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實在是生恐自己看出了感情,然后這個兒子又夭折了會傷心,所以只送了個沉甸甸的長命鎖來就再也不曾開口問過九阿哥。 嘉妃越發閉門不出,邊坐月子,邊好好養著九阿哥。 鐘粹宮。 杜鵑和臘梅正坐在小凳上用小銀錘砸核桃和松子。 滿宮里都知道,比起經過大膳房烹制的各色果仁點心,娘娘更愿意給公主吃這些天然的果仁,因怕公主年紀小吃果仁卡住喉嚨,就壓成碎塊拌在牛乳里給公主吃。 高靜姝跟前也擺著一個小碗,里面裝著整塊的果仁,被她當成零食吃。 杜鵑邊砸小核桃邊說起最近宮里的閑話:“宮里私下都在說,嘉妃娘娘這兩年命犯太歲,八阿哥被乳娘壓壞了腿不說,連著九阿哥都生的艱難。” 自打東巡回來,宮里便漸漸有了傳聞,八阿哥似乎天生腿腳有疾。 畢竟隨著孩子們一月月長大,和嘉公主、和顧公主都已經會走甚至小跑幾步,御花園里都灑落著孩子的笑聲,八阿哥還日日叫乳娘抱著的不同就更明顯了。 直到八阿哥身邊的乳母因為伺候不當被全換過一批,眾人才道原來是乳母沒照顧好八阿哥,才讓八阿哥腿腳不好。 這也是嘉妃費盡苦心的緣故:她實不能讓人知道,八阿哥是天生不全,這會給她其余的孩子也蒙上一層陰影。 時人總是將孩子生的不好怪在女人身上,似乎所有的不良因素都是女人生下來的。 她能生下八阿哥這個腿腳不能行的,那么看似健康的四阿哥會不會有別的隱疾?所以做的再倉促,嘉妃也只得盡力把罪過推給乳娘和太醫,是八阿哥后天被人害了所致,并非她的孩子們天生不好。 正在說閑話,長春宮的宮人來請貴妃。 高靜姝到了就見除了還在宮里閉門將養自己和九阿哥的嘉妃,旁的主位都已然在座。 她上前請安,皇后命免禮,其余人再站起來給貴妃請安,貴妃再命免禮,一系列流程走完,再次各自落座。 “本宮叫你們來,是為了太后娘娘的圣壽。今年前線有戰事,自然不得鋪張浪費,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是那日晨起眾人就隨太后往寶華殿敬香,然后便往壽康宮去,用一頓家宴便罷了。” “提前三日,都要沐浴齋戒,切勿怠慢,免得惹太后不快。” 眾嬪妃都起身應是,見皇后別無吩咐又各自告退。 令嬪出了長春宮就忍不住就嘆了一口氣。 身旁的宮女茗枝,是她自己挑的人請內務府調給她的,卻不是從前同吃同住的姐妹。 令嬪當宮女的時候,合得來的小姐妹也有幾個,見昔日的姐妹封了主位娘娘,自然都要來奉承,也求著令嬪將她們調到延禧宮去。 然而令嬪天然有種趨利避害的直覺:從前的朋友,如今一個是主子娘娘,一個還是宮女,那么便不要在一起呆著了。若是按朋友情分相處,會失了她這個主子在下人面前的體面威嚴,若是全然按照主仆規矩,又會讓人覺得她無情。 因而她只挑了從前在繡房認識的茗枝,當時就覺得茗枝沉默寡言,繡活出色,只是不會討好人而有些不出挑,但為人心里還是很有成算的。 延禧宮其余的宮人都是內務府分派的,相較而言,令嬪自然更信任自己選擇的茗枝。 茗枝也沒有辜負令嬪這唯一一個自己選人的名額,作為掌事宮女,把延禧宮管的還是井井有條的,平素也替令嬪分憂不少。 此時聽令嬪嘆氣,就知道她是在愁給太后的萬壽節賀禮。 太后可以說簡素的過,只是一頓家宴,但是家宴上眾人仍是要奉上賀禮。 “外頭有母家的妃嬪們自然不必發愁,可本宮……” 從前她不是主位娘娘,不過隨著下頭的貴人常在送上自己親手做的一套旗裝鞋襪——大伙兒心里也明白,太后自然有用慣的針線上的人,這些東西送上去也不會被她老人家上身,不過是個名義。 可如今她是正兒八經的嬪位了,是要單獨送禮的。 