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 邊陲領地。 原本守在河對岸消耗叛軍斗志的隊伍統統向后退了幾里路,在山坡的背面、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安營扎寨。同時軍團還派人一天不間斷地進行巡邏,封鎖了去往河對岸的橋梁和道路……一時間,仿佛不是軍團在攻擊、叛軍在負隅頑抗,倒像是兩方的形勢出現了倒轉。 軍團的指揮營帳內,卡薩爾·莫蘭沉聲質問面前的軍醫和他找來的教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們派出了一支十幾人的小隊,前往河對岸探查情況,順勢奇襲,但是他們渡了河之后卻沒有在約定好的時間點傳信回來,而是就此失蹤了。一天后,那支小隊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了,但看起來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都已經耗盡。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馬上暈了過去。隨行的醫師為他療傷,發現他的生命正在瘋狂流逝,卻檢查不出他究竟是患了什么病。反倒是這位士兵在醫師檢查的過程中突然醒了過來,發著瘋,差點把一個同伴給掐死。 很快,那個被他攻擊的同伴也有了相似的虛弱癥狀,昏的人事不省。 過了半天,那個好不容易回到軍團里的士兵就死亡了。與此同時,被他攻擊至昏迷的同伴醒了過來,開始與他一樣攻擊其他人。 ……這仿佛是某種見所未見的、兇猛的傳染病。但無論是醫師或者是精通凈化術的牧師都對此束手無策。 包括從教廷來的主教奧德里奇·芬恩也堆此事表達了驚駭。但他也無法做什么。 很快,被“傳染”的那位軍士也死了,但由于醫師和其他軍士對他的發瘋早有準備,所以他沒能傷害到任何人。 現在,軍團之內草木皆兵,和兩個死去的士兵有過接觸的醫師已經被單獨隔離了起來。但由于不知道這瘋病究竟是怎么傳播的,大家還是懸著一顆心。 最重要的是,這個病是從河對岸傳過來的。那河對岸現在是不是已經死尸堆積如山了? 他們雖然觀察到河對岸還是有人在活動的,但是那些人們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低,應該也在為這種病癥而困擾。現在沖過去鎮壓他們,萬一軍團也染上這種奇怪的、詛咒一般的病癥怎么辦? 奧德里奇·芬恩主教倒是對傳染病的說法持保留意見。他堅持認為是那兩個軍團士兵的精神出了問題。又或許這是一場軍團內部的小小動亂。 由于那兩個士兵死得實在是太快,沒有很多目擊者,也沒有留下更多的細節,因此奧德里奇的說法雖然沒多少人相信,卻是看起來最合理的說法了。 于是,鎮壓叛軍的事情就這么耽擱了下來。 “我覺得,您大可以不去費這些功夫了。”看著卡薩爾不斷給牧師和醫師們施加壓力,奧德里奇嘆息了一聲,畫了個十字,“既然河對岸如此危險,那我們停留在這里,耐心等待就是了。叛軍的各種資源都十分有限,只要嚴防死守,他們僅剩滅亡這一條道路可以走……到時,軍團不費一兵一卒,大獲全勝,不也很好嗎?” “我不認為這是什么好事。”卡薩爾直視著奧德里奇的眼睛,說道,“我之前派遣的那十幾個士兵還下落不明。即使他們已經死了,我也有責任調查他們的死因。更何況,即使河對岸都是叛軍,我們可以將他們殺死,或者逮捕治罪,卻不該對他們的病痛袖手旁觀——因為,如果真的是病,那這病無疑是會傳染的。” 先不說軍團在嚴防死守的過程中會受到多少影響……這件事如果不解決,那么邊陲領地無疑就會從繁華的都市淪為無人居住的廢土。因為沒有人敢在這種被詛咒的土地上生存,這就跟人不敢住在兇宅里是一個道理。 不說戈爾多作為這片土地的新主人會損失多少……這里是邊陲領地,與其他帝國相鄰,意義本就不同尋常,從這點上來考慮,他們也必須保護這片土地。 卡薩爾·莫蘭瞥了眼施施然站在一旁的奧德里奇,眼中的冷意足以把人凍成冰。 這一切都是從這位主教突然出現開始的! 教皇是拿他卡薩爾·莫蘭當傻子嗎?還是教皇覺得,即使始作俑者都擺在了他面前,他都對他們束手無策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戈爾多回家準備了行李, 準備只身趕赴邊陲領地——不是他自矜實力,覺得他可以單槍匹馬解決麻煩,而是他手頭實在沒有可以用的人。 