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顧氏張了張嘴,覺得婆婆不光是老糊涂了,這心也毒了。宣平侯老夫人可是她的老親家,小姑子更是她嫡親的女兒。 裴元惜像是聽不懂林氏的話,還在那里難過,“我母親傷心至極,我出門的時候瞧著她眼睛都紅了。” “她該!”林氏突然大聲起來,“一個當家夫人連后院這么大的事都沒察覺,她就不配當侯府的主母。我不是讓你跟她說讓她自請下堂,你說了沒有?” “我…我說了…”裴元惜似被嚇了一跳,表情生怯又為難,“外祖母,你別怪我母親好不好?實在不行我以后常來侯府替我母親在你面前盡孝。” 顧氏心下詫異,老不死的性情左成這樣,元惜竟然愿意替母盡孝。這個孩子還真是有一顆赤誠之心。 林氏聞言,又嗬嗬地笑起來。 “好哇,有你這么孝順的孩子,外祖母求之不得。” 裴元惜一臉羞澀,“我沒有外祖母想的那么好,外祖母要是不嫌棄,我扶外祖母到里面歇一歇?” 林氏更是笑得大聲,“行,我倒要看看堂堂侯府嫡女是怎么侍候人的。” 這話聽著怎么如此別扭,顧氏微微皺起眉頭。哪個當長輩的會這么說話,可仔細去想又想不出哪里不對來。 裴元惜像是根本沒聽出來,歡喜小心地過去扶起林氏。林氏整個人倒在她的身上,她吃力地將人扶進內室。 一掀門簾,濃香怪異的氣息撲面而來。 窗戶關得死死的,有些年頭的家具黑沉沉的。雕花的撥步床配著鮮紅的幔帳和被褥,那紅極艷極新,應是最新換上的。 她侍候林氏脫掉外衣和鞋子,不期然看到滿眼的紅。紅色的里衣,紅色的褲子還有紅色的襪子,從頭到腳的紅。 林氏半瞇著眼,“我就喜歡紅色,紅色真好看。” “紅色確實好看。”裴元惜說著扶她躺下。 床頭擱著一排大小不一的箱子,看上去烏漆漆的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方才裴元惜給她脫鞋時瞥見床底下還有一只箱子,很大的一只箱子。 林氏閉上眼睛,施舍般道:“你出去吧,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 這語氣仿佛真當裴元惜是侍候人的丫頭,極是輕慢。 裴元惜乖巧告辭,低頭時好像聞到一絲生腥氣。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從床頭的箱子里散發出來。 第98章 多想 這種氣息她曾在芳茵宮里聞到過,也曾在侯府的園子里聞到過。這不是人身上應有的氣味,而是蛇類獨有的腥味。 腥氣轉瞬即逝,濃香沉悶充斥著整個屋子,仿佛方才的異味是她的錯覺一般。床上的林氏雙目閉著,瘦到脫相的面容有些駭人。 她輕手輕腳地上前,在林氏徒然睜開的凌厲眼神中替對方掖著被子,“外祖母好生休息,我過兩日再來看你。” 林氏似乎在笑,表情很是瘆人,“好孩子,你是個孝順的。你服侍得可真好,是個做丫頭的好苗子。” 這話聽著實在不是夸人,裴元惜只當聽不出來。 “你可別瞧不上丫頭,這丫頭當得好還能爬上主子的床,福氣大著呢。”林氏聲音不小,嘶啞中帶著說不出來的興奮,像是故意說給什么人聽。“怪不得你這么會侍候人,不愧是小娘養大的。那李姨娘倒是把你養得很,你比元君那丫頭強多了。還是你母親不會養孩子,元君可是我從小疼到大的,上次多好的機會她都把握不住,害得我一片苦心白費。哪日你母親來看我,我非得好好同她說道說道。” “外祖母好生歇著,你說的話我一定帶給母親。” “好孩子,你是個聽話的。可千萬別忘記提醒你母親自請下堂的事,讓她別占著茅坑不拉死禍害宣平侯府。”林氏叮囑著,再次閉上眼睛。 裴元惜又應承下來,然后放輕腳步出去,像是生怕驚擾床上的人。 顧氏還等在外面,一見她出來忙問林氏可有為難她。 “外祖母怎么可能為難我,我可是她嫡親的外孫女。” 這話顧氏信也不信,婆母糊涂成這樣。別說是嫡親的外孫女,便是嫡親的孫子和孫女都作踐。不過她到底是舅母,有些話不太好多說。 “你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你外祖母現在時好時壞的。她說的有些話你聽聽就是,千萬別放在心上。” 裴元惜應著,心里想的卻是剛才聞到的氣味。 她一向嗅覺靈敏,那樣的氣味她不可能聞錯。外祖母是侯府老夫人,正經世家的嫡女出身,后來嫁進侯府又是一府主母。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在房間里養蛇? 顧氏送她出府時,她有意問起林氏去莊子養病前后的事。 