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勒拿喘著粗氣,扭頭將視線投向戈爾多。 其實戈爾多再遲鈍也明白過來了,這件事就是沖著他來的。于是他微笑著主動給這位老人解惑:“那枚胸針是我借給阿爾菲德的。上面的確是銘刻著我們家族的族徽……但是,您既然是先知,想必不會單純的以這些凡俗之物辨認誰是黑暗之子吧。” 勒拿臉色蒼白:“這……或許是,或許是這些物件上沾染了你的黑暗氣息……” 領主不耐地看了勒拿一眼,他大概猜到是莫蘭家族的敵人使花招來陷害戈爾多了:“你當我和在座的各位都沒有長眼睛嗎?”說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勒拿的那些信徒們。信徒們一副不甘受辱的樣子,低聲喊道:“先知大人!快用那塊黑水晶吧——” 勒拿一愣,稍稍緩過神來,眼瞳微微顫抖了一瞬,喃喃道:“對。黑水晶,還有黑水晶。” 他盯住戈爾多的臉,似乎試圖從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找出一絲驚慌。 但他失敗了。 直至勒拿將黑水晶遞到戈爾多的身邊,戈爾多依舊神態自若。他看著勒拿和他的信徒們將教堂團團圍住,卻仿佛在看一場鬧劇。 當勒拿俯身接近戈爾多的時候,輕聲說了些什么。他的嗓音低啞而深澀,令人想起棲息在枯木上的烏鴉。 “沿著通往城外的道路走上一天一夜,那里有一家荒僻的修道院。如果你愿意在那里為圣主祈福、永世不踏出那里一步……我幫你這一次。” 勒拿黑瘦的手上靜靜地躺著那顆黑水晶。 戈爾多在和亞特里夏學習的時候,從書上見識過相關的記載。如果說,圣水晶球是珍貴的魔法道具,那么黑水晶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如此良苦用心,再搭上這位預言者一輩子的聲名,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替別人陷害他? 戈爾多的眉輕輕皺了皺。他抬頭,發現勒拿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刺骨,仿佛正在窺探戈爾多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戈爾多:“……” 這位“預言者”有些話沒說錯,他身上的確有著黑暗天賦。 但是很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戈爾多輕輕微笑了一下,在勒拿直勾勾的眼神下,伸出了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那顆黑色的水晶—— 一秒過去,無事發生。 所有人都將眼神緊緊釘在戈爾多的手掌心。看見黑水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之后,他們松了口氣,還有人發出了不屑的嗤笑。 這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勒拿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手中的拐杖“啪”地落在了地上。 他睜著渾濁的眼睛喊到:“這不可能——” 下一秒,他的瞳孔一顫。 一點白色的、耀眼的光輝,緩緩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只見那枚黑色的水晶被少年握在掌心中,不知不覺被染上了一層白金色的光暈。純粹的黑色一點點褪去,閃電一般的紋路在晶體之中四處流竄。耀目的光芒過后,那枚黑色的水晶,居然被轉化成了透明無色的模樣! 勒拿不可置信地僵立在原地。 直到戈爾多伸手將那顆水晶遞還給他,他才如斷線的木偶般,緩緩地低下了頭。 教堂之內一片死寂。 亞特里夏嘆了口氣,將布道臺上放置著的那個盒子打開,提前把圣水晶球給取了出來,遞給戈爾多。 戈爾多:“……不是要按名單的順序檢測嗎?” “都這時候了,藏著掖著還有什么意義?”亞特里夏有些不耐地說道,“快點。我已經看夠這場滑稽的鬧劇了。” 戈爾多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明明您是特意來幫我主持儀式的……”結果被不長眼的人給攪黃了。說著,他把手摁了上去。 沖天的白色霞光,以他和亞特里夏為中心,將教堂里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淹沒。 第三十三章 耀眼的白色光芒穿透了教堂彩繪的玻璃窗。 