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就在今天, 道倫伯爵派出了被馴服的鷹,給卡薩爾·莫蘭送來了信:之前去往河對岸的士兵們還有三個人活著。 道倫伯爵聲稱,他已經在教士們的幫助下摸清了“傳染病”的傳播規律。 每次發病的進程都是由兩個人推進的。一人開始發狂,另一人會陷入昏迷;發狂的人死亡, 昏迷的人就會醒過來接替他發狂的“任務”,然后引發第三者的昏迷…… 病人都是隨機產生的,目前追尋不到什么明顯的傳播途徑。但, 值得慶幸的是,如果能第一時間控制住發狂者,那一天內只會有一個發狂者和一個昏迷者,其他人不會有任何不適。只是最多一天一夜之后, 發狂者就會吐血而死, 緊接著又會出現新的犧牲者。 但一天只死一個人,已經是他們把損失壓至最低的結果了。 死亡的陰影就這樣,從一個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卻絲毫沒有痕跡可尋。 這明顯已經超越了普通的傳染病范疇。 這是詛咒。 道倫伯爵原本以為這是軍團鎮壓他們的手段, 直到卡薩爾派了一支小隊前來, 道倫伯爵才恍然, 這也不是出自軍團的手筆——因為他相信卡薩爾·莫蘭治軍多年的名聲,相信卡薩爾不會在明知詛咒泛濫的情況下還派自己的軍士來送死。所以這必然不是卡薩爾為了獲取軍功而做的惡事。 道倫自己心里也有數,莫蘭家的軍團砍他跟砍瓜切菜一樣,沒必要搞出“詛咒”來糟蹋這片領地的名聲……要知道,將來繼承這片領地的也是莫蘭家的子孫,之前被捉住的那幾個軍團士兵已經把國王的承諾都給抖出來了,也進一步打消了道倫伯爵對卡薩爾的懷疑。 總之,現在有人在暗算卡薩爾·莫蘭的軍團、殘害道倫伯爵的親友子民,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們才是同一條陣線上的。 道倫伯爵來信主要就是為了求情。他愿意主動投降,放棄伯爵之位和他的領地,但是也希望卡薩爾·莫蘭能解決詛咒的事,救剩下的人。 ……本來嘛,就算被抓住,會處以死刑的也只有道倫伯爵本人以及那些窮教士,剩下的要么坐牢要么勞改要么流放,都還有轉圜的余地,這幾千叛軍不至于都死光。 道倫伯爵:“只要您能解除詛咒,救下您這幾個幸存的士兵,也救下我城堡中剩下的活人,讓他們有活著的機會接受審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卡薩爾·莫蘭看了這封信之后沉默了很久。 道倫沒有讓人把尸體再丟到河對岸來,其實就已經顯示了他的誠意。何況他說的也沒錯,軍團和叛軍之間的戰爭不應該有第三者的詛咒插手。即使道倫不提條件,卡薩爾也會想盡辦法平息這場詛咒。但道倫偏偏主動開口了,倒讓卡薩爾覺得這人還真算個人才。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把每天的傷亡縮小至一人也就算了,河對岸至今沒有出現大規模的亂象,可見道倫伯爵有治理領地的才能。且他愿意放棄負隅頑抗,只希望減少犧牲者,看來人品也堪為貴族。 ……可惜的是,他偏偏要掀起叛亂。 “我覺得,道倫伯爵也算個明白人。”卡薩爾·莫蘭評價道。 “那……”他的下屬猶豫了起來。 道倫伯爵已經言明了這是“詛咒”,也就是和魔法有關。長了腦子的人都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可偏偏奧德里奇是教皇派來的,還偷偷摸摸地升了主教…… 卡薩爾·莫蘭身為領主,是無權給主教治罪的。除非—— 就在卡薩爾沉思的這片刻,忽然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他的小兒子伯里恩毫無形象地疾跑了過來,風吹得他頭發亂糟糟的:“父親大人!你猜誰來了?!” 卡薩爾·莫蘭從他異常興奮的表情里找到了答案。 但是他的大兒子戈爾多目前在王都做主教,一般是不會被允許前往戰場的,所以肯定是偷偷溜過來的…… 然而,伯里恩,這個使劍和槍都出神入化的半大小子,卻揮著手喊道:“父親大人,我哥來了!” 卡薩爾·莫蘭:“……” 卡薩爾·莫蘭有些頭疼。 “……你可以再喊得大聲一些。”遠處飄來一個陰測測的、略微咬牙切齒的聲音,“最好讓河對岸的人也聽見我跑到這里來了。” 