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 軒庭院內,宣平侯正在和沈氏說話。他臉色不是很看好,嚴肅又深沉。沈氏紅著一雙眼,用帕子掩飾自己哭過的事實。 屋子里碳火足,幽香陣陣。 那安神香原本是安神之用,眼下倒是未曾安撫到宣平侯。他心情略有煩躁,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同沈氏提及。 他知道今日不光是洪氏母女上門做客,還有嫡妻的娘家嫂子和侄女也在。他雖是男子,卻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對。 嫡妻此舉,分明是不愿意同將軍府結親。 “洪姑娘…” 他才開頭,沈氏便接過話,“妾身知道侯爺要問什么。洪夫人和洪姑娘是妾身親自下帖子請上門做客的,我娘家嫂子和玉容也是我叫來的。” “為什么?”宣平侯問。 沈氏聲音哀切,“侯爺,你當愿意這么做嗎?你當我愿意得罪洪夫人嗎?妾身這是在為侯府著想,正是因為知道你和洪將軍交好才出此下策。外人瞧著咱們府上榮寵正盛,誰知道大都督和皇帝到底要做什么?我也是怕萬一…連累到洪將軍。” 她是侯府嫡女,又曾當過多年的侯府夫人。該有的手段她都有,該有的心眼她也都有。除去被身邊人聯手欺騙一事,內宅婦人應有的心機她并不比別人少。 這番話說得倒是在情在理,宣平侯臉色好看了許多。沉著眸子細細思量著她的話,覺得甚是有些道理。 沈氏又道:“昌其侯府是我娘家,咱們府上若真有事我娘家是無論如何也摘不清的。別看外頭羨慕的人有多少,真要結親怕是許多人家都不敢給準話。洪將軍仗義,他越是如此我們越不能害了他。” 宣平侯也覺得此時結親并不妥當,只是主動提及的是洪將軍,他總不能掃對方的面子。不過無端端把昌其侯府扯進來,就怕洪將軍會多想。 “話雖如此,這么做始終有些不太好看。” “侯爺,好不好看妾身都做了。洪夫人是明白人,自是知道兒女親事相看做主的都是當家主母。洪將軍和你的交情另外說,你們男子在外哪能兼顧內宅。她也是一府主母,想必能明白我的難處。” 宣平侯不說話了。 “侯爺可是覺得為難,怕對洪將軍不好交待?”沈氏問。 宣平侯的表情說明一切,輕輕點頭。他確實覺得為難,洪將軍盛情難卻誠心誠意想同侯府結親,他怕對方因此生間隙。 只是兒女親事,還是慎重為好。 “此事我心里有數,你莫要擔心。” 他這么一說,沈氏心里熨帖許多。“侯爺,這結親一事是洪將軍一時腦熱。我瞧著洪夫人沒有半點不高興,指不定她心里也并不是很滿意這門親事,怕是礙于自己夫君的面子不得不走一趟。” “洪夫人真的沒有生氣?”宣平侯忙問。 “沒有,她不可能看不出我的用意。她連臉色都沒有變,或許我的安排正合她的心意。”沈氏溫婉道,“玉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是侯府嫡女,配濟哥兒也是有余。再者我聽人說洪家姑娘文墨不通又愛舞刀弄槍的,委實有些配不上濟哥兒。我不是濟哥兒的親娘,若真是聘了洪姑娘,外人指不定編排我是個惡毒嫡母。” 后母難為,洪寶珠名聲在外。沈氏真要是替裴濟做主結親,東都城自有人拿她的后母身份說事。 宣平侯緊鎖的眉未舒展,長長嘆一口氣。 洪將軍一直同他走得近,前段日子他們被同僚孤立的滋味他是知道的。皇帝的心思難猜,大都督更是城府極深。 如果他們真的是在彼此算計,侯府就是馬前卒。侯府要是倒霉了,侯府的姻親也是跑不掉的。只是才拒了將軍府的親事,轉頭就和昌其侯府聯姻,洪將軍會如何想他? “濟哥兒的親事暫且先不議,放一放再說。” “妾身省得。”沈氏滿口應下。 她以為這么晚了,宣平侯自然要歇在她的屋子。沒想到他并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坐了一會后在她幽怨的眼神中離開。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真的…… 后宅這些女人,他是真的怕了。 