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父子兩個心思不一樣,各有各的苦楚。隔著門簾,隔著盛京和京城的距離,沒有人看到皇上臉上那一瞬間的黯然,也沒有人看到三皇子牙關緊咬,臉上肌rou扭曲的模樣。 門簾的一端,幾位女子中姚令則先生最先回神,她大致明白皇上和三皇子的意思——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誰也別寫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兒。 姚令則先生心里涌起一股膽氣,她直挺挺地跪下,直接問道:“皇上,王爺,民婦有一個問題。民婦只想看書寫書,可民婦嫁人,做一個大家主母…… 幸得夫君理解也支持,家里妻妾和樂,一家和樂……” “民婦知道,窮書生娶宰相女兒,窮家姑娘嫁宰相公子,都不好,都是打著情愛的名義妄圖財富地位,民婦不會寫這樣的書。可是,王爺、皇上,民婦就想寫書,為何就這么難?” “為什么男子就可以四處游學,就可以為了志向不顧家里妻兒老小,為什么女子就不可以?女子就要困在家里,就要生兒育女。” 姚令則先生知道滿朝文武都不答應她進去翰林院外編,她不服,她痛苦,她冒死也要發出靈魂深處的質問。 她一生對任何人都抱著善念,沒有殺人,沒有害人,一輩子吃齋念佛,每次朝廷救災她都施舍銀子,盡力而為…… 她自認她付出最大的努力,為什么就得不到世人的認可。 大殿里一股窒息的氣氛蔓延,遠在盛京的皇上也能感受到這位女子的不服。 皇上極力克制自己的脾氣。 三皇子面沉如水,不說話。 皇上并不知道都有哪些女先生進去翰林院外編,并沒有覺得這有哪里可“不服”。 三皇子則是心魔加深。為什么那?為什么他一定要聽汗阿瑪的吩咐娶一個不認識的姑娘? 為什么,就連先皇都不能達成自己最樸素的心愿那? 皇上生氣。事關人口繁衍,只要沒到人口多到用不下的時候,就是這樣。 三皇子低沉的聲音,穿過門簾傳出來,傳進姚令則先生的耳朵里:“曾經本王認為,這個世上,沒有人活得自由,出家人也要守出家人的規矩。 既然身在其中,就要受其限制。若先生不想受限制……就要承受其結果。本王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這很公平。” “先生作為一個‘女子’,要活出了一個‘人樣兒’,先生,不明白嗎?” 三皇子直接說出問題的本質,姚令則先生震動,其他幾位女子震動,皇上長長地嘆口氣。 “先生作為一個‘女子’,要活出了一個‘人樣兒’,先生,不明白嗎?” * 姚令則先生的臉上,露出中似哭似笑的表情,一顆眼淚含在眼里,倔強地不落下來。 屋子里寂靜,一種悲哀彌漫開來,那是一種人世間,最不可言說的悲哀。 一個“女子”,居然要活成一個“人”,一個大寫的“人”,一個和男子一樣的“人”,頂門立戶那樣,揚名立萬那樣,有理想有夢想有自尊有志向那樣…… 癡心妄想嗎?叛逆嗎?所以,要寫什么情愛那?什么是情愛那?女子,連“人”都不是啊。 * 皇上在三皇子的求情下,安排姚令則先生住到京城皇家尼姑庵,通教禪林。 姚令則先生受到的打擊太大,跪謝皇上和三王爺后,渾渾噩噩的來到通教禪林里,于佛家清音里緩和下來,當即發誓閉門不出。 這頭,姚令則先生一心要寫出一本,女子也有完整的人格,也有自尊,也有血有rou,有苦有樂的……女子作為一個“人”的書。 三皇子因為這個事情也受到打擊,一個女子,“覺醒”了,是好事還是壞事那?平平凡凡的,普普通通,嫁人、生兒育女,不幸福嗎? 皇上心有所感,提筆給老朋友路易國王寫信,告訴他大清國內各種想法的“萌芽苗頭”,細細地詢問歐洲那邊的所謂“思想啟蒙”的情況,心底浮上一層說不清的情緒。 