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從前六國貴族的身份是不能言說的禍根,會引來秦朝的打壓迫害,可如今亂世,這身份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卻是個保命符了。 多少起義的農(nóng)民首領最后都扯上了某國貴族做大旗,而劉季稱沛公,比起其他勢力,名聲和底氣都差得太遠了。 “原來先生是韓國貴族啊,失敬失敬,”劉季對著張良拱手笑道,又對手下人揮手招呼到:“快散開,散開,像什么樣子,都是朋友,都是友軍?!?/br> 張良見此又拱手謝過。 劉季哈哈笑道:“先生不必多禮,你我相逢是緣分,我此行也是去東海郡?!?/br> 第76章 幾人 去東??ぐ ?/br> 張良面上不露情緒, 只溫文爾雅的笑了笑,內(nèi)里心思卻活動開了。 都說一山不容二虎,明知東??ひ呀?jīng)有主了, 此人還明目張膽的率兵馬前去,要么是挑釁,要么就是投靠了。 張良更傾向于第二個。 對方的兵馬雖比自己多, 可與秦嘉相比又遠遠不足,兵力不如對方, 又是遠途奔襲,疲兵對以逸待勞, 這是兵家大忌, 所以他猜對方也是去投靠的。 那么……對方也有難處。 不過轉(zhuǎn)瞬間, 張良的心思便定了, 心中對己方能安全脫身更多了幾分把握。 張良從容的笑著問道:“還未請教尊下名諱?” 劉季叉腰笑道:“某姓劉名季,幸得父老鄉(xiāng)親們信任支持, 忝為沛公?!?/br> 季?伯叔季仲,季字行四, 以排行為名, 如此隨意,觀其人行為舉止間又難掩幾分匪氣, 看來此人是平民出身。 公, 為楚國縣令稱謂,以縣公為號, 那么此人已有戰(zhàn)績功勛,至少已經(jīng)得了一個沛縣, 而且沛縣使他故鄉(xiāng)。 而觀其神色姿態(tài)、聲調(diào)語氣, 此人對于自己沛公的稱謂是頗為自傲的。 如此平民出身, 又對目前境況頗為滿意之人,按理說應該志向有限,更傾向于攻打自己既得縣城附近的地方,扎根故土發(fā)展實力,如今卻不辭勞苦,遠行而來,那么…… 張良拱手問道:“沛公如今,可是后方有失?” 劉季聞言心中大驚,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悄悄收起了心中的輕視狎念,笑問道:“先生此話從何說起?” 當然不能言因?qū)Ψ匠錾砦①v又志向不高而猜得。 張良笑了笑,張口又是另一番有理有據(jù)的言論。 他道:“我見沛公行事說話爽朗大方,與下屬相處也是嬉笑怒罵、隨性自然,彼此之間熟稔隨意,想沛公應是不重名利而重感情的灑脫之人,然而沛公眉宇間卻隱隱可見郁色,又領軍遠行在外,故而大膽一猜罷了?!?/br> “原來如此?!眲⒓韭勓孕χc了點頭,“我還以為又遇到一個能掐會算的活神仙呢。” “又?”張良笑問道:“沛公曾遇到過高明的卜者?” 其實他對這卜者的興趣并不大,只是沛公有意與他交好閑聊、拋出話題,他作為處于劣勢的一方自然要識時務的接梗。 “對,有一高明卜者言我是貴人之相?!眲⒓军c頭笑道。 這話不好反駁,雖然“貴人之相”和“血光之災”幾乎就是卜者的兩個常用語,但他若認真與他說道爭論,就有些打臉的意味了。 所以此時,說信顯得諂媚,說不信又有輕鄙之意。 于是張良笑著挑了挑眉,沒有言語。 笑容著表示友善,模糊信或不信的立場選擇;挑眉表示疑惑,靜待后言。 畢竟以未來的、還未應驗之事言卜者高明,是很有些勉強的,還不如說些已經(jīng)成功卜算的事例。 “她還算中了某與一新搬來我縣,與某素未謀面、素無交情之家的婚事。”劉季挑眉又道。 張良雙目微震,眸中有些訝色了。 劉季撓著下巴,笑著解惑道:“此人乃我的妻妹,不僅有卜算預言的本事,人也長得極為絕色。” 張良笑了笑,眸中訝色盡去,妻妹提前知曉jiejie的婚事再正常不過了。 劉季見此,又挑了挑眉,笑道:“她還算中了拙荊的牢獄之災,言中了焚書令之事?!?/br> 焚書令?! 張良瞳孔一縮,心中大震,“果真?” “自然,”劉季眉飛色舞的笑了起來,“若非如此,某怎會言她為高明的卜者?” 所以這人是故意倒換了先后順序逗他? 就因為他猜中了他的事,他便以此還他一場? 張良哭笑不得,這人可真是……促狹,而他竟也真被他唬住了。 除了行兵布陣實在不是他所長外,與人言辭交鋒他少有吃虧的時候,這是第二個叫他束手無策、占不到半分便宜的人。 張良因此倒也對劉季高看了幾分。 張良笑了笑,問道:“不知某可有幸與貴女一見?” 說到這個,劉季的心情就些不美麗了,越是到了艱難的時候,就越希望有人指點迷津,走個捷徑,而他原本是有極大希望走這個捷徑的。 劉季在心里將呂公罵個半死,但考慮到呂澤和呂釋之都在隊伍之中,便只遺憾的搖頭說道:“她離家遠去,如今不知去向?!?/br> 一個姑娘家不知去向?看來這里面有些不愉快的隱情。 初初見面,問這樣隱私,只怕叫人尷尬為難,于是張良只嘆道:“那真是遺憾。” 