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他本來也要往那個方向走過去了,肩膀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戈爾多下意識扭頭——居然是亞特里夏。 他的這位老師穿著白金色的禮服,金發(fā)罕見地高高豎起,手中拿著一卷羊皮紙,上面寫的大概是參加洗禮儀式的名單。 戈爾多:“……?” 亞特里夏往另一個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去那里換衣服。那里有兩個隔間。” 戈爾多:“……好。” 看來,這就是傳說中貴族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吧? 戈爾多往亞特里夏指的那個方向走去,發(fā)現(xiàn)那扇門后確實有三五個獨立的隔間,但是門后卻不止他一個人。 那是個和他一般黑發(fā)黑眸的男孩兒,頭發(fā)微微卷曲,個子比他矮了三四厘米,臉頰泛著蘋果一般健康的紅潤。 男孩兒正在拖斗篷,見戈爾多忽然開門進來,仿佛是被嚇了一跳,只聽得“叮”的一聲,一個金色的小物什兒從他的手上跌落。等他真正看清來人之后,這才端正地行了一個禮:“戈爾多少爺。” 戈爾多:“你認識我?” 男孩兒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個窘迫的微笑:“我是巴頓家的阿爾菲德。我父親是領主大人的副官……” 戈爾多頓時感受到一陣窒息。他是真的記不住領主爹身邊圍繞著的那些大叔的名字。何況是那些大叔的兒子名字。 但他還是微笑著回了個禮:“你好,阿爾菲德。” 阿爾菲德輕輕松了口氣。 “知道我和您同一個月份生日的時候,我可真是嚇一跳。能和您一起參加儀式是我的榮幸。啊……您先挑選中意的隔間吧,我在哪里都一樣。” 戈爾多點了點頭,也不多加推辭,隨便挑一間,拴上了隔間的門,開始換衣服。 隔間的木桌上擺著一件整齊的白色亞麻長袍和長褲。形制有點像睡衣。戈爾多利索地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上長袍之后,發(fā)現(xiàn)大小剛剛好。 然后他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有些煩惱的嘟囔。 戈爾多敲了敲隔間的墻壁:“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這個長袍有點大……我本來想用胸針把多余的布料固定住的……但是我的胸針壞掉了。” 阿爾菲德低聲說道。 戈爾多忽然想起自己進門時,這個男孩手上掉下去的東西。恐怕就是那個時候摔壞的吧。 戈爾多想了想,從自己畫下來的衣飾里找出了一枚胸針,這枚胸針是純金制成的,上面雕刻著莫蘭家族的族徽——一面盾牌以及攀援在藤上的月季花。戈爾多把這枚胸針沿著隔間地面上的空隙滑了過去:“借你用用。儀式結(jié)束后再還給我吧。” 短暫的沉默過后是雀躍的回答。 阿爾菲德:“……謝謝您!” 戈爾多點了點頭,打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 一般來講,人們不會在洗禮儀式上戴上自己的族徽。但對于阿爾菲德來說,在儀式上戴上領主家族饋贈的族徽胸針,怎么說也是一種榮耀。 不久后,阿爾菲德也高興地走了出來。他把胸針戴在胸膛上,順便把過于寬大的領口折疊了一下,固定在了一起。 他本來想找人換一套合身衣服來的……但是他現(xiàn)在完全不想這么干了! 戈爾多走出隔間,邁過兩道拱門,往中央大廳走去。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和他穿著一樣裝束的孩子。他們按照自己的位置一排一排地站好。 戈爾多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沒一會兒,身邊又多了一個人。那人笑著沖他擺手,就是剛才見過的阿爾菲德。 戈爾多一笑置之。 前方布道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是他的老師亞特里夏·霍恩。