枝好看多了。” 這可真是親兒子,踩著親娘捧親爹。 裴元惜嗔了父子二人一眼,徑直走在前面。 商行溜到公冶楚的身邊,俊秀的臉上現出酒窩來,“爹,你可以啊。竟然能想到送花討好我娘,我現在終于相信你們是一對恩愛夫妻,你可要再接再厲哦。” 不等公冶楚冷臉,他已經身手輕盈地竄到前面與裴元惜一起同行。“娘,真想不到我爹那樣的冷面人,居然還知道送花討你歡心。你看看這花開得多好,跟娘一樣好看。” 裴元惜好氣又好看,揚著桃花作勢要打他。 他假意跳開,回頭沖公冶楚道:“你夫人打人,你也不管管。” 公冶楚回給他一個涼涼的眼神,“你該打。” “好你個公冶大都督,你這分明是有了媳婦忘了兒。”商行作出可憐的樣子,又去討好裴元惜,“娘,我不想理我爹了,我還是和你好。” 高大冷峻的男人,嬌美姝麗的女子,還有一個愛鬧的孩子,任誰瞧著都覺得這一家三口感情極好,父母恩愛孩子在鬧。 只不過當母親的太年輕了些,做兒子的又太過年長了些。 柳則撓了一下頭,總覺得他們三人極像是真正的一家人。暗道陛下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好似真的把大人和夫人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 這應該是好事吧,他想。 商行陪父母用了晚飯便火急急地告辭,不等裴元惜開口留人當下抬腳就走。少年像一陣風一般離去,身后像是被什么東西追著攆著一樣。 “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之急?”裴元惜抱怨著,“好幾日不見,也不知道多留一會陪我說說話。” “他已經十六了。” 公冶楚的一句話讓裴元惜先是想到什么紅了臉,爾后又想到什么傷了神。想到轉眼一世輪回,剛出生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她心中自是五味雜陳。 “我私下問過葉玄師,該如何做才把重兒留在我們身邊。他說他也不知道,一切皆是天意。”她是偷偷問的葉靈,天意二字令人無可奈何。 “我也問過。”公冶楚聲音低沉。 良久,裴元惜強顏歡笑道:“你說我是圣德之母,重兒是圣德之君,想必他還有好些歲月去向天下人證明他是千古明君。” 既然如此,她的兒子便不會消失。 “會的。”公冶楚道。 她低下頭去,眼淚滴在手背上。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好好陪伴自己的孩子長大。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僅僅只能看著他。 夜深,人不靜。 春回大地之初,草芽悄悄冒出了頭。他們在黑暗中爭先恐后,從地底下從樹梢間一個個往外擠。 人如草木,何嘗不是汲汲營營。 陳家的宅子里琴聲依舊,絲絲縷縷飄蕩著卻有人因此更加心情煩躁。 “早也彈晚也彈,除了彈琴就別的事可以做。”陳陵一臉焦灼,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她要是能像裴家大姑娘一樣名聲在外,還有一個女大家的名號,也不至于連個男人都搞不定。” 程禹對陳遙知的冷淡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一想到這個陳陵越發煩躁。堂堂陳家的嫡女連個落魄的男人都吸引不了,還不如對方身邊的那個丫頭。 “你怪她做什么,她一個姑娘家還能有什么其它的法子。”說這話的是陳映雪,她端坐在椅子上臉色凝重。“裴家大姑娘是好,怕是同你無緣。” 陳陵停下來,眉間隱有戾氣,“一個庶出的姑娘,竟然瞧不上我?我們陳家可是開國功臣,我是開國功臣之后。如果陳家未曾退出朝堂,勢必和程家一樣位列國公。程家一倒,誰敢同我們陳家爭鋒。也不至于現在我還要討好程家的后人,連一個小小的侯府庶女都敢小瞧我們陳家。” 陳映雪輕輕嘆息,“婚姻之事,哪里能由得了姑娘家做主。說不定裴家大姑娘并不知情,一切皆由侯夫人說了算。” “姑姑,你同侯夫人不是有交情嗎?她難道連這個面子也不給你?” 陳映雪聞言苦笑,“你姑姑我有什么面子,我一個女流之輩行走在外本就被人看輕。若是你祖父和父親還在,我們姑侄二人何至于看人臉色。你父親一生清正高風亮節,你祖父更是德高望重受人景仰。你父親將陳家和你托付給我,如今我只盼著你能擔起重任,待百年之后我也能無愧告之你的祖父和父親。” 陳陵臉上的焦灼之色漸緩,他坐到陳映雪的旁邊。自從祖父去世后,父親并不愿意管理族中庶務。幸好姑姑向來得人心,以女子之身撐起整個陳家。 要不是有姑姑,在父親死后他也不能這么快獨擋一面。姑姑是淡泊之人,若不是為遙知的事,也不會從云倉千里迢迢來到東都城。 他們陳家最近行事艱難許多,全是遙知惹的禍。 一想到這些事,他眼神陰鷙,“好一個宣平侯府,他日若是我出人頭地再和他們算這筆賬!” 