出了昌其侯府后,她糾結著是去都督府找公冶楚還是去找兒子商議,正左右思量之時,章音音匆匆來尋她。 章音音替她打理著手上的幾個鋪子,這個時辰不在鋪子里本就不尋常,找到昌其侯府來更是說明出了大事。 果不其然,鋪子里死了人! 死者是個書生,正是青龍書院的學生。聽同行的學子說,死者并非東都城人氏,是去年才上京求學的。 裴元惜即刻趕往鋪子,只見鋪子外面圍著許多人,不少都是學生打扮的書生。有人義憤填膺,有人惋惜不已。 城司杜大人已經到了,衙役們攔在鋪子外面。 出事的是最后開的書鋪,和琴行筆墨鋪子開在同一條街上,名為第一書局。書局背靠青龍湖前臨青龍書院,人文氣息濃郁。 青龍書院貧寒學子多,第一書局同其它的書行不一樣。鋪子里專門隔出一塊區域,區域內兩排書柜上的書供免費翻閱。是以書局從開張至今,是整條街上客人最多的鋪子。 裴元惜等人從后門進去,那死者就倒在區域右邊一排書柜的地上。臉青唇紫的死相一如她曾經親眼目睹過的曾太妃。 杜大人正在辦案,帶著好些個衙役。 “慢著!”她及時出聲制止,仵作收回剛要伸過去驗尸的手,連忙起身和杜大人等一起朝她行禮。 “先別驗,所有人退出鋪子,一個不許留。我已命人去請公冶大人,一應事宜等公冶大人過來處置。” 杜大人雖不解她的安排,卻也不會違背她的意思。畢竟她抬出來的人可是大都督,既然有大人負責,他倒是樂得不擔責。 圍在外面的人看著鋪子里的人出來,又聽到裴元惜讓人關好門窗,一時間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杜大人嚴命手下守好鋪子,明明同所有人一樣好奇也沒有不識趣地非要問個清楚明白。 裴元惜站在一邊微垂著眉眼,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沒有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有衙役們在,倒也沒有人敢鬧事。 不過議論聲中還是夾雜著不少陰謀論,裴元惜只當沒有聽到。她腦子里一時浮現出曾太妃的死狀,一時又是在林氏屋子里聞到的蛇腥氣。 “裴二姑娘。”一聲清淡平和的稱呼讓她轉頭看去,卻是陳家的那位家主陳映雪。依舊是簡單干凈的素色衣裙,頭上還是一根玉簪挽發。 “陳家主。” 陳映雪眼神悲憫,“出了這樣的事,你必定心中很是難過。天災人禍出人意料,世人如何說如何議論且隨他們去。你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告知那死者的家人,好好安撫苦主才是重中之重。” 不論她說這番話的目的是什么,裴元惜認為她說的話沒有錯。那書生已死,不管死因是什么,人確確實實死在自己的鋪子里,無論是出于道義還是責任,自己都會義不容辭地撫恤死者家屬。 “多謝陳家主提點。” 陳映雪眼神越發悲憫,不知是悲憫那死者,還是同情裴元惜,“我聽人說那死者家境不太好,全家人辛苦勞作只盼著他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窮苦人家供一個讀書人不易,好好的后生死于非命對于那家人來說無異于天塌地陷沒有盼頭。眼看著要過年,這事你得好好斟酌著處理,萬不能惹來民怨,日后對你名聲不利。” “多謝陳家主告知,無論那人因何而死,我必不會吝嗇錢財方面的補償。”裴元惜道。 陳映雪像是很滿意她的回答,悲憫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贊賞。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仿佛春風入心潤物無聲,有一種讓人信任之感。 這種感覺在裴元惜的心里一閃而過,繼而油生出從未有過的警覺。方才有那么一瞬間,她似乎有好多話想和對方傾訴。 “裴二姑娘真是一個善心人,若是我家遙知有姑娘一半的心性,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陳映雪說著,眉宇間閃過一絲愁容。 如果換成其他人,就算沒有因為她的前一句話引為知己,也會因為她的后一句話和她的神情勾起好奇心,進而追問陳遙知的近況。 然而裴元惜兩者皆無,她既然生出警覺之心,自然不會引對方為自己的知音。她知道陳遙知上一世的結局,也改變了這一世的走向。只要陳遙知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不嫁給哥哥,她并不在意對方又做了什么。 