甚至住在不遠處的居民們都能看見這從教堂里升起的沖天光芒, 還以為是牧師們在舉行什么莊嚴的儀式,他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面向教堂的方向靜立, 端正肅穆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口中默念著圣主。 這光芒久久不散,亞特里夏身后輔助洗禮儀式的幾個牧師紛紛顫抖著下跪,掏出了自己的念珠, 口呼“圣主顯靈”。 ……他們此生從未見過如此耀眼的圣光! 牧師們望向戈爾多的眼神不自覺帶了幾分狂熱。仿佛他就是一個活著的神跡一樣。 在場的人們也大多流露出了崇敬或是驚喜的神情——說不定, 這座城市里即將誕生一個新的光明圣子了。 即使是之前追隨著先知、對先知的預言深信不疑的年輕信徒們臉上也出現了強烈的動搖之情, 最后羞愧地低下頭。 “……圣主在上。” 饒恕他們的愚昧吧!他們也是為他人所誆騙!險些將一個神明的寵兒誣告為惡魔之子! 勒拿看著戈爾多手中散發著光芒的水晶球,眼神中一片麻木。他不由得抬頭,望向佇立在他面前的圣主雕像,惶恐得如同一個剛剛降世的嬰兒。 而被光芒包裹著的亞特里夏開口說道:“行了, 差不多了。” 這小子簡直是個怪物。這水晶球放在別人的手上,頂多就是閃一次光,再強的光芒也會在瞬息間熄滅。可是它在戈爾多的手上亮得卻如同一個太陽, 戈爾多不撒手它就一直發光,亞特里夏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亮瞎了。 戈爾多微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地將手里的圣水晶球歸還給亞特里夏。 亞特里夏捧著手中的匣子,回身面向勒拿, 面無表情地說:“現在事情的真相已經很清楚了。勒拿, 你枉有先知之明。而且,有一件事我非常好奇,之前你錯認這個爾菲德·巴頓為領主之子,于是就大張旗鼓地稱他為‘惡魔’, 發現自己認錯人之后又矢口否認, 揪住戈爾多·莫蘭不放……你是與莫蘭家族有仇, 還是與戈爾多本人有仇?” 這些話狠狠地扇了先知一巴掌。如此說來,先知的陰謀簡直昭然若揭。但是勒拿對此卻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也沒有出聲為自己辯護,而是死死地盯著戈爾多,仿佛他之前從未見到過這個人一樣。 半晌,他突然放聲大笑。 “圣主有靈,圣主有靈!”勒拿將他的拐杖擲在地上,面色漲紅,聲音透出一種狂喜。他瘋瘋癲癲地揮舞著手臂,腳下狂踏著地面,仿佛在為某種神跡鼓舞歡欣。但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圣主的神像前,雙手上舉,整張臉都貼上了地面,像是親吻著圣主的足面。 “這一切都是圣主的安排。” 他喑啞而艱澀的聲音響起。 說完這句話,他直起身子,渾濁的眼球一動,視線轉向戈爾多,蒼老的臉龐里居然帶有些許敬重的意味—— “是圣主派您來救贖人間的。”他幽幽地說道,“正因您從最純粹的黑暗中來,您身上的光也最炙熱……望您千萬珍惜圣主給予您的機會。” 戈爾多:“……” 戈爾多有一瞬間的愣神——這個先知身上仿佛發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變化。如果說之前他身上的神棍氣息并不足以蒙騙戈爾多,那他現在的氣勢可以說是相當唬人了,戈爾多都快忍不住相信他說的話了。 這個佝僂的、骨瘦如柴的老人從神像的腳邊膝行到他身側,臉上帶著某種神異的微笑,湊到了戈爾多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道: “您曾經為王。” “您自血與火之中崛起,日夜眠于枯骨堆積而成的床榻。” “您一度接近永生。如果不是——” 說到這里,老人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他仿佛是特意模糊那幾個音節,使得戈爾多聽不清那后半句話。就在戈爾多驚疑不定地琢磨那遺漏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的時候,老人忽然抬頭,直視他的雙眼,說道:“但您如今已經沐浴在圣主的光輝中……這就足夠了。” 戈爾多:“……” 他剛才說的話,戈爾多一句都聽不懂。但他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講……凈說些當時的旁觀者聽不懂的話,或許才算是真正的“先知”。只是勒拿這樣顛三倒四的,更加沒有人會相信他了吧。 比如勒拿說的“您曾為王”這句——戈爾多上輩子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除了長得帥了一些、精通游戲之外,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事到如今,這個老頭說的話真真假假,讓戈爾多暗自警惕的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 “您究竟是從何而來,‘先知’?”