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李姨娘機關算盡,如果讓那樣的人輕易死去豈不是太便宜。她還想看到她們母女相認的場景,必然是很精彩的。 “母親照顧元君已是力不從心,豈能增加她的負擔。李姨娘是三姑娘的生母,同我也是母女一場。我替她求情,不過是最后全一次我們之間十五年的糾葛。” “姑娘,你心真好。”春月感慨,雙手合十,“好人有好報,怪不得你還能清醒過來,真是老天開眼。” 裴元惜面色無波,或許真是老天開眼吧,她傻了十年還能再清醒過來。但她絕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做一個爛好人。 以德報怨這樣的事情她做不來,以牙還牙才是她的生存原則。 春月看著自家的姑娘,暗道姑娘當真是好了,跟以前太不一樣。以前府里的那些人總嘲笑她侍候一個傻子,現在她家姑娘不僅好了而且還是嫡女,看誰以后還敢笑話她。 “姑娘,侯爺吩咐過讓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你出去吧。” 裴元惜望著帳頂,久久凝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像是天荒地老。 突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飄進來,然后似乎有什么人從窗戶那里爬進來。她并未喊人,而是慢慢從床上坐起來看向來人。 還是那位少年,不過今夜他沒有包裹那如同老嫗一樣的頭巾。玉冠束發,未語先笑,手上拿著一包封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唉,你沒睡。”他湊到她面前,緊緊盯著她的眸,與她不過一掌距離。“聽說你好了,你是不是回來了?” “嗯,我好了。”裴元惜望著他,“你以前認識我?” 如果不認識,為何如此熟稔? “見過。”少年說著,似有些難過地低頭,“我知道你就算回來了,現在也還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沒關系,我知道你就好了,我天天想著你呢。” 裴元惜眼露困惑,眸光微閃。 難道對方是重生之人?她實在想不出自己以后會和這個少年有什么交集。按理來說,他們不應該有什么機緣會建立深厚的感情。 她掩住心里的驚駭,看著他手上的東西,“你又帶了烤榴蓮嗎?” 不知知道她喜歡吃的東西,而且還知道她喜歡的一些小細節。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明明她和他不過一面之緣,她卻像是覺得認識他許久。 這種奇妙的感覺很陌生,她并不排斥。 “是啊。”他快活起來,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床邊,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我知道你愛吃,特意帶給你的,你要吃嗎?” 他對她沒有男女大妨,難道他們以后的關系親密到這個程度了? “嗯…”她有些不忍心拒絕,但她現在哪里有胃口。想了想道:“其實烤榴蓮固然別有一番風味,但這么熱的天若是冰凍過滋味應該更佳。” 少年雙眼一亮,一拍腦門,“是極,是極,我怎么沒想到。下次我就給你帶冰鎮過的榴蓮,說起來我還沒有吃過呢。你說滋味更佳,那想必一定是更美味。” “你也喜歡吃嗎?”她問。 “我小時侯是聞著這味長大的,天生就愛吃。”他像是在回憶,目光中閃現懷念和些許憂傷。 裴元君細思著他的話,眸底幽深。 她示意他把那包東西拿過來,打開一聞,味道甚是懷念。再是胃口不佳,她還是捧場地吃了幾口。 整個內室頓時飄散著難以形容的氣味,少年笑吟吟地看著她吃,一臉的滿足。 “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都喜歡吃這樣的東西,別人總覺得臭,根本不知聞著臭的東西吃起來卻是香的。就好比人的名聲,世人褒貶不一,以為窺一管而知全貌,卻不知事實真相往往出人意料。” 聽他這話,頗有幾分世故。 瞧他小小年紀,也不像是歷經風雨飽經滄桑之人,實難想象這樣的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是他心里切實的感悟。 “是不是覺得我說得有幾分道理?”他笑起來,“其實我并不是很在意別人說我什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不會管那么多。” 倒是一個率性而為的人。 他說起一些野聞趣事,說到海外有國,居地之人或是金發碧眼或是面如炭色。又說那海外之地盛產各物,皆是凌朝未有。 “便是這榴蓮,亦是海外之地產的。因為我喜歡吃,所以我專門遣人駐守在那里。你若還有其它想吃的,我一并讓人尋來。” 她自知語多必失,在未知他人底細之前不可表現太過熟絡,自是推說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不經意卻看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失落。 少年臨走的時候,還點了一支香。說是這香能散榴蓮的氣味,半個時辰之后就會散得干干凈凈。 她盯著那半開的窗戶,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日后同這少年之間的牽扯。 思量無果,闔上雙睛。 少年離開之后,一路走街越巷,后面跟著數十條忽隱忽現的影子。他熟門熟路地進了大都督府,大搖大擺地直接闖進公冶楚的書房。 幾乎不用抬頭,公冶楚就知道來人是誰。 桌案上是堆成小山的折子,桌案后是雅俊孤冷的凌朝大都督。如此深夜,他還埋首批閱折子。自從景武登基那日起,這幾乎是他生活的常態。 