陳映雪目光悲憫,慈愛地看著他,“你莫要意氣用事,你要是有個什么事姑姑還怎么活。此事說來可能也怪不上侯府,我聽說公冶夫人回過一趟侯府,想來這事做主的不是宣平侯也不是侯夫人,而是侯府出嫁的那位二姑奶奶。” “她…她一個出嫁女還能做主娘家jiejie的親事?”陳陵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裴元惜能有今日不外乎長得好了些,性子厲害了些。女子而已,還能左右男人不成? 陳映雪斂著眸,似是沒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輕視,“這事說來到底還是公冶夫人和遙知之間的過節。若是沒有那些事,或許這事便成了。” 她一說話,陳陵頓時變了臉。 說來說去,都是遙知的錯。 那個好meimei,可真會坑他這個哥哥。 幽幽的琴聲不斷飄來,他磨著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除了惹事什么忙都幫不上。讓她接近程世子多套套話,她成天就知道彈琴屁用都沒有。” “你也別怪她,她從小沒吃過苦,你母親還在世時也沒有教她太多東西。在云倉時所有人都捧著她,她哪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姑娘家之間攀比置氣也是常有的事,她也不是故意對上公冶夫人。事情已經出了,你再是責備她又有什么用。” “姑姑你別總護著她,她那個性子我一早就看不慣。眼高于頂膚淺至極,要不是程世子露了真面目,你當她會愿意去接近對方。她行事僅憑自己心氣,完全不顧全大局。長兄如父,我不能這樣慣著她。” “陵兒,你…你要做什么?”陳映雪急急起身,眼見他氣沖沖地出了屋子又緩緩坐下。捂著心口慢慢作悲傷狀,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 她低低地咳著,屏退所有的下人。 半刻鐘后她執起桌上的茶杯,悲憫的眼神變得古怪無比。望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像是在嘲笑什么人,又像是在向什么人炫耀。 她譏笑著舉茶敬天,然后將茶水灑在地上。 第114章 峰回路轉 東都城是凌朝最繁華之地,文人墨客詩琴交流往來頻繁。裴元若的新曲子很快在坊間傳開,再次掀起一股吟唱之風。 隨著這風吹遍東都城的東南西北,早春的氣息越發的濃郁起來。綠意新發,花香滿城,處處皆是春暖花開。 花重東都城之時,不知從哪里傳出來的閑話。說宣平侯府門風不正,裴家大姑娘在外舉止輕浮,同第一琴行的那個琴師之間有私情。 傳言有鼻子有眼,裴元惜聽到后立馬回了侯府。她沒有先去軒庭院和長暉院,而是直接去到趙姨娘母女的院子。 “二姑娘 ,你可來了。大姑娘不肯見人,妾實在是沒有法子…”趙姨娘一臉憂色,兩眼紅腫看上去應該是哭過的。 裴元若的房門緊閉,里面也沒有什么動靜。 “從外面亂傳開始,妾怎么問大姑娘都不肯說。妾這心里沒底,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肝的胡亂傳的,還是大姑娘和那個鄭琴師真做了什么叫人誤會的事。” “姨娘莫要憂心,大jiejie是有分寸的人,萬不會有什么不妥當的舉止。” “妾也是這么想的,可是架不住眾口鑠金。就怕外人不明真相,信了傳言詆毀大姑娘的名聲。這女子若是沒了名聲,往后還怎么說親事…” 裴元惜安慰她,“姨娘莫急,大jiejie人美心善定然會有好姻緣。” 趙姨娘半垂著眼,“前幾日,夫人倒是同妾提過一樁親事,后又說不太妥當,妾一個內宅婦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個不妥當法。” 裴元惜心下微動,知道她是向自己探話。“此事我知道,那陳家確實清流之首,名望不比尋常的世家差。我同陳姑娘確實有些過節,姨娘可知為何?” “妾聽得也不多,聽說是那位陳姑娘心思不正幾次三番想壞你的名聲。”說到這里,趙姨娘似乎明白了什么。 裴元惜點頭,“沒錯,陳姑娘處處針對我目的是想毀壞我的名聲。能養出這樣姑娘的人家,姨娘以為是好人家嗎?陳家遠不止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淡泊名利,這門親事結不得。若真只能在陳公子和鄭琴師兩者之間選擇,鄭琴師比陳家不知要好上多少。” 趙姨娘震驚了,二姑娘話說到這個份上,可見陳家定然是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侯府內宅之事,她能做到事事不漏耳目,但外面的事她鞭長莫及。 “二姑娘的話在理,你見識廣心正眼明,你說的話妾信。你同大姑娘要好。她有話不肯對妾說,必是愿意同你說起的。