戈爾多自從進了王都開始, 走的就一直是文職人員的路子, 他現在已經坐上了堪稱文職人員頂峰的位置,但一直都沒有招募人手、蓄養私兵的權力——圣殿騎士團原本就是教廷的專屬軍隊,但自從光輝之帝把教廷中心搬遷至賽蘭卡之后, 就下了主教及教皇等人員不得組建軍隊的鐵律, 主教們連護衛騎士的數量都是有嚴格規定的, 超出了就要受到懲罰。而戈爾多則更加凄慘,因為他當上國王主教之后,國王像是忘記了主教應該有專屬的護衛騎士這回事了,一直沒有給他調來武斗派的手下, 倒是辦公室文職人員要啥給啥…… 這是因為戈爾多·莫蘭本身出自擁有軍團的家族。不給他私兵是為了避嫌,徹底切斷他和軍團勾連的可能。 戈爾多現在手下有的護衛隊和家里的護衛幾乎沒有可以徹底信任的。跑到邊陲領地去也是戈爾多個人的行為,帶上幾個護衛會導致行程拖沓不說, 也可能會造成各種各樣隱患……還不如戈爾多自己一個人上呢。 他這么想著,喬裝打扮完后縱馬跑出了王都,卻被人在城郊的荒林里攔住了—— 是德蒙特公爵。 “您不該一個人去。”這位金發藍眸的公爵堅持道,“邊陲領地很危險。如果有需要, 我大可以為您派遣其他的人手去探查……” “這一來一回, 不知道要耽擱多少時間。”戈爾多打斷他,“恕我直言,公爵閣下,我的親人恐怕正在遭遇暗算, 我沒有束手旁觀的理由。” 我知道, 我知道…… 德蒙特公爵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再次隱隱作痛了起來。 可是, 戈爾多·莫蘭一旦去了,那么他的軌跡就又和上一世重合起來了——這次的事的確是教皇的人在搗鬼,戈爾多·莫蘭為了保住自己的士兵和親人不得不手刃了主教奧德里奇·芬恩,可那是教皇一早算計好的陰謀。奧德里奇死后,關于他犯罪的一切證據都煙消云散了,剩下的唯有戈爾多因為憤怒殺死了一位主教的事實,這份抹不去、丟不掉的罪名讓他失去了一切,以至被教皇親自判決流放…… 在上一世的這個時間點,德蒙特與戈爾多還互不相識。戈爾多被流放、被碾進泥土里之后,屬于他的逆襲之路才剛剛開始——雖然!戈爾多·莫蘭的崛起之路無論看幾次都是無比的振奮人心,也彰顯出了他舉世無雙的才華與偉大,但是被流放之后,他吃的苦受的罪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次,戈爾多·莫蘭終于有了光明璀璨的起點,德蒙特一心想讓他避開上輩子踩過的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但德蒙特沒想到的是,即使戈爾多這回不在軍團里歷練了,身為國王主教的戈爾多·莫蘭還是給教皇帶來了威脅感,導致教皇再次講矛頭對準了莫蘭家族。 這算什么!所以上一輩子的事還是不能完全避免嗎! “如果您下定了決心的話。”德蒙特公爵抬頭,眼神里閃爍著兇光,“那我馬上安排人殺死奧德里奇·芬恩,那一切動亂都會平息。” 至于刺殺主教成功后,會不會有人查到德蒙特公爵身上,又會不會連累遠在邊陲的卡薩爾·莫蘭……這些暫時都管不得了! 戈爾多:“……雖然我是很想給他個教訓沒錯,但是貿然出手,這也太不理智了點吧?” “您去了就很快會明白了。這次的傳染病根源來自教皇,但是奧德里奇是他的‘播種人’,也是吸噬生命后把力量轉移給教皇的通道。”德蒙特公爵分析道,額頭上帶著淡淡的汗跡,“只要奧德里奇還在,這場吞噬就不會停止。我們暫時無法殺死教皇廳中的教皇,就只能殺死奧德里奇·芬恩!” 戈爾多大為驚駭。 雖然還不知道邊陲領地現在的情況,但是提到“吞噬生命”,戈爾多就大概能料想到那邊的情形了。 ……這是神納教被塵封的密法,當只有神納教遇見需要舉全族之力于一身抵抗的危機時,才會考慮啟動,但是至今也沒有真的用上過一次。 因為這個魔法實在太過殘忍了。 在其他人自愿提供生命力的情況下,這個魔法還不算猙獰,但如果是被迫奉獻出生命力,那結果一定是無比血腥的,會演變成類似病毒一樣的傳染病,但最后的受益者,有且只能有一人。 ……等等,也就是說,不管殺不殺奧德里奇,一旦教皇結束了吸食生命力,那么作為通道的奧德里奇身上儲存的能量也會被他吸干,到時他照樣必死無疑。 而這個隨時會死的家伙還被安插在了軍團里。 打斷鎮壓叛軍的戰役、使邊陲領地成為一片被詛咒之地、用“傳染病”禍害死幾個軍團的士兵、找機會把奧德里奇之死栽贓到軍團頭上、自己又獲取了無數生命力…… 教皇這一計,到底是一石幾鳥,戈爾多都快數不清了。 不管他的目的達成幾個,都會給莫蘭家族帶來大麻煩。 戈爾多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 昏暗的荒林里,黑發青年腳踩著褐色的枯葉和濕漉的土地,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湮沒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他微微偏過頭,原本的溫和與優游褪去,深邃的黑色眼眸里盛開出冰冷的銳利來。 