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再抬頭見高額娘笑瞇瞇看著他,永琪不知怎的,又有點羞愧,這是高額娘送給他的。他卻第一時間只想著給自己的額娘。 他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問:“高額娘,這對鐲子我能送給額娘嗎?” “這是你的東西,怎么處置都行。想送給你額娘,還是留著送給你以后的福晉,都是永琪自己拿主意,反正這是你憑自己本事掙的。”他見高額娘眨眨眼笑道:“你放心,這不是你皇阿瑪賞的東西,是額娘自己的,現在就是永琪的。” 永琪這才覺得快活充盈了自己心口。 愉嬪是個很識趣的人,她也很知足。 她不會既想著兒子得貴妃庇護,但又跟貴妃疏遠,只認她這一個額娘。所以永琪每回按著日子往后宮來,都是先往鐘粹宮請安,再來永和宮請安,她絕不會爭,而且貴妃若是不讓人來喚她,她也不會主動去鐘粹宮。 哪怕她也想兒子想的發瘋,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可她不會這么做。她去皇上跟前提出貴妃為五阿哥養母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倒是貴妃,每回都會讓人來叫她。 人與人之間相處,一個肯容讓,另一個但凡是個人,也就會容讓起來,彼此和睦。 愉嬪去了幾回后,貴妃再命人來叫她,她反而都會幾次尋個借口不去,讓貴妃跟永琪獨處一下。 哪怕自己坐在永和宮盼著永琪把脖子都伸長了。 “額娘,送給額娘!” 愉嬪把兒子抱在懷里,見他獻寶似的獻上來的錦盒,打開一看,嚇了一跳。 其實翡翠是這幾年才價格飛漲的。 康熙爺和雍正爺年間翡翠并不名貴,身價也不高,當時都覺得“翡翠不以玉視之,不過如藍田乾黃,強名以玉耳?!鄙踔炼家阳浯涮叱稣嬗竦年犖榱恕?/br> 然而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 皇上不似先帝爺的審美,偏愛柔潤清淡的玉器,他喜歡亮烈奪目的翡翠,自然翡翠就珍貴起來。 而好的翡翠偏又多出自云南緬甸等地,多為貢品,京中的好翠也就越發稀少珍貴。如今宮中主位也好翡翠成風,內務府一時支應不過來,便都推沒有——確實也沒有,一般的娘娘們看不上,極好的都在皇上手里呢。各人只好向各自母家去尋。 如今只要是宮里主位的生辰禮,外頭命婦要進來撞木鐘討好的,就都會送上翡翠。 愉嬪也有幾件翡翠的頭面,只是不夠好。 她素來在宮中主位里頭,衣裳首飾墊底也墊慣了,雖然被人提起時會窘迫,但久了也就麻木了。 可今日見永琪拿了這對翡翠鐲子來,愉嬪也頗為動容:宮中皇上賞賜記檔的頭面首飾,是不能隨意轉贈的。也就是說這是貴妃的私房。 而她也沒有明著賞自己,就是不要自己去謝恩。 愉嬪又是心酸又是感觸,她抱著兒子:“額娘很喜歡,多虧了永琪聰明,才得了這對漂亮的鐲子?!?/br> 永琪看著愉嬪,忽然道:“我會很乖,額娘?!?/br> 孩子其實明白很多事情,感受的到親娘的窘迫與為難。 愉嬪忍了又忍才沒有掉淚。 永琪在永和宮不過呆了半個時辰就得回上書房,愉嬪照例囑咐了許多話才依依不舍放他走了。 宮女曉晴便問道“娘娘可要去給貴妃娘娘謝恩?” 愉嬪搖頭:“她給了永琪不給我,就是不讓我格外去謝恩的意思。若是我這會子誠惶誠恐跑了去,貴妃的脾氣,指不定還不高興,覺得我受不得她的好呢?!?/br> 等來日見面在跟貴妃說一說此事即可。 曉晴念佛:“娘娘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咱們五阿哥有這樣一位養母護著,可是好多了。貴妃娘娘也不是隔絕母子天分的人,不攔著咱們阿哥孝敬娘娘呢?!?/br> 她又有些擔憂:“只是這些日子又都是貴妃娘娘的恩寵,眼見得要進臘月,太后娘娘禮佛出來……” 現在她們跟貴妃雖然不至于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但也坐著同一條船。 還是愉嬪主動跑到人家船上去的,自然不希望船沉。 愉嬪也眉目含憂:“咱們也幫不到貴妃什么,只能多多替娘娘祈福。再有,皇上既然將臘月里宮女在順貞門見家人之事交給我,咱們就務必仔細盯著不能出錯?!?/br> “要是叫人抓住痛腳……有永琪在,貴妃為我求情是有違宮規,若是不為我求情,只怕又要被人嚼說想要留子去母打壓我,實在是難做人。” 時隔一年,高靜姝再次參與迎接太后出小佛堂的家宴,就沒有那么慌張了。 皇后的身孕五個多月,正是最平穩的時候。過了初有身孕的不穩期,又還沒到孕晚期容易早產之時。 所以也出席了此次家宴。 太后看著皇后就笑得合不攏嘴,高靜姝從下頭看著,都怕太后娘娘笑得太多,以至于臉抽筋,第二日要酸疼。 太后可顧不上自己的臉,她想著去歲,自己給皇上皇后賞賜百子千孫帳的時候,心里的焦急和渴盼,今年竟都實現了,自然是喜氣盈腮。 