此刻他正端正嚴肅地將手里的羊皮紙固定在大理石板上,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撫過身側(cè)攤開著的厚厚的書,低聲宣布道:“儀式開始。” 所有的孩子自發(fā)跪下,沖著潔白的圣主雕像開始吟唱圣詩。 “慈愛的圣主, 將罪惡洗凈, 純白的靈魂, 祈求您的降臨。” 如此重復了三遍。幾個牧師手中捧著金器,潑灑著圣水,然后用沾著圣水的指節(jié),在孩子們的額頭上畫著十字。 戈爾多閉著眼,眉間也沾上了濕潤的水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輪到他的時候,畫十字的牧師手法輕柔了不是一點半點—— 戈爾多微微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亞特里夏親自摘下手套,來給他舉行儀式了。 白皙分明的指節(jié)劃過他的眉間,輕地仿佛是風拂過花朵的一瓣。 下一步是進行象征性的鞭打。 戈爾多看著亞特里夏從腰間摸出了一根黑色的軟鞭……他總覺得現(xiàn)在這幅場景,好像有些不對勁? 然而還沒等亞特里夏明顯沒使什么力道的的鞭子落在他身上,小教堂的門就“哐”地一聲打開了。金色的陽光揮灑進教堂里,一位赤腳白袍、身子佝僂的老人杵著拐杖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不少風塵仆仆的年輕男人。 所有人意外地看著他,甚至有人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這是……這是勒拿!” “勒拿?南方的那個先知者?” “他曾經(jīng)預言過不少災禍,聽說國王都有意向他咨詢國運……” “這樣的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身后的是他的信徒嗎……” 勒拿板著臉,一言不發(fā),在信徒們的簇擁下順利開出一條道路來,直接走向了中央大廳,站在了正在接受洗禮儀式的人群身后。 “住手,住手……快停下!” 勒拿以拐杖敲擊地面,沉悶的回聲在空曠的小教堂內(nèi)回蕩。孩子們吟唱圣詩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奇地往勒拿的方向望去。 勒拿以拐杖直指圣主的神像:“圣主在上!你們之中已經(jīng)降臨了一個黑暗之子……他是魔鬼之轉(zhuǎn)生,他將蠶食我們,將我們的靈魂拖下地獄,進獻給黑暗之主!” 此言一出,整個小教堂沉積了一瞬間,隨即沸騰了起來。 “怎么可能……” “哦,我的圣主啊……” “先知的意思是,有一個黑暗之子,正在接受洗禮?!是誰?” 人們紛紛議論了起來。 亞特里夏停住了畫十字的動作,站了起來,皺著眉,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那位名叫勒拿的先知。 “黑暗之子……”他問道,“你說的是誰?” 戈爾多:“……” 戈爾多心想,總不能是我吧,我可是個無神論者啊,不搞獻祭那一套的。 只見勒拿拄著拐杖,一步一頓地開始在身穿亞麻色長袍的孩子中間逡巡。他極瘦,因此瞪大的眼睛更顯可怖。有幾個膽子小的孩子差點兒被他嚇哭。 勒拿的視線在經(jīng)過戈爾多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了戈爾多身邊的阿爾菲德,且在他身上停留了更長的時間。 阿爾菲德有些不適地動一下——他胸前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勒拿皺眉,忽然深深地洗了口氣,拐杖直指一臉迷茫的阿爾菲德,聲音嘶啞: “……就是他!偽裝在羊群中的惡魔之子!” 第三十二章 勒拿沙啞的喊聲在教堂里回蕩著, 經(jīng)久不散。 所有人:“……!” 被勒拿用拐杖指著的阿爾菲德瞬間變了臉色,臉頰上紅潤的色澤逐漸褪去,他用有些發(fā)顫的聲音說:“什么黑暗……不, 我不是!” “圣主啊……” “居然真的有一個黑暗之子嗎?