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腓特烈得出一個結論:普魯士若要取得大國地位,領土必須連成一片,為此必須擴張,除此之外不需要其他的政治或道義理由。我軍戰斗力非他國可比,而且隨時可以投入戰斗。一句話,四周鄰國不是我們的對手。29腓特烈就是以此為由,在1740年攫取了一直屬于奧地利的富饒的西里西亞省。他認為西里西亞是一個地緣政治問題,而不是什么法律或道義問題,因而與法國(利用普魯士抗衡奧地利)結盟,并在1742年的和平協議中將西里西亞據為己有。普魯士的領土面積和人口因此幾乎翻了一番。 自從1713年《烏得勒支條約》結束了路易十四的稱霸美夢后,歐洲體系一直平安無事,而現在腓特烈為奪取西里西亞再次在該體系內挑起戰端。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于是起而應付對現存均勢的挑戰。為了被歐洲秩序接納,成為該秩序的一個新成員,普魯士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場持續7年的災難性戰爭。這一次,舊的同盟關系完全顛倒了過來。腓特烈昔日的盟友試圖挫敗他的企圖,而他們的對手則想利用普魯士紀律嚴明的軍隊為自己謀利。地處遙遠、披著神秘面紗的俄國首次卷入了一場事關歐洲均勢的戰爭。就在俄國軍隊兵臨柏林城下、普魯士瀕臨戰敗之際,葉卡捷琳娜大帝的猝然去世救了腓特烈。新沙皇一直是腓特烈的崇拜者,他即位后,俄國退出了戰爭。(1945年4月在柏林作困獸之斗的希特勒一直等待當年所謂勃蘭登堡王室奇跡的重演。羅斯福總統去世后,戈培爾告訴希特勒這一奇跡發生了。) 神圣羅馬帝國只剩下了一個空架子,也沒有再出現一個想獨霸世界的國家。各地的君主幾乎人人自稱君權神授,沒有哪個大國對此提出挑戰。同時這些君主也承認,上帝同樣也賦予了眾多其他君主統治權力。戰爭的目的不再是推翻現存的政府和體制,或是把一個新的國際體系強加給各國,而是實現有限的拓土目標。囿于傳統,君主既不能強行征兵,也不能肆意增加賦稅。戰爭對平民百姓的影響遠不及慘烈的三十年戰爭或200年后技術和意識形態帶來的后果。18世紀演繹的均勢像是一個大舞臺,形形色色的人生和價值觀喬裝打扮后粉墨登場,鬧哄哄地上演了一出出赤裸裸的自我標榜之戲30。權力的行使受到了限制,因為各方知道,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不容任何人稱霸。 穩定的國際秩序的一個優勢是各方觀點一致。維護18世紀歐洲秩序的政治家是一批貴族。他們對諸如榮譽和責任這樣的抽象概念的理解毫無二致,而且在一些基本觀念上也認識一致。他們代表了同一個精英社會,講同樣的語言(法語),出入同樣的沙龍,在他國首都追香逐玉。國家利益自然各不相同,但在一國的外交大臣可以為別國君主效力的世界里(直到1820年,俄國的每一任外交大臣都被他國宮廷延聘過),或一塊領土可以因為一次聯姻或某人偶然繼承王位就改變其民族歸屬的世界里,人們自然而然地有各自目標大同小異之感。31人們對合法性有著共同的認識,對國際行為規則心照不宣,在這樣的大背景下,18世紀上演了一出出權力博弈的大戲。 這種共識不僅僅是為了恪守禮儀,而且反映了一種共同的歐洲觀所包含的道義觀念。在后人眼中的啟蒙時代,歐洲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和生機。新的科學和哲學成就開始取代已經四分五裂的歐洲傳統和信仰。在物理、化學、天文、歷史、考古、制圖等眾多領域內,人類認知的突飛猛進激勵了新的世俗精神,發現自然界一切尚不為人所知的規律被認為只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1759年,代表著新時代精神的博學多才的法國杰出學者達朗伯寫道: 簡而言之,從地球到土星,從天體演變史到昆蟲進化史,自然哲學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幾乎一切其他領域的知識都面目一新hellip;hellip;新的理性思維方式的發現和應用,新發現激發的熱忱,對天地造化之產物;人類思想的贊美,凡此種種帶來了思想上的發酵。發酵的思想如決堤河水,漫向四面八方,把一切障礙席卷而去。32這一發酵的基礎是新的分析精神和對一切前提的嚴格檢驗。對一切知識的探索和歸納總結;1751~1772年達朗伯參與編寫的28卷《百科全書》就是一個象征;給了我們一個可知的、揭開神秘面紗的宇宙。人是宇宙的主角和解釋者。達朗伯的同事狄德羅寫道:強烈的求知欲與渴望增進人類福祉的激情33融合在一起。理性將挑戰謬誤,把嚴謹的原理作為與謬誤針鋒相對的真理的基礎,并借此推倒泥糊的大廈,清掃陳年的積塵34,把人類帶上正途。 新的思維和分析方法不可避免地被用于統治、政治合法性和國際秩序等概念。政治哲學家查理middot;路易middot;孟德斯鳩男爵將均勢原理應用于國內政策領域,提出了權力制衡的概念,日后被吸收到美國憲法中。孟德斯鳩接下來又開始研究歷史哲學和社會變革的機制。他研究了不同社會的歷史后得出結論,歷史事件從來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內在原因。借助理性可以發現這些內因,并且要為了公眾的利益塑造這些內因: 主宰世界的不是運氣hellip;hellip;每一個君主政體內都活躍著思想內因和自然內因,它們決定了政體的興衰存亡。一切(看上去像是)偶發事件都是這些內因的結果。每當一國因一場偶然的戰役;即一個特定原因;覆滅時,還存在一個導致該國因一場戰役覆滅的一般原因。簡而言之,整體局勢的發展決定了具體事件的走向。35德國哲學家康德也許是啟蒙時代最偉大的哲學家。他進一步發展了孟德斯鳩的思想,提出了永久和平的世界秩序觀。在普魯士舊都柯尼斯堡蟄居的康德對世界做了一番思考,把眼光投向了七年戰爭、美國革命戰爭和法國大革命。從天下大亂的局勢中,康德居然看到了一個新的、更祥和的國際秩序的模糊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