那頭,弘星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盛京的生活情境和蒙古差不多,本來女子們就潑辣剽悍,小姑娘們也彪悍,加上先皇規定的“八旗選秀制度”,一個個,那真是“姑奶奶”風范。 弘星和哥哥們組建的蹴鞠隊伍剛有形狀,jiejie們就拉起來一支蹴鞠隊,一支馬球隊,京城的星空設、騎馬社……等等,京城沒有的她們有,京城有的更有。 弘星踢球,小jiejie們要和他一起,踢得比他哥哥們踢得還好;弘星要看星星,小jiejie們熬夜陪著他,那專業認真的范兒,弘星的哥哥們都不敢惹。 騎馬打獵奮勇當先、殺雞殺兔子處理獵物眼睛不眨一下…… 弘星,被jiejie們包圍,愛護的小弟弟。 弘星:“……”一開始的不適應后,接受良好,到,喜歡,非常喜歡。 “茉雅奇jiejie加油加油。”兩對女子踢蹴鞠,弘星站在前排給最勇猛的茉雅奇jiejie喊加油。 “玉錄玳jiejie的刀法棒棒噠。玉錄玳jiejie要不要學習槍法?槍法快哦……”幾個jiejie在玩刀法,弘星不光給予贊美,還給予指點,還給予幫助…… 第73章 小肥肥么么噠 “哇——哇——”弘星哭得那個凄慘啊,拉開架勢,那就是“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誰也不許動他的腦袋,他瑪法親自給剃頭也不行。 親親瑪法那個氣啊,這就是親孫子,親親瑪法活了一輩子,所有的破例都應在乖孫兒的身上。 “……馬上夏天來了,弘星要留一頭大長發?” “弘星有電風扇,還有空凋,還有恒溫系統。” “……你能把那恒溫系統隨身帶著?外頭四十度的大熱天,弘星不出門了?” “弘星有內功。弘星就要桃心頭。” “男子漢大丈夫,到了五歲都要蓄發,留辮子。” “弘星不要。jiejie們就不蓄發,優雅jiejie說,她到十五歲再蓄發,大長發。” “女子長大蓄發嫁人,男子長大要剃發打仗。” “那等弘星去打仗再剃發。弘星剃光頭。” “不行。” “哇——哇——哇——” 小弘星哭得肝腸寸斷。親親瑪法氣得五官變形。 欽天監專門選了一個好日子,好時辰,給大清國的小殿下舉行剃發禮,可是他們的小殿下就是不答應。 剃頭師傅專門選出來的,三個,洗頭師傅專門選出來的,三個……這么多人圍著,一個個的,頭勾到胸口,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說話—— 有關于剃頭的那些事兒,額涅啊/親娘啊,全天下也就是小殿下敢和皇上這么叫板兒。 關鍵小殿下還哭得理直氣壯,萬分委屈! 皇上聽著乖孫兒“撕心裂肺”的小樣兒,以及那哭得滿臉通紅、眼淚鼻涕、打嗝兒的控訴,生氣幺,生氣幺。 可皇上再怎么生氣,他也能不硬按著乖孫兒的腦袋給他剃頭啊。 再看看時間,好嘛,時辰過去了。 皇上的臉色不停地變化,不停地運氣,運氣,深呼吸,深呼吸,硬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午時一刻,去洗臉午休。” 皇上的話音一落,眾人立馬渾身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弘星的哭聲立馬停下,剛要說話“嗝兒”一聲,“謝謝瑪法——”“嗝兒”一聲—— 親親瑪法:“……” 皇上抱著敷臉洗漱完畢的干凈小娃娃·乖孫兒,回去乾清宮午休,一邊走一邊硬按著脾氣解釋。 “剃頭,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習慣。知道不?” “知道。” 小嗓門沙啞,鼻子嗡嗡的,聽得皇上心里一疼。 皇上狠狠心:“不光是游牧民族,弘星看到過日本人的剃發,還見過沙俄男子的齊耳短發,大家都不留長頭發。” 弘星不服:“弘星知道,但是他們的頭發更多。彼得沙皇的頭發到耳朵下面,上面一點兒也沒剃。” “剪短和剃頭不是一樣?