他思量一夜,腹中不知草擬多少對洪將軍的說辭。翌日早朝碰到洪將軍時,見對方如往常一樣親熱。說起自家妻女上門做客一事就算是普通的人情來往,絲毫不提結親之事,好似沒有這回事一般。 看來還真讓妻子猜中了,洪夫人也不愿意結這門親事。想必昨日洪將軍夫婦也詳談過此事,洪將軍也歇了結事的心思。如此一來,他心里提著的事總算是放下了。 洪將軍不提,他自是樂得不提。 下朝后兩人又是走在一起,一邊走一邊說話。 突然后面傳來一句話,語氣盡是鄙夷。“好好的姑娘家,天天上趕著纏著男人也不知羞,也不知哪樣的父母才會教出那樣的女兒,真是丟盡臉面還不自知。” 不用回頭,宣平侯也知道說話的是劉大人。 上回劉大人被他懟得啞口無言,早就瞥著一肚子的火。劉大人恨透了宣平侯父女,要不是他們父女二人自己何至于晚節不保,受盡白眼遭人嘲笑。 “都當祖父的人,還娶個比自己孫女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為妻,也不怕造孽。”宣平侯沒有回頭,故意說得大聲。 洪將軍跟著附和,粗聲粗氣,“老不修的東西,和自己孫女一般大的姑娘也下得去手。虧得還自稱是讀書人,成天拿規矩禮法壓人。我就不信圣人留下來的書里還有教人娶幼妻的?” 劉大人胡子抖啊抖,現在他走到哪里都能聽到有人說他私德不休,害得他不敢去繼妻的屋子里。 放著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妻子不睡,他急得口生燎泡。 “我名媒正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像有的人養出來的姑娘,上趕著往男人跟前湊。這樣的姑娘誰敢要,以后也不知還嫁不嫁得出去。” 宣平侯大怒,“別人家的事劉大人莫要cao那閑心,沒得氣壞了身體害得人家年紀輕輕的女子守活寡。有這功夫還不回去清一清自己的后院,免得后院雜草眾生一片綠意盎然。” 論嘴皮子,劉大人豈是宣平侯的對手。 一聽這個綠氣,氣得劉大人胡子抖手也抖。自從他娶了小妻子,這樣的葷話不知聽過多少。為了哄小妻子開心,他前段時間可沒少吃補藥。 人人都說他老牛吃嫩草,還有人暗地取笑他牙口不好。小心嫩草吃不動,被別的牛給啃了。他現在最聽不得草啊綠啊,一聽就兩眼發黑。 身邊的張大人示意他不要再爭,“劉大人,莫要再言。大都督同裴二姑娘的事豈是你我能置喙的,指不定大都督過幾日便會上侯府提親。” 張大人有意向宣平侯賣好,宣平侯并不領情。 他不想同張大人說話,索性不接這話。 誰知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后面過來,“我正欲擇一良辰吉日上侯府提親,裴侯爺,你看明日如何?” 宣平侯嚇一跳,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公冶楚已經到了跟前,霸氣外露氣勢迫人。他那張冷漠的臉上不見半分喜氣,知道的以為他是在主動提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打上門找人算賬。 “好,好。”宣平侯還能說什么,他也說不出什么來。他總不能拒絕吧?既然不能拒絕,那自是公冶楚說什么是什么。 前頭還諷刺宣平侯的劉大人呆若木雞,等到公冶楚出了金華門,洪將軍才敢笑出聲來。一邊笑一夸張地捂著肚子。 “真是笑死我了。劉大人你聽到沒有,大都督說明日上侯府提親。” 有人恭喜宣平侯,一時間氣氛很是熱絡。唯有那劉大人被晾在一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這些臣子都不怎么把皇帝放在眼里,但一個個懼公冶楚如虎。劉大人之所以敢奚落宣平侯,正是因為不在意小皇帝,自然也不會在意小皇帝認的干娘。 眼下一聽公冶楚要上宣平侯府提親,他的心又涼又怕。