陳映雪眉宇間愁色漸深,望向對面關門多日的陳家鋪子長嘆一聲。“能教出你這樣出色的女兒,侯夫人定有過人之法。改日若有機會,我真想向侯夫人討教一二。” 世人皆是知裴元惜自小被當成庶女養大,又傻了十年還有李姨娘那樣的姨娘,她能有什么好教養。如果真有,那也同沈氏無關。 倘若再多想一些,再往深想一些,陳映雪這番話明著羨慕,實則怕是不無挑撥之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真要是心有怨懟之人,聽到這些話必定加深怨念。 裴元惜認真看著對方,但見對方平淡從容一成不見,又實在是瞧不出一星半點的虛偽和挑唆。正是因為如此,心中越發警覺。 洪寶珠從人群中擠過來,一臉焦急,“元惜meimei,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聽說咱們鋪子里死了一個人?” 一身紅的姑娘,走到哪里都惹眼。明艷張揚的長相,同以往沒有差別的爽快明朗,瞧著并沒有因為上次發生的事情而蒙生陰影。 裴元惜低聲道:“確實是死了人。” 洪寶珠捂住嘴,更急了,“真死了人?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好端端的死在咱們鋪子里?不會是有什么隱疾吧?” 圍觀之中有不少人也是這么猜的,出事之前在書局看書的有不少人,大家都說那人突然倒在地上,然后就死了。 “暫時還不清楚,等大都督來了便知真相。”裴元惜低聲回著。 一聽裴元惜抬出公冶楚,洪寶珠紛亂焦慮的心情奇跡被安撫。有大都督出面,天大的事也不怕。 兩人說話的功夫,陳映雪已經離開。 跟隨洪寶珠過來的還有一位眼生的婦人,這婦人生得白凈清秀,穿得極是干凈雅淡,讓人見之心生好感。 洪寶珠卸下擔心后這才想起介紹婦人的身份,倒不是洪家的親戚,而是東都書院那位謝夫子的夫人梁氏。 梁氏一直想親自向裴元惜道謝,她知道自己一家人之所以能進京,夫君之所以有資格到東都書院教書,全是因為裴元惜的一句話。 裴元惜疑惑洪寶珠為何會認識謝夫人,這兩人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關系,而且洪家并沒有子弟在東都書院讀書。 洪寶珠眼神飄忽不太敢與之對視,其實她能認識謝夫人還是因為裴濟。一想到裴濟,她心下黯然。 母親說裴世子再好,宣平侯府也不是好歸宿。裴世子是庶出,生母姨娘尚在。侯府的那位夫人雖說是元惜meimei的親娘,但看上去和元惜meimei也不是很親。 上一次出的那事,雖說她沒什么印象,可從招兒口中聽來十分危急。若不是元惜meimei找到她,她恐怕已經…… 元惜meimei還派人告訴她,幕后主使之人是誰。依她的脾氣定是要打上昌其侯府的門,卻不想元惜meimei已經讓公冶大人出面教訓過沈二姑娘。她承元惜meimei的情,這事到此為止。 母親勸說她不知多少回,讓她死了嫁進侯府的心。她心中放不下裴世子,不時偷偷混進東都書院去看他。 他如今謝夫子門下,所以她才認識謝夫人。 謝夫人神色微動,遲疑許久終于開口,“裴二姑娘,您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所以我便冒昧多一句嘴。我聽說您同陳家姑娘有過齟齬,陳家對面的鋪子被迫關門之事也同您有關,所以這事或許…” 她言之下意,這事是陳家人做的。 洪寶珠聞言大怒,“元惜meimei,謝夫人說得對,我看這事也是陳家人做的。那個陳遙知就不是個好東西,你可別和她姑姑走得近。都說侄女像姑姑,陳家主面上瞧著好誰知道骨子里是個什么人。” “洪姑娘,凡事無絕對。陳家確實沒幾個好人,但陳家主可能是個例外。自從陳家那位老家主過世后,我們的日子好過多了。”謝夫人嘆息道。 裴元惜看一眼謝夫人,問:“陳家那位老家主在世時,你們的日子很不好過?” 謝夫人又是一聲嘆息,“不光是老家主在世時我們不好過,應該是說自從陳家揚名后,便開始處處打壓我們謝氏。您可能想象不出他們用的那些法子,多年來我們謝氏深受其害。為了避禍,不少族人改頭換面不再讀書。我們嫡系苦苦支撐東躲西藏,為怕斷了血脈,我公公早早將小叔子送走。要不是后來換了家主,恐怕我們一家人等不到您派人去尋。” 謝氏在前朝時聲望極高,是書香門第之首。 凌朝建國之初,陳氏先祖歸隱云倉后聲名鵲起。初時幾十年兩家相安無事,等陳氏第二代家主上位之后,便開始迫害謝氏。 到后來手段之狠,無異于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