完全看不出來啊?” “他好像是個貴族。” “什么, 居然是個貴族嗎?……明明身為貴族的后裔,為何選擇與黑暗為伍?” 人群中爆發(fā)出驚異不定的議論聲。他們大多數(shù)人還是對這個老人的話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但也有對“惡魔”這種東西避之不及的人, 看起來是恨不得馬上拉上自己的孩子奪路而逃。 “肅靜。”卡薩爾·莫蘭輕輕皺了皺眉, 發(fā)話道, “您就是先知勒拿?” 跟隨著勒拿的一個年輕男人走上前來,不是很恭敬地行禮,答道:“正是。而我們都是他的信徒,也是他的追隨者。我們伴隨著先知大人一路走來, 已經(jīng)見證了許多的奇跡。聽信了大人預言的,在最后無不對大人的慈悲感恩戴德;而不聽信大人的,最后都只會追悔莫及……即使您是領主大人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領主夫人被他這眼高于頂?shù)膽B(tài)度激怒:“你怎么敢在莫蘭家族的領地上這樣說話?先知的隨從就可以枉顧為人最基本的教養(yǎng)嗎?” 年輕男人被領主夫人潑辣而毫不留情的教訓氣得說不出話來, 憋紅了臉,正想反駁些什么,卻被拄著拐杖的勒拿叫住了。 “回來,孩子。”勒拿佝僂著身軀, 陽光透過窗戶射出一道道朦朧而明亮的光束, 將他的白色長袍鍍上了一層金邊,看起來居然有幾分高深莫測的圣潔,“領主大人,我為我的信徒向您道歉。但我發(fā)誓, 我所言一切皆是源自圣主的意旨。這個孩子的確是黑暗之子——” “說話要講究證據(jù)。”亞特里夏皺著眉打斷他, “你說他是黑暗之子, 那他身上總該有些獨屬于黑暗之子的特征吧。” “……”勒拿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望向驚恐而無辜的阿爾菲德,“黑暗之子,身懷超乎常人的罪孽。正如圣職者們身懷圣主特殊的賜福。”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紅色的布囊,里面抖落出了一顆不大不小的黑色水晶,他將這塊黑色水晶高高舉起,說道,“這是一個邪惡的黑巫師死前遺留在家中的東西,能夠判定一個人是否具有這種黑暗的潛質(zhì)!黑巫師們就是依靠這個東西,在地下悄無聲息地擴大組織……司鐸閣下,您應該能辨認出它的來歷。這并非我能隨意偽造之物。” 亞特里夏從勒拿手中拿起那塊黑色水晶,仔細瞧了瞧,沉默片刻后點了點頭。 人群一片嘩然。 “居然還真的存在這種東西嗎?” “教會有圣水晶球,黑巫師們卻有黑水晶……” 說著,他們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一道道不安的眼神投向了阿爾菲德。阿爾菲德的額頭漸漸滲出冷汗——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真的是一個尚未被人發(fā)現(xiàn)的黑暗之子。 “既然還未經(jīng)檢測,你又怎么能直呼他為黑暗之子呢?”卡薩爾·莫蘭的聲線如他的冰藍色雙眸一般,透著霜雪似的寒冷。 今天是這些孩子的洗禮儀式。被勒拿這么一攪合,無論今天有沒有成功辨認出誰是黑暗之子,莫蘭家族的領地上出現(xiàn)一個黑暗之子的謠言都會逐漸流散開來。 “……因為我是預言者。”勒拿拄著拐杖說道,“因為我是警醒世人的神鐘。領主大人,我知道您心懷不滿。您認為我在污蔑您的兒子。但是——” “什么亂七八糟的!” 一對衣著富麗的夫妻一邊高聲斥罵著,一邊匆匆穿過人群,走到了阿爾菲德的身邊,將他保護在自己的身后:“這是我們的兒子,阿爾菲德·巴頓!旁邊的才是領主閣下的公子!” 教堂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異常地精彩……尤其是勒拿和他的那群信徒們。 勒拿聞言,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這怎么可能——”說著視線又落在了阿爾菲德胸前的那一點金色閃光上。 那的確是莫蘭家族的族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