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好害怕,害怕失去原有的一切。 “母親,我是你的女兒,我才是你的女兒……”她反反復復地重復著這句話,仿佛只要這句話說多了,她就依然還是侯府的嫡女。 那一聲聲母親聽在沈氏的耳中無異于刀割,疼了十五年的女兒到頭來卻是別人生的。她心痛她自責,她簡直生不如死。 香芒扶她坐起,說了她暈倒之后發生的事。在她暈倒過后沒多久,李家的那個侄女被帶到侯府,確實長得和裴元君有幾分像。 沈氏早已料到,無聲地流著淚。 外面裴元君的聲音不斷,哽咽著哀聲喚著母親。她痛苦地揪著心口,恨不得把心剮出去,那樣就不會痛不會難受。 最終,她還是心軟了。 “讓她回去休息,別跪了?!彼愿老忝?。 香芒出去,裴元君眼中頓起希冀,“母親是不是醒了,她是不是要見我?” “姑娘,你先回去歇著,有什么事明日再說?!?/br> 明日? 裴元君不想等明日,她害怕明日的到來。明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侯府的嫡女,她的生母是李姨娘。整個東都城的人都會笑話她,那些平日同她交好的貴女們更會看不起她。還有她和長寅哥哥的婚事怎么辦? 她不敢等。 “我要見母親,母親…母親,我是元君,我是你最疼的女兒啊。” 有那么一瞬間沈氏真想沖出去,她想說無論是不是她生的,她養了十五年那就是她的女兒。可是一思及她的親生女兒這些年受的罪,她又氣又恨。 老天為什么如此對她。她聽著香芒在勸,聽著元君那一聲聲讓她心碎的呼喚,恨不得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裴元君的聲音越來越尖利,香芒的苦口婆心不起半點作用。 內室的沈氏悲傷地流著淚,心下一片蒼涼。 突然裴元君沖了進來,香芒根本攔不住她。她撲到沈氏的身上,哭得是哽咽抽搐。“母親,母親,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啊…你不是最疼我的嗎?” 沈氏心苦嘴苦,想推開她,無奈她實在是抓得緊。 她不敢放,這是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人。沒有母親的疼愛,在這侯府內宅以后怕是連下人都敢欺她。 “母親,我不管誰生的我,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母親,我誰也不認。” 這話倒是和裴元惜說的那話有異曲同工之處,但聽在旁人的耳中完全不一樣。裴元惜是不在意自己的嫡女身份而說出那番話,而裴元君則是不想放棄自己的嫡女身份才有這樣的話。 連香芒都能看出裴元君的心思,何況是沈氏。 沈氏知道裴元君在說這番話時是有幾分真心的,到底是自己疼了十五年的女兒,母女的感情怎么可能說斷就斷。 這十五年來,她寵著元君護著元君,可謂將全部的心思都花在元君的身上。十幾年的心血一朝付錯,她又何嘗愿意接受。 “無論你是誰生的,我…都是你的母親?!?/br> 這是事實。 裴元君要的不是這句話,她要的是母親一如既往的疼愛?!澳赣H,我不想離開你,我要一直陪在母親的身邊?!?/br> 沈氏的心又痛起來,牽扯著掙扎著鮮血淋漓。 最后她說了一個好字。 以嫡換庶,放在哪個后宅都是不可姑息之事。 康氏和宣平侯忙到大半夜自是不必細說,細審之下更是心驚。沈氏生產那日,康氏恰好不在府上,她出城禮佛了。而更巧的事,那一日宣平侯去接她,在寺中住了一晚。 母子二人回府時,府中已添了兩位姑娘。 若不是鬧出這事,恐怕母子二人都不會往深處想。如今看來李姨娘是故意挑在那一日動手的,聽勞mama的回憶,那一天李姨娘還挺著肚子給沈氏布菜,一直侍候沈氏用完膳才離開。 到了夜里,沈氏就發動了。 只怕兩人前后發動生產,都是有預謀的??凳仙踔翍c幸裴元惜傻了十年,否則早已被李姨娘加害。 李姨娘是無論如何審問,都不再開口說一個字。