說這句話的正是戈爾多。 他為了抓緊時間趕到這里,加強魔法和加速魔法不要命地往自己和馬的身上甩,但魔力充沛就是這點好,他一路上不斷刷血刷狀態,馬和人都沒有什么明顯的疲憊,現在馬兒就自己在山坡的草坪上溜達著吃草,看起來比戈爾多剛把它牽出馬廄的時候都精神…… 只是戈爾多已經扎扎實實幾天沒睡了,一直在馬上顛簸,踏上土地的時候難免有點輕飄飄的不適感,跟暈船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現在最不希望聽見吵鬧聲,而伯里恩卻一路大呼小叫,讓他恨不得再上手把這個弟弟揍一頓。 伯里恩:“……” 似乎終于察覺到哥哥心情不佳,伯里恩一秒認慫,輕輕咳嗽了兩聲,閉嘴了。 戈爾多瞥了他一眼,讓他安安分分地呆在原地,然后上前幾步行了禮:“父親。” 卡薩爾·莫蘭輕輕嘆息一聲,把他抱進懷里拍了拍后背,然后才放開他。 伯里恩微笑著站在一邊,看著兩個優秀的兒子并肩而立,卡薩爾心里也寬慰不少。 “你怎么來了?”卡薩爾·莫蘭問道。 “……擔心你們。”戈爾多無奈地說,“知道教皇把奧德里奇·芬恩派到這里來,我就知道有哪里不對勁了。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怪事?” 卡薩爾·莫蘭把這兩天發生的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順便把道倫伯爵送來的信給戈爾多看了。 “你覺得,道倫的話有幾分可信?”卡薩爾問道。 “從詛咒來看,他倒是摸對了規律。”戈爾多斟酌了一會兒,“但他保證自己會投降,這話就不知道有幾分可信了。” “就算他不投降,他不也沒有生路嗎?”伯里恩問道。 “這可是掀起了叛亂的人。他心里本就懷揣著失去親人的恨。現在一場天降的詛咒,他的親朋好友以及追隨者又不知道死了幾個……你要是他,你能這么心甘情愿地赴死?”戈爾多抖了抖信紙,慎重地說道,“如果主動權一直掌握在我們手里,我們當然不必擔心什么。但局面一旦有了變化,難保他會隨時反撲。” 伯里恩疑惑地說:“所以……?” “請父親讓被馴服的鷹給他回話吧。”戈爾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點笑意,“解除詛咒當然勢在必行,但是需要他的幫忙。” 伯里恩咋舌,有些遲疑:“……咱們和叛軍合作?這行得通嗎?” “行不通也得行得通。”戈爾多瞄了一眼河對岸的城堡,“奧德里奇·芬恩注定會死在這片戰場上,從他為教皇播撒詛咒開始,他就注定不可能活著回去。教皇想把這盆臟水潑在我們身上,當然不能讓他得逞。” 戈爾多簡單解釋了一下詛咒的真實面目,伯里恩聽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奧德里奇也會死?他圖什么啊?” “也許教皇根本沒把真相告訴他。總之,我們得讓奧德里奇死在叛軍手里。”戈爾多對卡薩爾·莫蘭說道,“少不得需要道倫和我們打配合了。” 卡薩爾·莫蘭沉思片刻:“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那只鷹呢?”戈爾多問。 不久,就有軍士把那只從河對岸飛來的鷹給帶了過來。它看起來精神很好,像個大爺似的耀武揚威,但在之前從未張開翅膀飛上天過,明顯是在等卡薩爾他們的回信,倒是很有職業素養。 戈爾多摸了摸這只鷹的羽毛,成功得到了對方的一頓乖蹭——這副堪稱諂媚的模樣令人大跌眼鏡。 戈爾多隨手在它身上下了個標識魔法,保證這只鷹不會找不著他們,還用魔法在半空中寫了幾個字,光芒融入了它的身體之中。 金色的魔光在蒼鷹澄澈的眼中一閃而逝。 收到回信后,蒼鷹振翅高飛,一會兒就不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來回傳信還需要一些時間, 伯里恩打算把戈爾多領到他的營帳里稍作休息。 “哥,你要不要睡一會兒?”伯里恩湊到戈爾多身邊問。 “我還行,勉強撐得住。”戈爾多揉了揉眉心, “但有個跟我一起來的, 他快撐不住了,你幫忙安排個休息的地方吧。” “還有人跟你一起來?誰啊?”伯里恩好奇地說道,這個關頭跟在戈爾多身后的, 不是親密的朋友就是最值得信賴的屬下, 伯里恩雖然在戈爾多那里住過一陣, 但還真不知道有這么一號人存在。 