出身貴族、前途一片光明的主教大人,與德蒙特記憶里那個從深淵爬上來的、睥睨一切的身影隱隱重合。 德蒙特公爵的嘴唇微微顫抖,心如擂鼓。 戈爾多的目光如風刀霜劍般逼向他,他卻只感到興奮與一陣瘋狂的喜悅。 “我倒是很想問一個問題。”戈爾多慢慢地說道,“您是怎么知道這么多內情的?還是說,您一早就知道這一切遲早會發生?” 德蒙特:“……” 他被識破了。 但這也在德蒙特的意料之中。他輕輕吸了口氣,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回答道:“我是受命運眷顧,前來襄助您的王臣。” “……請相信我,您的終點絕不止在賽蘭卡的王位上,您會造就超越光輝之帝的偉業,將西大陸打造成您的后花園!” 戈爾多:“……” 這下輪到戈爾多被嚇一跳了。 這已經是第二個跳出來勸說他篡位、自己當國王的家伙了。 這些家伙一個個都是怎么回事?圣殿騎士團還好說,畢竟戈爾多獲得了克勞狄的首肯,拔出了王劍,也算個冒牌的光輝大帝繼承人。但這個公爵呢?論血統他才是王位的不二之選,戈爾多都已經想好了,如果德蒙特公爵真的要爭王位的話他也會幫忙,也算是報答對方近來的照顧……結果就這?? 他不想做國王,不需要這么多小弟啊!在戈爾多眼里國王也沒什么好的,整天有各種麻煩事不說,也不算那么自由。比如現在的國王陛下,他想光明正大砍死教皇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要被教皇凌駕…… 這樣累人又不自在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當國王這個……咱們就以后再說吧,行不行?”戈爾多忽然覺得有些氣虛,“咱們首先得把教皇給夯死啊。” 德蒙特公爵的雙眼瞬間被點亮了。 陛下這是認下他這個小弟的意思? “好。一切都聽您的安排。”德蒙特公爵行禮道,“從今之后,我就是您的劍,您的盾,您的臂膀。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戈爾多:“……您這是不是太夸張了?” 德蒙特公爵一愣,瞬間懊悔了起來。 大意了! 他現在剛剛對陛下表明心意,就用如此夸張的表現——顯得傻里傻氣也就算了,如果陛下懷疑他的用心怎么辦? 平心而論,一個人莫名其妙跑到你面前來,狂熱地表示要追隨你,這個人的權勢還比你高……你難道不會覺得這人非常可疑、不能輕信嗎? 德蒙特公爵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場自白他在心里計劃了無數次,排演了無數次,真的遇上了機會,他卻給搞砸了。 看著站在原地抓狂的德蒙特,說真的,戈爾多是覺得,這人好像……有點毛病。 “算了。”戈爾多收起了周身的氣勢,無奈地說道,“無論如何,感謝您的提醒。您也算是給我解了心頭的疑惑,有了這些信息,我也能好好應對奧德里奇和教皇了。” “您打算怎么辦?”德蒙特公爵問道。 “奧德里奇非死不可,死的越快越好。我會想辦法把軍團給撇出來。”戈爾多當機立斷道。 “但那片領地……也罷。一片領地而已,對您而言也不會算什么。”德蒙特微微低伏著頭,說道,“您能允許我一同前往嗎?” 他還是……不放心。 戈爾多嘆了口氣,給了一個足以令德蒙特欣喜的答案:“您愿意的話,就自便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邊陲領地。 來歷不明的瘋病似乎還在四處蔓延, 但河對岸的叛軍似乎沒有再把死尸給拋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終日繚繞不去的黑煙。 看來叛軍那邊的醫師對于防治傳染病還是有基礎認識的,明白尸體最好還是用火焚燒得干干凈凈為好, 這樣才不會污染周圍的水源和土地。火也有驅邪的作用。 卡薩爾·莫蘭遠遠眺望著遠處的黑煙, 心情卻沒有因為敵人的減滅而感到絲毫愉悅。 他在山坡的高處看了很久,偶爾能見到幾個豆子大小的人在城堡內進進出出。叛軍現在已經不擔心軍團會搞突然襲擊了——因為即使是軍團現在也不敢跨過那條“死亡之河”——他們現在是在努力地活下去,從不知名的疾病手中。 “……軍團長大人。”卡薩爾的副官見他沉默了很久, “您覺得, 我們該答應道倫伯爵的請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