她像個死人一樣,面色灰敗兩眼緊閉。既不爭辯也不解釋。 這是打定主意裝聾作啞。 “你不是打量著元君的那番話我們會在意,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康氏焉能看不出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擺出這副模樣,不就是想混淆真相。別白費心了,就憑你對元惜做的那些事情,你敢說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李姨娘的眼毛似乎動了一下,并未睜開眼睛。 康氏又道:“元君是侯府的姑娘,你再有千般不是,侯府也不會不管她。不過她有你這么一個生母,日后必定婚事艱難,昌其侯府那門親事別再想了?!?/br> 李姨娘猛然睜開眼,呼吸急促。 宣平侯厭惡地別開視線,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這個婦人。他的元惜,多么好的一個孩子,就算不是她親生的,她也不應該那么害人。 “夫人那般疼愛元君,你心里沒有半點愧疚嗎?” 李姨娘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嘲諷,重新閉上眼睛。 愧疚? 當然不會有。 她不相信林氏的話,堅持認為自己也是侯府的姑娘。既然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么她是奴才別人是主子。 “看你這樣子,是死不知悔改?!毙胶畛林?,厭惡更深。 這時,沈氏扶著香芒的手過來。 主仆多年,沈氏自認沒有虧待過她,“為什么?縱然你換了我的孩子,你為什么不能對她好一點?” 還能是為什么?當然是因為怨恨。誰讓那個孩子太聰明風芒太過,已經得到侯爺的喜愛。她做了半輩子的奴才,她的女兒不僅要當主子,她還要讓那個孩子像她一樣給她的女兒當奴才。 這些年來,她天天去軒庭院,為的是什么? 一是為了能日日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二是籌謀夫人憐惜那個孩子,讓那個孩子成為女兒的陪嫁媵妾。 那天她聽到那個孩子的話后,是多么的欣喜,欣喜多年的謀劃終于要實現。誰知欣喜來得太快,去得也太快。 那個孩子,明明是個傻子居然不肯做妾。她怎么能允許!所以她一念之下打翻燭臺??吹胶顮敽痛蠊佣季S護那個孩子,她的心都涼了。 她為什么要對那個孩子好?她從來沒有這一刻希望那個孩子早死了。 沈氏哭到抽搐,“如蘭,你這么害我…你讓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哪?” 她的女兒,還有元君,她要怎么辦? 康氏拍拍她的背,“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元君是庶女,以后就按照庶女的規例。元惜是嫡女,自是要恢復嫡女應該有的體面?!?/br> 李姨娘的身體微微震動,頭垂著。 宣平侯道:“元惜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日后你盡力補償才是?!?/br> 沈氏腫著一雙眼,拼命點頭。 勞mama身為貼身婆子竟然犯了如此大的疏忽,依照康氏的意思那是要被發賣出去的。沈氏出聲阻止,替勞mama求情。 勞mama哭得死去活來,拼命說自己應該受到懲罰,說自己有錯自己大意,最后勞mama只被罰了一年月錢打個二十個大板,照舊還在軒庭院里當差。 至于裴元君,沈氏想了一下,同康氏說起暫時先不搬動,還住在軒庭院。 “你可想好了,元君還留在你身邊,你怎么和元惜相處?”康氏問她。 沈氏恨李姨娘,怨自己粗心,但她對裴元君是真的遷怒不起來。十五年的母女情深,豈是說散就能散的。 “母親,我這心還亂得很,我不知道怎么辦…我真的不知道…元君有什么錯,我的元惜那么可憐…” 康氏一聲嘆息,孩子們能有什么錯,錯的是李氏那個婦人。 