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眼下見了裴元惜,瞧對方這淡然的表情,便覺得不需要那般生氣,看樣子元惜meimei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裴元惜給她倒茶,提出向她請教強身健體的方法。 說到這個,她興致高昂。 兩人一個愿意教一個愿意學,不到半天的時候愣是讓裴元惜學完一套入門的拳法,且像模像樣頗有幾分架勢。 裴元惜仔細想過,身處后宅之中也不是全然的安全之地。閨閣女子身體弱,若真遇事很難自救。她被人拐走過,又隱約感覺后宅之中還有人想害她,自是應當提高警惕。 還有那人…也不知哪日又心血來潮,總之有備無患。 洪寶珠上門一事,侯府各院都關注著。 那些探頭探腦的下人們把兩人在院子里練拳的事情傳回去給自己的主子,只把裴元君和裴元華聽得鄙夷不已。 物以類聚,傻子和蠢貨,倒是絕配。 洪寶珠今天很是盡興,她沒什么朋友,難得有這么一個談得來的。在侯府里吃吃喝喝,還耍了拳,元惜meimei不嫌她粗魯,還熱情向她請教。她的心就像剛吃下肚的冰酪一樣,無一處不舒爽。 告別的時候依依不舍,極力邀請裴元惜下回去將軍府做客。 裴元惜含笑應下,送她出水榭。 路上遇到裴元君,正親自端著一盅湯??捶较驊菑膹N房那邊而來,但是這繞路繞得也有些遠,居然能和她們遇上。 裴元君看到洪寶珠,流露出來的依舊是不屑。 洪寶珠也不是那等不計仇之人,當下嘲諷,“喲,這不是原來的侯府嫡出的二姑娘,現在庶出的三姑娘嗎?這大熱的天還親自下廚,真是孝心可嘉。也不知道是故意做樣子給別人看,還是真的有孝心?!?/br> “洪姑娘,你是客,我不同你一般見識。” “別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同我一般見識吧。”洪寶珠攔住她,“想想以前你們那些人怎么對我的,我還就想和你一般見識了?!?/br> 裴元君又羞又惱,看向裴元惜,“二…二jiejie,你就是這樣縱容你的客人給自己的meimei難堪的?” “你們說什么?”裴元惜一臉茫然,“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有聽清楚?!?/br> 洪寶珠“撲嗤”一聲笑出來,還是元惜meimei絕。 她朝裴元君挑眉,“你們以前說什么人生有三難,這難那難的??晌矣X得還應該說說人生三苦,那三苦之外還應該再添一苦,便是得到又失去。裴三姑娘你以前嫡女當得好好的,自己天天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這個看不起個,到頭來弄半天原來是個通房抬妾的姨娘生的庶女,真真是笑死我了。整個東都城都聽說過這個大笑話,市井街巷無一不津津樂道。往后你再參加什么宴會詩會啊,也不知道旁人會如何說你。” 裴元君氣白了臉,洪寶珠戳中她的痛處。 她何嘗沒想過這些,以往她被人捧著,日后卻要忍受那些人的奚落。更可怕的是,或許她以后再也沒有資格出席那樣的宴會,以前瞧不上的人都可以肆意嘲笑她。一想到這些,她滿心皆是恨。 那端著湯盅的手在抖,她突然斜步過來碰上裴元惜。裴元惜躲得快,沒有被打翻的銀耳湯濺到。 在洪寶珠目瞪口呆的發愣間,她已經羞憤跑遠。 “她…她這是干什么?” 裴元惜眸光微閃,“別理她,左不過是那些伎倆?!?/br> 洪寶珠再是腦子直,約摸也是回過味來,“她不會跑到侯夫人面前告你的狀,說是你打翻的嗎?我的天哪,以前她永遠端著一張臉,高高在上不用正眼看人,同別人說話都是抬著下巴的。我還當她是什么矜貴端莊的世家貴女,沒想到也會使這些不入流的手段。” 難怪洪寶珠會吃驚,裴元君的招數實在是粗爛,好些世家的庶女都不屑這般淺顯的算計。虧得她還當過十五年的嫡女,手段竟然如此拙劣。 其實怪不得裴元君,因為沈氏從沒教過她后宅的陰損之術。她現在用的這些計都是以往自己聽來的,當然有些上不了臺面。 “不用,一點小事而已,我自會解決?!迸嵩У?,望著裴元君的背影目光發寒。 洪寶珠還很擔心,畢竟是她先挑起裴元君的怒火,誰能想這火能燒到元惜meimei身上。她眼里全是內疚,有些臊眉耷眼。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算計你,我去侯夫人面前與她對質。” “無事的,我現在又不傻,豈能由著別人顛倒黑白?!