比如皇后、貴妃、舒嬪等人,每年都是母家尋件珍貴的擺設送進宮為太后祝壽。 太后絕不是個挑剔的老太太,相反,除非有人惹事,否則她還是很慈和的。對于妃嬪們送上的賀禮,都會稱贊兩句。 不過那也是東西過得去才行啊,真給太后送個不值錢的銅盆瓷碗的,估計她老人家的臉就要拉下來了。 茗枝低聲道:“娘娘還是讓家里幫襯一二吧。” 令嬪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家中雖說有欠債,但自己封嬪后,內務府自有封賞銀兩送出宮,還按著舊例賞給京郊一小片地,算來每年也能有兩三百兩的進益。 誰知她還沒想好怎么跟家里開口去置辦太后的壽禮,家里人反而先來求她了。 說是她阿瑪在準備太后圣壽所用的錫紙金紙時,損毀頗多,刑部將之罪比“大祀牲牢玉幣黍稷之屬一事缺少者”一樣的處置,要杖責八十。 外頭魏家慌急了,只能想到求宮里的娘娘。 好在順貞門處按著日子見家人的宮女們,也有愿意巴結令嬪娘娘的,便替他們帶了話進來。 令嬪一聽,又是擔憂又是羞憤。 她第一時間就想求皇后,皇上正在氣頭上呢,此事又是為了太后娘娘的圣壽,屬于后宮之事,她便想著求一求皇后。 想著自己阿瑪不知哪一刻就會被拖出去杖責,于是也不耽擱,連忙趕往長春宮。 因在宮道拐角處,正好見貴妃的金黃色轎子過去,她不敢相撞,只得暫時停步讓過。 見貴妃的轎子落在長春宮門口,令嬪心中不免一喜:貴妃雖然是出了名的脾氣嬌慣不肯讓人,但在宮人里,也是出了名的心軟啊。若是犯了事兒求一求貴妃就好了,聽說貴妃宮里人大過年的打碎了珍貴的壁瓶,貴妃都隨口算了的,這在別的宮里,怎么都得出去跪上幾個時辰。 皇后雖然寬和,但一向秉著規矩辦事,倒不如貴妃在跟前的時候,自己求一求說父親年邁不堪杖刑,說不得貴妃會心軟替自己說話呢。 誰知皇后不見客。 令嬪一陣苦澀,要是原本的她,一定不會說這句話,但是現在的她擔憂阿瑪,實在有些忍不住,她叫住來回話的青提道:“臣妾知道皇后娘娘約束六宮,自然是忙碌,臣妾是遠遠瞧見貴妃娘娘進去了,想著娘娘大約是有空見人,所以才斗膽求見……” 青提的笑容還是那么圓滿規矩,如同刻在臉上一樣,甚至還加深了一點,更加客氣道:“回令嬪娘娘,這兩日皇后娘娘略感身子倦怠,皇上特命夏院正為娘娘診脈,并請貴妃娘娘作伴相陪。其余后宮事務,娘娘便都不理會了。奴婢正要讓人去各宮傳話呢,若無大事,便回嫻妃娘娘。奴婢斗膽請問,不知令嬪求見皇后娘娘,是大事呢還是小事?” 令嬪悚然一驚,立刻謙卑道:“原是臣妾冒失了。”便對著門行了個禮才離去,青提見令嬪行禮就自退開來。 令嬪拐上宮道,咬了咬嘴唇:“走,陪我去求見皇上。” 茗枝站住腳:“娘娘,您方才求見皇后娘娘也罷了,可提出貴妃能進去您卻不能,已經是冒失了,只怕這會子里頭兩位娘娘都會知道。您現在還要去求見皇上……若是惹得龍顏大怒,您這幾年的小心,如今的恩寵和位份就都沒了。” 卻見令嬪點頭:“我知道這是阿瑪自己的犯的錯,若是只罰銀子,我絕不會開口。可八十板子下去,阿瑪只怕性命都難保。就算被責罰,我也不能不開口。否則坐視阿瑪被打死打殘,皇上以后知道了,也會覺得我品性不佳,倒不如拼命一求。” 長春宮內,青提果然將令嬪的話回進去。 皇后并不知外頭這種小事,只是倚在枕頭上道:“今日令嬪怎么也莽撞起來。” 青提便道:“奴婢瞧著令嬪娘娘眉眼間是都是擔憂急色。” 皇后正在凝神細思,就聽旁邊貴妃說:“皇后娘娘,您說了好好喝藥,放下六宮事務不管的。” 皇后這才回神,于是接過葡萄手里的藥:“好吧,本宮也該好好歇歇了。