按宣平侯的性子,李姨娘活不過今晚??凳嫌锌剂浚钍媳仨氁?,但不應該是今夜。左不過多活幾日,到時候處理起來更干凈利落。 事情了結時,裴元惜來了。 宣平侯忙問:“你頭還疼不疼,怎么不好好歇著?” 裴元惜哪里睡得著,她的頭倒是不疼。 沈氏眼巴巴地看著她,她中規中矩地行禮喚著母親。在聽到勞mama的處理結果和裴元君依舊住在軒庭院里,她并不覺得意外。 母親必然還信任著勞mama,必然還會對裴元君存在母女之情。她穿越而來,一睜眼就親眼看到那樣的事。然而她不可能告訴別人,別人也不可能相信,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 康氏憐惜道:“這件事情我和你父親已經查明,你安安心心地養傷。日后你就是咱們侯府嫡出的二姑娘,缺失的東西祖母都會補給你。” 裴元惜搖頭,“祖母,父親,我并不在意這些,以前什么樣子以后還什么樣子。我只是想來看看姨娘,我還有些話想同她說?!?/br> 宣平侯聽不得她這樣的話,更加恨李姨娘。 都鬧到這個份上,他的元惜還想著來看這個婦人,可見是一個多么心善的孩子。李氏這個婦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為何如此狠心 李姨娘在聽到她的聲音時,已經睜開眼。那枯敗的神情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看向她的眼神也是那么的詭異。 她倒是不怕,走得近近的。 一個被捆了手腳的人,有什么可懼的。 “姨娘?!彼p聲喚著,像是沒有一絲隔閡。 李姨娘看著她,竟然還露出一絲欣慰,“三姑娘還能來看我,我真是很高興。別人怎么說姨娘,姨娘都不在意,姨娘只盼著三姑娘日后一生平安?!?/br> 還叫她三姑娘,怕是還以為有機會翻盤。 “姨娘放心,我是宣平侯府的姑娘,我們裴家昌盛百年,我定然是會一生平安的。姨娘曾對我說,希望我像你服侍夫人一樣,以后服侍元君,這一點恕我不能辦到。我既然是侯府的姑娘,便不能允許自己低三下四如同下人一樣。再者元君雖然養在母親膝下,卻是我的meimei,我豈能像奴婢一樣侍候她?” 她一字一字,并不見有什么怨恨。像是掰開一件事情娓娓道來,期間連情緒的起伏都不明顯,唯有淡淡的憂傷。 康氏離得有點遠,這話倒是聽得清清楚楚,別提有多憤怒。 好一個李氏,原來以前就是那么教元惜的。讓一個姑娘給另一個姑娘當下人,虧她想得出來。此等毒婦,不能再留。 李姨娘面色猛然哀沉,不等她要說什么,裴元惜哭起來。 “姨娘,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為了自己的女兒,你想讓你的女兒當嫡女,你不想讓她當庶女??墒乾F在事情暴露了,你告訴我,你之前說的那什么福薄之命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元君她該怎么辦?” 康氏一個激靈,看向李姨娘。李姨娘如果說真的,那么福薄的就是元君。如果她說假的,證明她此前就是在騙人。 李姨娘道:“信則有,不信則無,三姑娘問我也是白問?!?/br> “我知道姨娘肯定不會說實話,我只是擔心元君。她突然從嫡女變成庶女,還擔著那樣的一個福薄的名聲。她肯定還不知道姨娘你給她尋過一個夫婿,她要是知道該多么難過?!?/br> 李姨娘的眼神變得可怕起來。 裴元惜像是一無所知,聲音哀傷低啞,“姨娘,我知道你一生都在為元君謀劃,你讓她占著我嫡女的身份,讓她享受原本屬于我的榮寵。只可惜眼下事情敗露,昌其侯府是無論如何不要聘她的。別說是侯府,便是一般的人家,怕是也會退避三舍?!?/br> 李姨娘可怕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澳恪恪愫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