迸嵩а凵窀?,“再說我現在可是母親的親生女兒?!?/br> 洪寶珠一拍腦門,咧嘴一笑,“對哦?!?/br> 送走洪寶珠,裴元惜折身去軒庭院。軒庭院的下人們看到她表情各異,有尊敬的有探究的還有復雜的。 她目不斜視,直接入門。 屋內傳來裴元君委屈的聲音,“母親,我知道二jiejie不喜歡我。我想她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又回去給母親另取一盅?!?/br> 沈氏心情復雜,看到進來的裴元惜不由坐直身體。 “元惜,你快…快到母親這里來。剛好的銀耳湯,你快來喝幾口?!?/br> 裴元君的臉立馬大變。 猶記得以前母親無論有什么好東西,想的第一個人就是她。曾幾何時,她享受著母親獨有的寵愛。而現在這一切,都要拱手相讓他人。 在她取銀耳湯回來時,母親都沒有問她渴不渴熱不熱。她可是母親疼了十五年的女兒,誰知母親說不疼就不疼。 她指甲掐進rou里,痛而不覺。 裴元惜坐到一邊,問:“母親,剛才三meimei是不是和你說,那銀耳湯是我打翻的?” 沈氏面露難色,艱澀點頭。 “母親信嗎?”裴元惜問。 裴元君心提起來,臉煞白無血,“母親,我不怪二jiejie。我知道她對我有氣,也是我自己走得路有點遠,一時之間沒有站穩。” “你確實走得遠,從軒庭院到廚房怎么會經過我的水榭附近。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孝心,還是故意顯擺給我看的?” 裴元君臉色更白,“我…我不太常去廚房,走岔了路。” “好一個走岔路,你怎么不說你也成了傻子?!?/br> 裴元惜突如其來的一句,把沈氏都聽驚了。 “你幾次三番玩這種把戲,不是故意送我玉佩轉頭就誣陷我偷拿你的東西,就是明明自己摔斷玉筆,卻對母親說我自己摔斷的。這一次又故意打翻湯盅,還跑到母親面前來惡人先告狀。如果你只有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我都替母親難過。母親好歹出身侯府,又做了這些年侯府的主母,難道你養在母親身邊就養成這樣一副小家子氣。日后你嫁到別人家,使的都是這些淺顯易被拆穿的把戲,丟的可是整個侯府的臉?!?/br> 沈氏終于緩過氣,心驚的同時又覺得羞愧難當。被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不留情面地說道,她的臉面都要掛不住。 裴元惜的話可謂直接又尖銳,一字一句像扎心的刀子。 裴元君假意替她不平,“二jiejie,你討厭我就罷了,為何要牽扯母親?” 裴元惜眼皮子不動,譏諷道:“我做為你的二jiejie,我還不能說你兩句嗎?我覺得你丟人,還不能訓斥你嗎?當著洪姑娘的面,你玩得一手賊喊捉賊,你當自己還是侯府嫡女,人人都要敬你三分,慣你的壞毛病嗎?” 這話更是半分情面沒有,裴元君再是強忍著羞辱,這下也忍不了。更令她無地自容的是,裴元惜并沒有打算就這么放過她。 “常言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母親你可別指望自己養育她十五年,她就能學會你的那些美德。在我看來她同李姨娘沒什么分別,都是只為自己一己私欲便可隨意算計他人的品性。酸棗樹上結不出蘋果來,望母親悉知。” 沈氏呼吸困難,從小到大她還真沒被別人如此劈頭蓋臉說過。偏偏這個人還是她的親生女兒,是她一生最虧欠的親生骨rou。 她想到最近發生的那些事,心里的那桿秤不知不覺偏向自己的親生女兒。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知道,元君以往小性子頗多。 以前視而不見,是因為元君是她的女兒。 她強撐著難堪問裴元君,語氣頗為嚴厲?!澳愀嬖V母親,是不是你二jiejie說的那樣?不許撒謊!” “母親,我就知道你不疼我了,因為我不是你生的,二jiejie才是。所以現在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會信,你只信二jiejie說的話?!迸嵩罂蓿屑毲迫シ路疬€有幾分裴元惜哭訴的模樣。 又是在模仿她。 裴元惜冷笑,“三meimei,不是誰哭得大聲誰就有理。你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別拿什么親不親生的說事。