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他的指腹按著腰上佩劍的柄端,眸底一片寒涼,緩緩啟唇,“你用魏文菡名字活了這幾年,也該是個盡頭了。” 他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性子。 沈琇瑩錯不在勾結皇后,錯在想借皇后的手,陷害寧安伯府。 他始終記得那年雪夜,大雪如飛絮,落在姜嬈身上,染了她一肩白痕。 她在街上走著,像是失了魂。 姜嬈在乎的人太多,父母、弟弟、姨母,祖父,換有在她身邊伺候久了的丫鬟,她都記著念著,那令他厭煩。 若是一一離間挑撥,她的目光便只會全心全意地追隨在他一人身上。 那該多好。 那時他才知道,不好。 姜嬈若是難受了,他也沒辦法好過。 沈琇瑩眸底震顫,不等容渟再說什么,搶著磕著頭說:“是小女錯了,不該被皇后迷惑,替她做事,是小女鬼迷心竅。” 她磕頭,震得腦子嗡嗡的。 腦海里不斷地響著,活著,她想要活著。 她多活了一世,知道容渟的命門與軟肋。 “您別殺我,小女以后日日會為王妃燒香祈福,王妃的性情至淳至善,定不愿見血光,您和她商量商量,原諒小女,小女愿意為奴為婢,報答齊王殿下與王妃娘娘。” 容渟手指輕敲劍柄,“寧安伯府受難,是你在出主意。” 謊話被戳穿,沈琹瑩的臉色一下變白了。 前世即使是個殘廢,仍能恩威并施力排眾議、坐穩江山的男人,哪能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過去的? “為何執著于陷害寧安伯府?”容渟聲線更冷。 他唯一擔心,是沈琇瑩的身后,換藏著更毒的毒蛇,在給她出謀劃策。 事關姜嬈,容不得他馬虎。 沈琇瑩垂著頭,負隅頑抗,假惺惺掉著眼淚,泣道:“當初小女子心悅九殿下,九殿下卻從未施舍我一個眼神……” 容渟耐性殆盡,移開目光,看向一旁的衙役,“將刑具拿過來。” 刑具……他要對她嚴刑拷打…… 沈琇瑩瞳仁一震,臉上再難撐出柔情,滿腦子沒了主意,慌忙去看容渟。 容渟的神情始終是冰冷的。 沈琹瑩見沒了任何希望,驀然勾起唇角。 她瘋狂笑了起 來,“我為什么要害寧安伯府?” “姜嬈,憑什么她過得那么好?” “同樣是被抄家流放,同樣是被發派奴籍,憑什么她就能得你呵護,一點兒苦都不受?” 容渟皺起眉頭。 “那是你們的前世,你前世就喜歡她,可惜她寧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你最后寧愿割舍三十年壽辰點亮引魂燈,依舊求而不得,那燈被我偷了,重生的人是我,哈哈哈哈……!”她笑到咳血,“以為你真能和她長長久久?別做夢了,她只喜歡你假裝出來的溫順乖巧,她不會喜歡你真正的模樣,永遠都不會——” 沈琇瑩的聲音忽的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垂下眼睛,看著那柄穿透他胸膛的冷劍。 容渟兩眼猩紅,仿佛失卻理智,“你胡說!” “她不會真的喜歡你。”沈琇瑩漸漸沒了氣息,“永遠都不會……” 容渟將劍抽出來,他站在那里,手里執著一把滴血的劍,雙眸幽深如潭,兩眼血紅久久不退,抓著劍的手,手背泛起青筋。 寧愿死都不要和他在一起…… 一生求而不得…… 他不信。 沒有前世,只有今生。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壓著眸中洶涌流竄的殘暴與血性。 他不能這樣,這樣姜嬈會怕。她不喜歡他本來的模樣沒關系,他可以一輩子都乖乖的。 他將手中長劍扔到一旁,撫著額角。 沒了沈琇瑩尖銳的叫聲,牢房里外都變得格外安靜了起來。 容渟倏地抬起頭來,往右看去。 不期然間,看到了他最不想在這里見到的人。 牢房昏暗的光線里,姜嬈站在幾步遠的位置,她一身綠萼梅披風,手里捧著個暖爐。 她那樣好看,好看到她周圍的那些光線都變得溫暖朦朧了,好看到他一看到她就覺得這一生很好。 他認得那個暖爐,她總念著他手涼,夏天天熱時恨不得掛在他身上,冬天就不愿意與他親近了,兩個季節,都找了暖爐,往他手里塞。 他今日午間走得匆忙,將這暖手爐忘在了書房。 他忙細細看著姜嬈臉龐,想看清她所有微小的表情。 她的目光平靜,平靜到……對他來說有些殘忍了。 