今日晨起,本宮從鏡子里看著,發現不用脂粉遮蓋,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皇后的語氣里皆是感嘆:“去歲還沒有呢,今日一看,倒是驚住了,這才想起,時光匆匆,本宮也是三十五歲的人了。” 高靜姝忽然想起一句話:每一個女人發現自己臉上第一根皺紋的時候,都是刻骨銘心的心態變化。 第67章 幼子 聽皇后說起歲月匆匆, 旁邊烏嬤嬤忍不住道“娘娘哪里就老了,是這一年cao心太多了。” 然后心疼的替主子數著:“東巡一路在外,從太后起到小主們的起居,自然要您上心攬總安排, 好容易回來了, 又……”她含糊過去大阿哥三阿哥之事:“接著又是大選, 準備和敬公主的嫁妝,本就不可開交, 偏生傅恒大人又去了前線。” 皇后輕輕一嘆:“是啊,有時候我都覺得, 這一年年過得真快,今年又有新人入宮, 每回大選到了眼前, 我都一驚, 難道又過去三年了嗎?” 皇后的職責千頭萬緒, 她從來沒有松懈下來的一天。 她也不能松懈。 就聽貴妃在旁也勸道:“巧者勞而智者憂, 您是又勞心又憂心,俗話說得好, 鐵肩挑重擔, 就是鐵打的人也有受不了的時候呢, 您真該多歇歇。” 皇后低頭喝藥。 歇的了身子,歇不來心。 只要永琮一日未長成, 她就一直不能放松。而現在, 她更還有一半心懸在傅恒身上呢!張廣泗和訥親都敗下陣來, 可見艱難,她的弟弟才這么年輕,真的能成嗎?更怕最壞的結果, 是戰場無眼,傅恒出什么意外。 有時候她真羨慕貴妃,能心無旁騖歡歡喜喜的。 并不是說貴妃沒有可以煩心的事情:比如高家除了她阿瑪,下一代顯然沒有能入軍機處的出色人物,比如她膝下只有一個和顧沒有阿哥,再比如隨著年歲的增長,自己會不會失寵。 然而這些所有后宮女眷們心里最重要的問題:母家、子嗣、恩寵,似乎像是過眼的清風,在貴妃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養心殿。 自從傅恒到了大金川,局勢倒是漸漸穩定下來。 一軍之中最怕有兩令,皇上把張廣泗和訥親全都給撤了,命他們跟傅恒交代完軍情后,就離開前線,就近前往四川都統處閉門思過,身受監管,等戰事完了一并押解入京。 此時皇上看過今年秋收各地報上的錢糧稅賦后,頗有些頭痛。 就暫且推開折子,隨手拿了本詩詞握在手里,然后看著院落中無數盆菊。 今年菊花品種培育的多,皇上這里多是各色金黃明燦的菊花,其中兩盆金孔雀,當真是層層疊疊大如碗口,柔亮的花瓣像是孔雀的翎羽,著實難得。 記得貴妃跟和顧說過,不能總盯著一只鳥好久都不放,要經常抬頭看看遠處,讓眼睛歇歇。 皇上極目遠眺,看了會兒碧空,果然覺得眼睛舒服了些。 再低頭看手上的詩詞,卻是折過的一頁。 他才想起,這是貴妃昨日帶了來,落在養心殿的詩集。 這些日子他常會召了貴妃來,因是前線的折子,所以也不必貴妃伺候筆墨,就只需要她在窗下坐著,自己一抬眼能看著就行。 她便帶了自己的書來看。 其實高靜姝更想帶話本子的,只是不敢,所以只能把娛樂放在自己宮里,把皇上這里當成上課,帶點陶冶情cao的詩集。 確實有的詩句也令人拍案,不知何處想來。 她不太習慣用這里的各色書簽,哪怕案上就擱著一匣子鏤空花葉簽,她還是習慣性的折書角。 此時皇上一翻就是她喜歡的詞,是周敦儒的《鷓鴣天》。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這樣逍遙的句子,果然是貴妃喜歡的。” 皇上又心意一動,找出郎世寧畫的那幅畫來。 他親筆提了‘桃源鄉’三個字,收在養心殿,連貴妃自己都不知道曾有這樣一幅畫。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