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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嘯著從他耳邊穿過,他看到貝拉米松開了手,液體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大概是雨。 四十年的人生在眼前劃過,他看著自己對人類鞠躬,對人類諂媚,對人類敬仰,對人類信任,對人類盡忠職守,他看見四十枚獎牌明晃晃地劃過高空,又墜落進深淵。 多有趣啊,他在乎的時候,覺得那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在乎的時候,便一文不值。 他看著自己用刀尖扎進臉頰,一點點剝開皮rou,無法抑制的痛苦炸出燒灼的火花,他大聲嘶吼著,組織痙攣著,強迫自己繼續,直到一具骷髏踉蹌著站在血泊里。 他看著自己殘缺的身體,癲狂地笑起來。 寧為瓦全,不為玉碎。 所以他給自己取名叫瓦片,因為他要活下去,爬著也要活下去,活到非死不可的時候。 是貝拉米斷了他求生的路。 風簇擁著他的身體,像是自然在擁抱他,電光在云層中如光蛇般扭動,照亮了厚如潑墨般的烏云邊緣,他的身體會碎裂成無數的碎片,直到分無可分,變成原子,再回歸到世界里去。 他還有最后一個JOY。 他最后一次在科斯那買了兩個JOY,用光了最后的錢,但他一直把其中一個留到了今天,留到自己……離開的時候。 他按圖索驥,點開了網址,一串命令輸入腦海,像神緩緩睜眼,憐憫地垂眸看了他一眼。那一刻時間好似停止了,世界變得清晰起來,連每滴雨落下的軌跡都清清楚楚。 洶涌而至的快感吞沒了他的神志,像颶風席卷,像海嘯顛覆,如同長纓槍扎入胸膛,毫無保留,酣暢淋漓。 與絕對的快樂相比,這荒唐的一生,苦也好,恨也好,如夢般虛無,如紙般單薄,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他墜落著,大笑著,笑聲在城市的夜空中高高回蕩。 他轟然落地。 巨響中,索婭和安德里赫下意識地遮住了臉,再移開手時,只剩下滿地碎如銀點的光。 他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了。 只有一點,路骨最后想,只有一點,他真的很想很想重來。 他活是一個人,死是一個人,沒有人為他哭,沒有人記得他。 他曾經有一個朋友叫瓦片,為他擋在仿察局的兵馬之前,為他擋在死亡的鐮刀之前,為他豁出性命,為他兩肋插刀,為他出生入死,為他大聲地駁斥人類的狗屁理論,為他辯護,為他拼命,為他戰斗。 只是沒有那個所謂的朋友,沒有那個在蜂巢下與他惺惺相惜的伙伴,沒有一個神經質的骷髏機器人。 從來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 瓦片是他,他是瓦片。 從頭至尾,他只有自己。 第82章 大雨中,貝拉米的身子像一片枯葉,被狂風席卷著在觸目驚心的高空顫動。 索婭和安德里赫靜立著,肅穆著,為一個不值得同情,又太值得同情的靈魂。 清潔機器人旋轉著前來默不作聲地將碎片清掃干凈,雨水沖刷掉所有的痕跡,凌晨兩點的夜晚,空無一人,暴雨傾盆。 最后一條線索斷了。 安德里赫打開了296層一個狹小的觀景臺窗口,貝拉米仗著身形嬌小,以人類難以做到的核心控制力量,幾乎平行著輕盈地躍入室內,卻沉重地落在地上,身上的雨水流在腳下,積聚了小小一灘。 “沒事吧?”宋颯扶著她。 貝拉米沉默地看著他皮開rou綻的手背指節。 “額,”宋颯縮回去,“這個沒事。” 他當時害怕貝拉米真的被拽下去,關心則亂,情急之下重拳猛擊玻璃幕墻,結果等路骨落了地,他才后知后覺感覺到疼。 當然隔著那么厚的玻璃,人手再怎么捶打貝拉米也聽不見。 所以他確實跟安德里赫說的一樣,很沒用。 “我聽見了。”貝拉米突然說,抬眼看著他,睫毛上的水珠滾落,讓人心里一動。 貝拉米的手指輕輕劃過他出血的指節,雨水滲進去,宋颯條件反射地抽了抽,她立刻縮回了手。 “我聽見你喊我了,所以我才松了手。”她頓了頓,抿了抿唇,“謝謝。” 宋颯的心頓時軟了下去,他不由分說拉著她胳膊拽到懷里,手心揉了揉她潮濕的頭發,“你盡力了。” “嗯。”貝拉米輕輕應了一聲,埋在宋颯的懷抱里,鼻息輕而軟。 仿生人的眼淚也是溫熱的嗎?宋颯迷迷糊糊地想。 宋颯心疼地低頭看著她,白皙的耳垂都透著水光,纖細的手指拽著他的衣角,肩膀縮緊,黑色的小腦袋濕漉漉的,發絲黏成一綹一綹地直直垂下。 但那一刻宋颯突然意識到,她有多想救下路骨,哪怕明知道他最終會被銷毀,那一刻她也想義無反顧地抓住他。 路骨到最后也不知道,其實有人真心想拉住他,想讓他活下去。 也有人為他而哭。 “貝拉米。”宋颯低聲喊。 “嗯。”貝拉米輕聲應道,尾音稚嫩。 她只短短一瞬以后就自持地松開手,垂著眼眸離開宋颯的懷抱,眼尾微微顫了顫,唇線抿成堅毅的一條直線。 宋颯嘆了口氣,蹲了下來,抬頭看著她的眼睛,潮濕的黑色睫毛上垂著細碎的水珠,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