不僅他如此,那位張大人也沒好到哪里去,心里已是后悔莫及。 宣平侯和同僚們客氣過后,隨眾人一起出宮。 宮門外,公冶楚正接過裴元惜遞過來的熱牛乳一飲而盡,冷漠矜貴的氣質讓人一眼便能看到他。 他的面前,少女妍麗如花。手腕上戴著一只上等水頭的玉鐲,正是他送給她的那一只。玉鐲通體碧綠,襯得那如玉般的肌膚更是瑩白。 她故意露出來給他看,心道回去后就收起來。 宣平侯心神還恍惚著,未從公冶楚說要上門提親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一瞧那一對男女,竟是覺得他們無比般配。 論長相大都督自然是好的,權勢相貌都好,論理是再好不過的姻緣。可是一想到大都督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的心焦灼又煎熬。 無奈對方權勢太大,而女兒又喜歡對方,他還能怎么辦? 在他和眾臣的目光中,公冶楚的轎子遠去。 裴元惜真心親自給父親端上牛乳,牛乳溫得剛好。這一次她沒有落下洪將軍,也給對方備了一碗。 宣平侯心情復雜,唯有一聲嘆息。 洪將軍一臉驚喜接過牛乳,連聲夸她,“世侄女好福氣,今天喝了世侄女準備的牛乳,改日我要喝世侄女的喜酒。” 喜從何來? 她看向自己的父親。 宣平侯壓低聲音,“剛才大都督說,明日上侯府提親。” 她聞言怔住。 公冶楚竟然要來真的? 第80章 定親 公冶楚是語出必行之人,第二天辰時出現在宣侯府。 這一夜東都城多少人無眠,多少雙眼睛盯著宣平侯府的大門外。所有人都知道公冶楚不會有虛言,但所有人都還是對此事懷著不敢置信的態度。 別說旁人,便是侯府中人哪個不是如此。宣平侯、康氏和沈氏幾乎全部一夜未睡。主子們尚且如此,更別提侯府的下人。 天還黑著時侯府的門房就伸著脖子望穿秋水,等他看到都督府的轎子停在外面趕緊派人去報給主子。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心中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 霸氣凌天的男子下轎,便是隨意往那里一站都是令人膽戰心驚的存在。紫衣墨發,氣勢傾天。一雙深沉不辯情緒的眼,一張不怒自威的臉。瞧著不像是來提親,而像是來巡視的。 他身后跟著一個黑衣隨從,那隨從頭戴巾帽一臉笑相。侯府門房自是不認得這位隨從,待宣平侯率府中眾人出來相迎時,一見這隨從的模樣下意識要跪。 “在外不比宮中,裴侯爺隨意即可。” 公冶楚發了話,宣平侯慢慢起身。 恭恭敬敬將君臣二人迎進去,侯府的門一關,阻絕那些探頭探腦的各府下人和看熱鬧的尋常百姓。 宣平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康氏沈氏等人也是一臉拘謹。說是來提親的,這樣的提親者上門,女方哪里敢擺半點架子。 公冶楚落了座,商行便坐在他的身邊。父子二人再是沒有言語交流,公冶楚的臉面再是冷淡,亦是改變不了骨子里的親近。 康氏心口一跳,心中震驚。 心道陛下竟然如此親近大都督,大都督也不見任何反感。如此君臣恰比叔侄,難道都是在做戲?若真是做戲,更是令人驚嘆。 枉她虛活這么大的歲數,居然看不出一絲不妥來。暗想著陛下小小年紀不簡單,大都督更是城府深。再一想孫女抽到的那支鳳簽,越發心中不安。 “都坐吧。” 公冶楚的話如同大赦,裴家人這才敢堪堪挨著邊坐下來。他們不像是在自己家中,倒像是出門做客一般。 聘禮很是驚人,流水似的抬進來。最選抬進來的是一對活大雁,這般寒冬季節也不知是從中哪里找來的。饒是康氏見過大世面,也見過皇帝賞賜自己孫女的架勢,依然被震驚住。 既然是上門提親,便得有官媒。 那官媒今天早上才得的信,縮在一旁像個普通婆子,哪里有平時伶牙俐齒的樣。好在她就是個擺設,也沒有要她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