只是宮里講究,未出母體的孩子不能多賞,免得折福。 這給太后憋得,依著她,是恨不得大興賞賜皇后和肚子里的嫡孫的。 因這次太后不能賞賜皇后,給妾妃們的賞自然也不能太多,于是直接從貴妃開始賞起,一人只發一個她老人家壽康宮小佛堂里貢奉的青果,還發到嬪位就不發了。 六宮妃嬪心道:好的,是我們不配。 酒過三巡,皇上起身給親自把壺給太后斟酒道:“皇額娘,皇后遇喜不易挪動勞累,今年正月十五,朕便準備留在宮中過,不去圓明園賞煙花了?!?/br> 太后點頭而笑:“很是妥當?!?/br> 純妃覺得心絞痛都要犯了:去年我兒子正月十四過滿月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怎么難道只有皇后的孩子是繼承人,別人的孩子就只是寵幸的后果嗎! 皇后忙要起身謙辭,不敢以一己之身改變皇上的行程。 皇上吩咐葡萄:“扶著皇后不許她再站起來了。”語氣溫和如春日:“皇后無需多慮,去圓明園都九年了,再好的煙火也都看夠了。今年也該想些熱鬧的新鮮花樣過節。就叫內務府去辦吧” 高靜姝心道:完了,蔣禮財又要來鐘粹宮哭訴了。 太后倒是很歡喜:“正是,今年喜事多,大阿哥的側福晉也有喜了,來年宮里就是四世同堂?!?/br> 說到大阿哥,皇上如常的笑中,含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凌冽。 他擱下杯子:“等過了年,二月里永璜就要娶正福晉了。朕想著,他的府邸也已經建好,年前就讓他出宮開府?!?/br> 竟然連年也不讓在宮里過了。 太后卻依舊是笑吟吟的,似乎根本沒聽出皇上的意思,只是慈愛道:“正是呢,皇上想的周到,他也是大人了。正好去自己府里過個新年,讓府邸也熱鬧熱鬧,有點人氣兒好迎福晉入門。” 母子倆就這樣其樂融融地把大阿哥掃地出宮。 嘉妃裹著大氅回了宮,卻還是有種沁心的寒意難以驅除。 皇后的孩子還未落地,不知男女不辨賢愚,甚至連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皇上就先把庶長子掃地出門了? 她到底局限在后宮,不知道大阿哥還威脅過貴妃和高家一回,在皇上病重的時候又使勁結交朝臣,很是惹惱了皇上。 只道皇上偏心偏成這樣。 那她自己的四阿哥要如何是好? 臘月里,鐘粹宮迎來了大阿哥這位貴客。 因著他要搬出宮去,所以便往各母妃處最后請安一回算作別。 永璜生的很像乾隆,只是少年郎更加秀氣一些,口鼻處有些從前貴妃印象中哲妃的影子。 大約是知道在貴妃宮里不好多呆,永璜索性開門見山。 “貴娘娘,皇阿瑪如今是不是厭惡了我?” 高靜姝微笑,打出萬能金句牌:“大阿哥想多了?!?/br> 永璜的笑容清寒,他垂首道:“小時候我養的一只小狗摔傷了腿——受傷沒用的貓狗多半會被打發走,但我不舍得,所以我哭著求乳母找人給它治腿?!?/br> “偏生被皇阿瑪看見了,他就罵我婆婆mama、又深責我居然求助于奴才。然后帶走了乳母和那只小狗?!?/br> “后來我就明白了,我不能去求下人。我該告訴他們,治不好這只狗,我要你陪葬,這樣他們才畏懼如死,不打折扣的完成我的命令。高娘娘,是皇阿瑪教我的,要狠,要爭,只有畏懼才能讓人臣服,軟弱懇求只會被人欺凌。” 他抬起頭:“可我爭了,我狠了,為什么皇阿瑪又這樣厭惡我?趕我出宮不說,還只給我十萬兩銀子開府之費,讓天下人都知道我不得圣心?!?/br> 高靜姝無奈,不知道永璜這些話,是解釋給她聽,為何當年威脅高家;還是希望借她的口轉述給皇上,問一問明明是皇阿瑪你教我做什么樣的人,為何又漸漸厭棄我。 高靜姝看著他的臉:少年,你真是太年輕了。 皇上的話也能信? 送走了一頭扎進死胡同的大阿哥,柯姑姑福身問道:“此事奴婢要回稟皇上?;噬显f過,凡大阿哥往鐘粹宮來,必要回明他?!?/br> 以前柯姑姑自己就去了,現在還是會跟貴妃說一聲的。 “我告訴皇上好不好?”高靜姝真的想看一看皇上的反應。 在這點上他大約真隨了他敬仰的祖父,康熙爺當年是怎么忌憚太子與各位有野心的阿哥,乾隆就是怎么青出于藍,忌憚成年的兒子。 第46章 上元 俗語說到了臘月就是年, 似乎所有事兒都可以先放一放,過了年再說。 然而對皇上來說,每年剛進臘月的時候, 卻是極忙的。 京師中大小官署,按著舊例都是在每年十二月十九到二十一這三日之內封印休假。具體選擇哪天, 就要看欽天監算的吉時是哪一天。 這也是欽天監的基本技能了:哪怕時間段再短,都能從里面扒拉出來一個良辰吉時。 不過大概是全民盼過年的緣故, 欽天監報上來的日子往往就是十九日當天。 皇上最后蓋一下印,頒示天下,一體遵行。 于是這初到臘月,朝野上下就都要趁著皇上封印前,再匯報一下事務。 哪怕隆冬時節,皇上也因政務繁瑣, 命李玉撤了龍涎香, 換了龍腦薄荷香醒神, 養心殿里一片清涼之感。 高靜姝一走進去,覺得像吸入了一肺腑的冰雪, 頭腦都跟著清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