戈爾多挑眉,反問道。 戈爾多的意思是,究竟是誰這么不專業,派您這樣的人來害我? 不料勒拿卻忽略了戈爾多言語中的暗示,哈哈大笑:“我已不是什么‘先知’!” 勒拿站了起來,脊背比起剛才佝僂的模樣挺直了許多——不知為何,戈爾多反倒覺得這個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煥發了一種別樣的生機。 勒拿面對著神像,畫了個十字,然后大聲宣布道:“我已不是什么‘先知’!我只是個未曾猜破圣主旨意的愚蠢之人罷了!” 沒有一個“先知”會如此堂堂正正地承認自己的愚蠢。于是他理所當然地引來了滿堂的噓聲。人們或是不滿、或是輕蔑的眼神交織著落在他的身上,他卻仿佛樂在其中。 ……但無論如何,“先知”勒拿,至此已經聲名盡毀。 若是以往遇見這樣的人,亞特里夏·霍恩早就毒舌屬性點滿、對著他冷嘲熱諷炮火全開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亞特里夏臉上雖然寫著明顯的不耐煩,但卻沒有再出聲譴責勒拿。 之前來勢洶洶的“先知”最終在人們鄙視的眼神中黯然退場,而人們也沒有揪著這個跳梁小丑不放,他們的眼神都集中在戈爾多身上。 “戈爾多……”領主夫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低呼,“天吶。” 震驚過后,領主夫人心頭又是驚喜又是苦澀。 驚喜的是戈爾多竟然有這樣的天賦,那么將來一定是要進入神院的,不會走莫蘭家族世代相傳的騎士路線,那么伯里恩就是領主卡薩爾·莫蘭唯一的接班人了。 而令她感到苦澀的是,領主夫人清楚地認識到,領主的位置估計非戈爾多莫屬了。 ……如果說,原本戈爾多的私生子身份是他繼承領主之位最大的障礙,那么現在這個障礙已然被他強大的天賦掃清。 領主夫人于是又想起了自家的傻兒子伯里恩—— 算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怎么說也是親生的兒子,難道還能給他塞回娘胎里去重新生一遍不成? 于是領主夫人瞬間制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她要和戈爾多打好關系。 好在伯里恩這個沒有警惕心的兒子之前和戈爾多玩兒的很好,至少領主夫人不用擔心戈爾多反過來找伯里恩的麻煩。而且經歷之前的一系列事件,她對戈爾多也有所改觀,母子之間的關系也逐漸回暖…… 簡直是為將來做了一個絕好的鋪墊。 于是在戈爾多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領主夫人就滿臉驚喜地將戈爾多拉進了自己的懷里,低聲呼喚著“圣主在上”。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仿佛戈爾多也是她的親生兒子。 戈爾多:“……” 夫人,您大可不必這樣。 與領主夫人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領主爹本人了。他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多日預見的噩夢終于成真了一般,神色帶著某種滄桑的釋然。 看著他嘆氣的戈爾多:“……” 領主爹您能不能隨大流一點,即使不做騎士,牧師不也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嗎? “咳咳。”站在布道臺上的亞特里夏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出聲示警——這是在洗禮儀式途中,還有好多孩子沒有經受圣水晶的檢測呢! 領主夫人聽見亞特里夏的咳嗽聲,這才收斂起欣喜的表情,恢復了端莊優雅的模樣,把戈爾多往亞特里夏的方向輕輕一推:“去吧,儀式還沒結束呢。” 等戈爾多站回屬于自己的位置之后,看著亞特里夏捧著圣水晶球一個一個給孩子們檢測,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鞭打的程序是不是被跳過了啊? 不過他也不是對鞭子情有獨鐘,于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閉嘴。周圍的幾個牧師也似乎還沉浸在戈爾多帶來的驚喜之中,做事恍恍惚惚的,也沒誰想起來還有鞭打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