與真正的聰明人相處,只要他想,大體都是能相處得很愉快的,于是乎兩人相談甚歡。 而劉季部下見兩人站到一處,竟聊得頗為投契,雖然奇怪不解,但也因此對張良手下之人客氣了許多。 大家去向一致,便一同上路,傍晚時候,扎營駐寨,劉季繼續(xù)向張良請教兵法謀略之事。 樊噲和夏侯嬰等人也跟隨在劉季身邊旁聽,然而沒過多會,賬內(nèi)便響起了樊噲震天的鼾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原本昏昏欲睡的夏侯嬰一下子被鼾聲驚醒,他急忙伸手推了推樊噲。 樊噲閉著眼嘟囔一句什么,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不過片刻又是震天的鼾聲響起。 劉季哈哈笑道:“他娘的,樊噲這廝一睡著就是這個死豬樣,當初在山上,就是說狼來了也不能嚇醒他,喊是沒用的,狠狠踹他一腳,痛了就知道醒了。” 他們聽得昏昏欲睡,他卻是越聽越精神,聯(lián)系張良所講與他自己作戰(zhàn)時的心得印證,使他很有些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原本最擔心也最自卑的便是自己既沒靠山也無大旗,不方便招攬士卒。 但子房卻道,號楚王者偏向楚人,號趙王者偏向趙人,雖然名聲大,對征召某國人也有天然優(yōu)勢,但卻不利于其余六國人,倒不如像他這樣一視同仁的無后患、好成事。 這話說得劉季歡喜不已、信心滿滿,自然也就精神奕奕。 夏侯嬰聽劉季所言又推攘了樊噲一把,果然不見他清醒,于是不好意思的對張良笑了笑,腳下直接下狠力狠狠地踹了樊噲一腳。 樊噲吃痛一下子直起身子,半夢半醒的左右張望,卻是道:“怎么了?開飯啦?” “開你娘的飯,”劉季揮手笑道:“滾回你賬里睡去?!?/br> 樊噲嘿嘿笑著,果真不客氣的站了起來。 劉季唾了他一聲,又對夏侯嬰等人道:“聽不懂就別硬撐著了,都回去睡吧?!?/br> 夏侯嬰越發(fā)覺得不好意思,見張良面色平和帶笑,并無慍色,這才起身準備和樊噲一道離去。 同在營帳中的呂釋之對呂澤使了個眼色,一同站起來對著張良拱了拱手。 呂釋之笑道:“實在抱歉,非是先生講得不好,只是我們趕了一日的路,太過疲乏了,所以精神不濟。” 這話倒是很有幾分真,這幾人中,就數(shù)他和呂澤算是嬌生慣養(yǎng)著長大的。 張良不在意的揮手笑了笑,“是我與沛公一見如故,只顧著說話,便忘了時辰,各位不必介懷,請快去睡吧?!?/br> 夏侯嬰正拱著手賠禮告辭,身后傳來刷的一聲,原來樊噲已經(jīng)撩開營帳出去了。 夏侯嬰尷尬的一笑,急忙追了出去,呂澤兄弟兩也客氣的拱手告辭。 外頭,夏侯嬰三兩步追上樊噲教訓道:“那張先生說話一套一套的,極有章法,你這么不給先生面子,只怕他不愿意和咱們一道兒了。” “不一道兒就不一道兒,他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手下只有那么幾個人?!狈畤埰擦似沧?,不以為意。 夏侯嬰還欲再說,樊噲又道:“還一套一套的、章法,你只跟我說你聽懂了嗎?” 這話懟得夏侯嬰沒話說了,他也沒聽懂,就覺得張先生說話好聽,就……挺好睡的。 往另一頭走的呂澤也正在和給自己使眼色的二弟呂釋之說話。 “沛公和那先生還沒說完話,咱們提前離開會不會不太好?” 不太好?留下才是不太好吧。 大哥太過端正,想來沒有私下里打聽劉季的喜好。 呂釋之笑道:“無事,沛公和先生都能理解的。” 呂澤想得太少,而呂釋之卻是想得太多,劉季雖好美色,但絕不是色令智昏之人,既已知張良之才,又怎會因皮相而怠慢得罪他。 營帳內(nèi),劉季對張良笑道:“子房不要怪罪,不是子房說得不好,是我那些個兄弟都是蠢驢,沒有慧根?!?/br> 張良笑了笑,并不介意聽眾不捧場、各自離去之事,他笑道:“無礙,某不僅一次與人說道,也不止一次為人助眠?!?/br> “子房倒是豁達?!眲⒓竟Φ?。 張良笑著搖了搖頭,回道:“非是豁達,只正是因為如此,古人才道知己難求。” 劉季挑眉笑了笑,張良又道:“沛公聰慧天授,乃某生平所見第二人?!?/br> 第二人? 劉季挑了挑眉,“那還有一人是?” “是我?guī)煹苤軐?,”張良笑著回道,臉上浮起些懷念之色,“我曾與他暢聊三日,他雖年紀尚輕,卻無論詩書文經(jīng),還是兵法策略,都無所不知,學識之豐叫某自愧不如?!?/br> “哦,竟有如此奇才,”劉季眸子一轉(zhuǎn),笑問道:“既是師兄弟,怎不見與先生同行?” “他遠在江東,依如今局勢,想來很快就能再見了?!蹦罴按耍瑥埩嫉捻腥旧险嫘膶嵰獾臍g喜。 劉季又笑道:“此人倒是與我大不相同?!?/br> 這話暗含比較之意。 張良笑道:“我?guī)煹苄愿駜?nèi)斂喜靜,喜讀書也能讀懂書,行事規(guī)矩守禮;而沛公性格豪爽,不拘一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