難道你這是在間接承認,之前母親信你幫你,只因她以為你是她親生的。現在不信你不幫你,皆是因為你不是她親生的?” 裴元君接不了這話,要是認了就表明前兩次的陷害屬實。要是不認,等同于承認所有的一切都屬實。 她心頭大恨,這個傻子為什么會清醒過來! 沈氏嘴里發苦,心里更苦。 裴元惜望過來,看著她,“母親,你信我嗎?” “信?!鄙蚴仙袂橐汇?,爾后堅定回答。 裴元君咬著唇不敢再哭,眼巴巴地看著沈氏。 沈氏的心揪得痛,到底是她疼了十五年的孩子。元君從小到大,何曾有過這般可憐的模樣。但是轉眼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不得不硬起心腸。 裴元惜對裴元君道:“這事我姑且當你一時糊涂,你可知事不能過三,若再有下一次,別怪我不講情面。你到外面去站著,什么想明白什么時候進來。” 這是… 裴元君大恨,這個賤人是故意的。上一回她借著嫡女的身份讓對方站在外面,賤人是在存心報復。 她如何能到外面罰站,那樣一來全府上下豈不把她當成笑話。 裴元惜見她站著不動,道:“三meimei這是不服氣?你說謊成性,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你錯到離譜卻不知悔改,今日我若由著你這般下去,日后你滿口謊言張嘴就來。你在府中還自罷了,如果被別人識破傳開來,我們侯府的百年名聲將毀于一旦!” 沈氏左右為難,一邊是自己疼了十五年的孩子,一邊是自己受盡苦難認回來的親生女兒。手心手背都是rou,偏著哪一個她心里都難受。 有人說生恩不及養恩大,她在元君身上傾注全部的心血,何曾允許過別人如此對待元君。元君自小養尊處優,走到哪里都是人人稱贊。 她曾自信地以為元君被自己教得好,端莊明理,最有嫡女風范。然而這一刻,她不得不反思自己,她真的把元君教好了嗎? “元君,你二jiejie說得有理,你…” “母親!”裴元君哭起來,“你最疼我的,難道你不信我嗎?” 裴元惜不說話,就那樣看著沈氏。 沈氏被她看得心下一片酸脹,悲從中來。“元君,聽你二jiejie的話?!?/br> 裴元君自知逃不過,不甘不愿地出去。站在屋檐下,感覺軒庭院所有的下人都在看她的笑話。炎炎夏日酷暑灼人,她卻渾身發冷心生怨恨。 那個傻子,那個賤人。 明明已經擁有父親和祖母的疼愛,為什么還要來和她爭?她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母親的憐愛,難道這也要搶走嗎? 忙活的下人們不時有人瞄她,她狠狠瞪過去,那些人嚇得趕緊低頭。到底是曾經的嫡女,在軒庭院里余威尚在。 沈氏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總覺得理不直氣不壯,“元惜,元君她…” “母親,你是不是以為我在報復她?”裴元惜問。 “她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你教她是應該的?!?/br> “我知道母親其實并不是完全相信我,你之所以信我是因為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可知我為何不怨你不恨你,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曾經以一個庶女的身份生活十五年,我明明白白看得到你是如何愛護自己的女兒。縱然那個人不是我,亦不能否認你是一個好母親?!?/br> 沈氏不由哽咽,終于哭出聲來。 有時候她希望這個孩子恨她,指責她的過失,她聽不得如此善解人意的話。她的親生骨rou啊,那可是侯府唯一的嫡女。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不用討好任何人。有自尊自傲的資本,有高高在上的底氣。 “元惜,我…對不住你。” “母親,我可以理解你,但你經歷這一切后看清楚元君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她…是有些小性子?!?/br> “不止是有些小性子?!迸嵩蛲饷?,眼神幽幽遠遠,“她的壞在骨子里,你可別忘記她的生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