一聞到那味,冷山般的眉微微皺起。 “她醒了,你知道嗎?”少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沒坐相。 公冶楚抬眸,看他一眼。 他聳聳鼻子,“你就一點不好奇,她醒來后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個傻女么? 公冶楚一點也不好奇。管她是不是真傻,是裝傻還是其它,他都不感興趣。后宅女子多詭計,他向來不喜。 “陛下深夜還在宮外不安全,臣現在就派人送陛下回宮。” 少年正是景武帝商行,前幾日才從避暑山莊回京。做為一個不愛洗澡怕出汗的人,他最喜歡的就是待在冰盆充足的室內。 這么悶熱的夜還在外面行走,可不多見。 商行聞言,小聲嘀咕,“不用送了,回宮的路我又不是不認識,我等會自己進宮。我都跟你說過很多次,你以后肯定會喜歡她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公冶楚眉頭皺得更深,皇帝總喜歡在他面前瘋言瘋語,他已是見怪不怪。但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喜歡別人,尤其還是那么一個女人。 “陛下該學親政了,免得朝臣說臣只手遮天。”他說著,深深看商行一眼。 商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都死在他的手里。商氏血脈的血流淌在他的劍下,他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些死不瞑目的商家人,以及還能聽到他們怨毒的咒罵聲和哀切的求饒聲。 唯有眼前的皇帝,是他唯一饒過之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對方被他從水里救出一條命后對他的依賴,或許是他對那個皇位并沒有多大的興趣。 總之,他留了商家一條血脈推舉為帝。 天下人都在猜,他什么時候篡位。 這個少年,難道就沒有想過嗎? 商行不在意地擺手,“那些事你處理就好了,我們之間分什么你我,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真是替你們著急,要不是我不能插手不能干預,我真想給你們賜婚…” “陛下,夜深了,你該回宮了。”公冶楚打斷他的嘟噥聲,斂下的眸中一片深沉,不知是否相信他這么信任自己。 他不服氣地嘟起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我說什么你都不信,等有一天你愛她愛到無法自拔,你就知道厲害了。” 無法自拔? 又是這樣的胡話。 皇帝總是面前胡言亂語到底是何意?商家背信棄義,又怎么養出真正賢良的君王。必是故意瘋言瘋語,小小年紀倒有幾分詭計多端。難道是故意把自己同那個傻女聯系到一起,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那個傻女是誰的人? 公冶楚不理他,重新埋首在書中。 他依依不舍地往外走,見對方不留自己,只覺得滿心滿眼的惆悵。望著漆黑的天幕,老氣橫秋地嘆一口氣。 “連個屁的苗頭都沒有,還真是看不出來他們以后會相愛的樣子。” 唉。 真是愁死個人。 他走后,公冶楚出現在他剛才停留的那個位置。 黝黑的夜,偶爾幽幽有一絲涼氣。他一身的墨紫,與黑夜融為一體。黑暗中一條人影悄無聲息閃現,跪在他的面前。 “主子,陛下說了一句話:連個屁的苗頭都沒有,還真看不出來他們以后會相愛的樣子。” 他略微垂眸,人影消失。 相愛? 他和那個傻女,簡直是荒謬至極。 小皇帝莫不是以此來混淆他,借著那看似瘋言瘋語的話來擾亂他的心神,以達到將來從他手中奪權的目的? 真是天真。 漆黑一片的暗,如同多年前的那個濃黑的夜。夜風中摻雜著血腥之氣,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 那些尸體之中,有他的父母、他的兄姐、叔嬸、堂弟堂妹還有府中的奴仆下人。令人欲慪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血腥氣與泥土的氣息混在一起,最終成了東都城外一處無人知的尸坑。 年幼的他站在那尸坑之前,立下此生唯一的誓言。 公冶家的血,要用商家的血來償。 多年以后,他終于報仇。那一夜商家子孫的血如果當年一樣,飄散在整個東都城的上空。血洗過后的太凌宮人鬼噤聲,他獨自一人幽步其間如無人之境。 這天下是他公冶家的先祖打下來,商家人不知感恩反倒卸磨殺驢,活該有那樣的下場。 妄想用一個傻女來亂他的心神,小皇帝當真是可笑得很。他豈是那等容易被人影響左右之人,又豈是那等沉迷美色之人。 亂他心者,當誅! 夜魅如鬼,樹影人影皆綽綽。 裴元惜還沒有睡著,忽然感覺有風進來,還有濃烈的殺氣。那殺氣太過霸道,絕對不可能是尋常的奴仆。 她的院子里,有丫頭還有婆子,外間還睡著春月。便是大聲呼喊把他們叫來,也不過是多送幾個人頭。 誰要殺她? 竟然如此大的手筆。 她雙手死摳著床單,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殺氣一步步逼近,她似乎聞到一絲有些熟悉的氣息。 來人的目光固定在她的臉上,像是無數支冷箭從她的耳旁掠過,她仿佛能感覺自己臉部的冰涼。 為什么不動手? 不僅沒有動手,她還能感覺到殺氣在慢慢消散,最后隨著殺氣的消失還是那一絲在別處聞到過的氣息。 一刻鐘的時間而已,她如同經歷一場生死大劫。劫后余生般睜開眼睛,室內已經空無一人。門窗完好,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感覺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