如果她真的和那個鄭琴師…這門親事怕是侯府捏著鼻子也要認。” 外面傳成那樣,哪怕鄭琴師是坨屎,裴家也要把它吃下去。 裴元惜才對著房門低低說了一句大jiejie開門,里面的門便開了。門縫一閃,只容裴元惜一人進去。 裴元若面上并無悲傷,反倒有一種絕決的釋然。 “二meimei,如此也好,我也不用費心去想下一步該怎么走。既然外面都傳開了,我索性豁出去。” “你如果想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勸你。那個鄭琴師,他和你一樣嗎?” 一句話問得裴元若臉色黯然,輕輕搖頭,“他…他或許知道我的心意,或許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樣…我…” 裴元惜嘆息,大jiejie這樣的性子怎么老是暗戀別人。 夏夫子如此,鄭琴師又是如此。如果鄭琴師對大jiejie無意,這事即便成了只怕對方心里也不痛快。 “那個鄭琴師,真的那么好?”她問。 裴元若紅了臉,“以前我仰望夏夫子,曾無數次幻想過和對方一起彈琴論曲,每每思來無比向往。我也不知道鄭琴師到底好不好,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說話做事特別舒服自在。” 說完這些,她紅暈遍布的臉色慢慢黯淡,“我是侯府的大姑娘,自小姨娘就耳提面命告訴我。我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池,我所有的舉止都關乎著侯府的體面。我為長,卻是庶。比起元君來,我除了在言行上更加約束自己外,我同她沒有任何可以相提并論的地方。” “我不喜歡出門做客,也不喜歡和那些貴女們說話。說來不怕二meimei笑話,我其實很自卑。我自卑于自己庶出的身份,自卑于自己平庸的天份。年歲越長我就越害怕,害怕離開侯府嫁人,更害怕嫁入大戶人家卷進是非爭斗之中。我喜歡彈琴,彈琴能讓我心情平靜。那時候我心心念念著夏夫子,皆是因為我想找一個興趣相投的人不問世事平平淡淡地過一生。” 她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像是說盡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見裴元惜聽得認真仔細,她反倒羞赧不已。 “這些話我從來不曾對別人說過,二meimei別嫌我話多。二meimei可能不知道,有時候我特別羨慕你。” “羨慕我?”裴元惜有些意外,她有什么好令人羨慕的。 裴元若怕她誤會,連忙解釋,“我不是指二meimei身世之事,我說的是二meimei的性子。你天資過人秀外慧中,處事不驚行事果斷。自從你清醒過來,你做的那些事情無一不令我佩服至極。也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大都督那樣的男子。而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自在舒心。” 這番肺腑之言,倒叫裴元惜無從勸起,“我不知道該如何勸你,世間之事誰也難以斷定前好還是后好。旁人瞧著花團錦簇的日子未必是好,世人眼里的粗茶淡飯也未必真的的苦。” 裴元若道:“那你就別勸我了,我也想像你一樣果斷一回。便是日后我過得極不如意,至少我現在想隨自己的心意。” 隨心而活,還有什么讓人阻攔的理由。 裴元惜沉默了。 一室靜然之時,外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元惜在里面?”宣平侯顯然是在問趙姨娘。 趙姨娘回道:“大姑娘只肯見二姑娘,二姑娘已經進去有一會了。” “有二娘勸著,大娘不會有事。”這是康氏的聲音。 同宣平侯一起來的還有沈氏,沈氏低著聲,“有一事我未同母親和侯爺提過,前幾日陳家主上門做客似乎想和我們結親。” 康氏問:“還有這事?你為何不早說?” “陳姑娘品性不端,又和元惜生了間隙。這門親事我私心覺得不太好,便只是先和趙姨娘提了提,并未驚動母親和侯爺。” 宣平侯眉頭皺得死緊,因為謝氏之事,讓他對陳家人厭惡至極。天下讀書人最恨心術不正者,為了自己出頭打壓謝氏,陳家的行徑為人所不恥。 他一皺眉,沈氏忙道:“我并沒有應下,事關大姑娘的姻緣我自是慎之又重。左右思量還是覺得不太妥當,便婉言回絕了。不想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是從哪里傳出來的風言風語,到底有損大姑娘的名聲。陳家家主托人給我送了口信,說他們相信我們侯府的門風,也信大姑娘的為人。若是我們侯府愿意,陳家還想結這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