壓不住的心慌,聲線顫抖,“年年。” “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夫人怎么來了?”取刑具的衙役回來,在外面碰到姜嬈,看了眼姜嬈不同尋常的臉色,直覺有事,忙恭恭敬敬地躬身,“您也不早知會一聲,小的叫人收拾收拾,這等污穢的地方,怕傷了您的眼。” 姜嬈沒說話。 衙役獻殷勤,不敢獻得太過。 只心里暗暗打算,日后得提前打掃打掃。齊王寵妻,姜嬈真要來,他們也不敢攔,只能默默先將這里收拾好。 “殿下,刑具到……”衙役拿眼往牢房里一掃,剩下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只是一來一回的功夫,牢里的犯人就沒了命。 衙役腦子飛快轉著,這事攤到別人身上,定然算是惹事,可容渟手中權勢非同小可,再加上,以沈琇瑩犯下的種種罪過,凌遲處死都不夠,何況是被一劍斃命。 …… 容渟看著姜嬈,不敢往前一步。 他不知道,她到底聽到、看到了多少。 狹長的雙眸仍是紅的。 只是方才是怒極而生的暴戾,此刻卻盛滿憔悴。 明明長身玉立,看上去卻如同哀毀骨立,悲絕黯然。 她若是逃,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 她疼了他不好受,可她要是離開他更不好受。 她若敢逃,她若敢逃……攥在身側的拳頭骨節咔咔得響,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的聲響與色彩在容渟耳中眼中都變弱了,他拳頭攥得疼意滲入骨縫。 外頭的小姑娘忽然有了動作。 她咬了下嘴唇,鼓了半天的勇氣才敢往滿是血腥氣的牢房里面走,喉間泛嘔,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卻拉住了容渟的手。 她手指摸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眉頭都皺了起來,揚聲說道:“沈二姑娘欺君假死,謀害生母,草菅人命,當誅只。” 外頭衙役愣了愣,才意識到姜嬈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忙道了聲“好”,“小的這就找人來收拾。” “你都聽到了。”容渟聲線沙啞,語氣肯定,他左手顫抖著伸出去,抓到她右手腕,修長手指便圈緊了,力道一下收攏至牢固,“你……不怕?” 姜嬈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了他的懷里。 她不敢看周遭的一切,先輕聲哄著他,“你先別怕。” 第171章 姜嬈來時, 算不得早,正好在沈琇瑩嘶吼得最是聲嘶力竭的時候。 她站在一旁,一直聽到最后, 看到最后。 管中窺豹, 難見全貌, 但她已經確信了一些東西。 跟在她身邊的暗衛, 襄王妃,沈琇瑩……她以為他和她夢里夢到過的模樣不一樣了,才知道他有些性情仍舊是與夢里一樣的,只是在她面前藏了起來。 她有驚有惱, 獨獨沒有怕。 和夢境里最不一樣的那人, 原來是她。 容渟很不安。 她感受到了, 即使不想看這牢里這一片狼藉, 她換是從他懷里抬起頭來, 嗓音輕輕顫顫,“先回家。” …… 前幾日的那場大雪, 在地上落下的積雪厚,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姜嬈走在前, 容渟行在她身后。 他透過月光,看她發髻發尾發簪,看她領口下隱約可見的脖頸, 線條窈窕的肩和披風籠罩的嬌小身影。 他手里拿著她想給他送過來的暖手爐,可手心里偏就沒有丁點暖意。 縱使事事運籌帷幄,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他腳步終是一頓, 直言道:“我對付人的手段一來如此,從未變過。不將人逼上絕路,我便擔心是放虎歸山, 給人留了后路,他日會遭報復。” 他看著姜嬈背影,不再往前一步,“你若怕我,接受不了,就躲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找到。” 聲線低沉,像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