等他真的見到那位過跟著戈爾多一起來的“朋友”之后,他驚訝地舌頭都快打結了—— “公、公爵……” 金發藍眸的德蒙特雖然也只穿了身和戈爾多差不多的普通獵裝,但還是掩蓋不住他金尊玉貴的氣質。這位王室繼承人面如菜色,可以看出他在強撐精神、維持風范, 但眉間還是透著遮掩不住的疲憊。 “出門在外,咱們就一切從簡吧。”戈爾多和德蒙特商量道,“您還好嗎?需要我再給您刷個魔法嗎?” “不必。”德蒙特婉言拒絕, “我休息一會,馬上就好了,就不要浪費您的魔力了。” 他的體質出乎意料地不錯,幾天的奪命疾馳, 他一直綴在戈爾多后頭, 居然一直沒有落到后面去,就憑這點,戈爾多也蠻欣賞他的。 伯里恩眨了眨眼,一把將戈爾多拉到一邊去, 有些抓狂地說道:“你說要招待的朋友就是他?!你們什么時候搭上線的?” 幾年前, 他也是見過這位公爵的, 公爵陰晴不定的性格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陰影。 前不久,他還在王都的時候,也和戈爾多一起參加過公爵的宴會——那時候戈爾多和公爵還沒那么熟吧? 就在伯里恩疑惑的這幾秒鐘里,戈爾多伸手敲了敲他的頭:“問這么多干嘛,就當是我的朋友。你幫忙安排一下就行了,也不用擔心太多。” 伯里恩咋舌:“這可是公爵……”他暗地里瞥了德蒙特一眼,發現后者除了有些疲憊之外,真的沒有任何不情愿的表情,且看起來也沒有之前那么端著架子了…… 伯里恩不禁感慨,果然,戈爾多是無敵的,連德蒙特公爵這種人物也愿意為他折腰啊! 德蒙特和伯里恩走遠了,戈爾多則和卡薩爾一起又和道倫交流了幾個來回——多虧了戈爾多順手加上的隱匿魔法,這只鷹在河岸上方來來回回地傳信,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 又是一天的傍晚。 天色昏沉。 奧德里奇·芬恩坐在自己的營帳中,晶瑩剔透的酒液從亮銀色的酒壺被倒入雕花的銀杯里,杯柄上鑲嵌著細碎的水晶,與杯中的液體一起閃爍著醉人的光芒。 他緩緩品味著酒香隨著舌尖滲入四肢百骸的美妙感覺,同時,從遠處傳遞來的生命之力,也如潺潺不息的河水,不斷滌蕩著他內心的每一處角落。 他明明喝的不多,臉上卻難得露出了微醺的神色。 ……這就是生命和權力。比酒還要容易令人沉醉、讓人上癮的東西。 為什么說教皇是教廷中的傳奇人物? 因為追隨他且受到重用的人,不可能成為一個默默無名之輩。愚蠢如已經死去的魯玻,在他活著的時候也是教廷的中心人物,人們懼他恨他,羨慕他鄙視他,但他都在人們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就仿佛是在一出戲劇中,有名字的角色和叫不上名字的群演角色完全不同——做了主教之后,奧德里奇就正式跳出了無名氏的角色。如果有人為賽蘭卡帝國這段時期的歷史著書立傳,那他必將會作為一個擁有名字的角色出場。 即使關乎他的情節寥寥無幾,但也算不辜負這一生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教皇大人。 奧德里奇不知多少次在心中稱頌教皇的偉大,但他的思緒被門外的隨從給打斷了。 “芬恩主教,卡薩爾·莫蘭閣下請您過去和他商議一些事情。” 奧德里奇抬起一只眼,被迫從享受、沉溺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他自認為精神充沛、甚至有些飄飄然了,卻沒發現自己在這幾天里瘦了許多,連原本合身的教袍穿在身上也有點輕飄飄的意思了。 “莫蘭閣下有說明是什么事嗎?”他問。 隨從也不太清楚:“左不過是和叛軍有關的事吧……” 奧德里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其實,對于那些叛軍,奧德里奇是不存在什么同情心的。 說真的,既然他們都已經成了叛軍,那就等他們全都愛干凈之后一把火燒干凈剩下的尸骨,也就完事了。這些冥頑不靈的人完全辜負了圣主賜予他們生命時的期許,還不如直接變成教皇大人的養料……啊,但是讓那些胡說八道堪稱長舌婦的窮教士就這么簡單的死去,也有些太便宜他們了。 奧德里奇在心中漠然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