剪短也要每天花時間洗頭發,不洗頭就會有虱子,還會有臟污,風一吹還會瞇眼睛……” 皇上列舉不剃頭的壞處,可是弘星不樂意:“弘星的頭發服帖,弘星的桃心頭不擋眼睛。” 皇上生氣:“哪有辮發更方便?瑪法聽說那非洲人也都辮發,編很多很多小辮子,一年不洗頭也沒有關系。” 弘星:“!!!”“瑪法,那樣很臟很臟。” 親親瑪法:“!!!”“所以我們只編一根辮子,很細很細,可以直接清洗。” 弘星轉頭看他瑪法,大眼睛瞪眼,因為哭嚎紅腫的眼睛特別醒目,看得他瑪法又是心里一疼。 弘星氣呼呼的:“瑪法,弘星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歡洗澡,都不愛干凈。文武大臣們只有休沐日才去澡堂子洗頭洗刮臉洗澡。其他人都是在街邊的剃頭挑子上洗臉刮臉辮發,七八天一次。” 親親瑪法一口氣沒上來,那個氣啊。 “他們不愛干凈,瑪法能要求他們把頭發都剃光?全部剃光頭他們也還是不喜歡洗澡不喜歡凈面刮臉洗頭。” 弘星耍賴,好奇地看著瑪法的八字胡:“瑪法,弘星有辦法,弘星有電工胡須刀,人手一個,不需要剃頭師傅幫忙,任何人都可以自己打理胡須清理臉面。” 親親瑪法:“!!!” 弘星真的有辦法,弘星在小系統那里買來各種剃須刀、凈面的小儀器,有些造型簡單,看一眼就可以大量生產,皇上稀奇地打上泡沫,自己刮臉——這體驗,非常新奇。 可是皇上是皇上。 皇上簡單的一句話“刮臉和剃頭沒有關系……”氣得弘星差點又要哭嚎,一陣困意上來,小孩兒睡了過去,睡著后的小胖臉上還有生氣的痕跡,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皇上:“!!!”皇上氣得捏捏乖孫兒的小臉頰,就覺得乖孫兒的小脾氣驕縱的越發大了。 其他人:“……”我是誰?我在哪里?哦。我在紫禁城,我親眼目睹,小殿下和皇上鬧騰著不剃辮子頭,還嫌棄“丑”! 對,小殿下的“不閃亮”,那不就是“丑”?天皇老爺啊,這不愧是他們的小殿下! 皇太后得到消息后樂哈哈地午休;太子妃得到消息后,一顆心從嗓子眼兒回歸心臟……所有人恍恍惚惚的,就是皇上也沉浸在有關于剃頭的那些過往里,一個人坐在乖孫兒午休寢殿的外間,沉默不語。 剃頭,是關外的游獵生活產生的習俗。 不管是蒙古、契丹、女真、日本……還是北歐的唯經、茶頗羅什等等民族,還是有女真、朝鮮、漢族……重新形成的一個民族滿族,都要剃頭。只不過頭發的剃法與辮子的節法略有不同而已。 女孩子打小兒剃三搭子頭,長大要嫁人的時候蓄發,一個是方便他們的父母照顧她們,一個也是方便她們的日常活動。 男孩子打小兒剃三搭子頭,長大后蓄發編辮子,一根小小的鞭子,銅錢眼兒可以穿過去那么細,如果人在戰場上去世,他們的同袍割下他們的辮子帶回來,他們的親人見到辮子,如同見到尸首一般。 頭發,對于平原沃土上的人有著莫大的意義,對于剃頭的民族,怎么會沒有意義? 只是他們的環境,注定了,他們不能蓄一頭濃密的大長發。 生活在東北長白山區的游獵民族,以騎射為業,那里的人,和天地掙命,只求活下來,不光沒有足夠的用水,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精力,沒有足夠的鐵器,沒有足夠的手藝人…… 風沙滿天,汗水淋淋,渾身臟兮兮臭烘烘的,但洗頭發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剃頭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很多人因為剃刀不夠好,剃頭師傅的手藝不夠好,頭上流血、留疤。 曾經有人羨慕關內男子的長發披肩,結果騎馬的時候前額的流海過長遮擋視線,一頭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