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林太醫診脈后也不說話,只是站到一旁。 而高常在就驚恐地看著貴妃走近自己,將纖纖兩指搭在自己手腕上。 片刻后,貴妃起身,對林太醫道:“這是心火旺盛的脈象?還有點肝氣郁結?”然后口中又說出一串藥名。 只見林太醫有點無奈,微笑搖頭:“娘娘,你是不是什么也沒有摸出來?只是猜度著高常在現在的心情才這樣說是不是?” 高靜姝:“我還望了她的面相呢。” 林太醫繼續微笑:“也沒有望對——高常在的癥候實則是冬日虛寒入體,兼之胃氣不平。” “脈象不對,自然您的藥也都不對了。” 貴妃的臉上就露出了沮喪的神色。 然后,然后就走了。 高常在目瞪口呆,直到林太醫也留下藥方飄然離去后,她才驟然砸了桌上一碟子點心:“欺人太甚!貴妃欺人太甚!” 她倒是聽說過貴妃在學醫,皇上都嘉獎她用心,還說她換藥的手法嫻熟,可見是用心學了的。 可她沒想到貴妃這是拿她當教學病例練手來著! 高常在砸了點心出氣后,又大哭了一場。 小燕還有點慶幸:這樣常在就不會發現自己拿到的點心不對了。 高常在坐在鏡子前面,痛定思痛。 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皇上不會不喜歡她這張臉,當日皇上分明就是看怔了。既如此,她要改一改路子,不能再討好貴妃了。 一來貴妃酸妒不肯容人,自己討好也無用。 二來,皇上明明有了貴妃,太后卻還是讓自己進了宮,說明是不喜歡貴妃的,那自己再一直捧著貴妃,只怕太后也不會高興。 那么從此后,她就要跟貴妃劃清界限甚至撕破臉。 說不得太后會抬舉她制衡貴妃:冬至宴上,太后嫌貴妃獨寵,要把她帶進佛堂的事兒高常在還記得呢。 既然太后有意,那她何妨做太后的棋子! 高常在想了一整夜,既然拿定了這個主意,就立意要鬧出一點動靜來。 偏生因下雪,次日皇后又免了六宮請安,讓高常在失去了表演的舞臺。 高常在自為受了大委屈,不愿意再等,直接冒雪跑到長春宮門口跪了喊冤:“皇后娘娘,貴妃無故欺辱臣妾!” 雖然下雪,但阻斷不了后宮里的消息。 很快眾人都知道了此事,除了新入宮的妃嬪外,其余人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上一個喊冤說貴妃害她的朱答應。 啊,人生總是這樣,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出現重復的風景。 好歹弄點新鮮的看啊。 嘉妃都懶怠繼續讓人回稟,直接歇午覺去了。 皇后本人卻是最晚收到信兒的,彼時她還在睡覺。 高常在跪下沒兩分鐘,烏嬤嬤就烏著一張臉殺了出來:“好沒規矩!娘娘懷著龍胎在養身子,你如何敢喧擾!太后親口諭旨,凡后宮瑣事,交由嫻妃娘娘先理,若有不決,也得嫻妃娘娘來請見皇后,哪里就輪到你一個常在在這里咋呼。” “若不是皇后娘娘寬和,現在就該宣宮規掌嘴了!” 高常在原也不指望皇后會因為她處置貴妃,只不過想把事情鬧一鬧,那該知道的人就會知道。 于是被斥責后,就又哭著走了。 本來還想去跪一跪嫻妃,但皇上病重嫻妃主理后宮那幾個月,給了后宮眾人強烈的震懾。 想一想上次抄了五十遍宮規后,自己酸痛的手腕和眼珠子,高常在立馬軟了,回到自己宮里窩著。 該知道的人確實都知道了。 皇上蹙眉:“宣貴妃來。” 等高靜姝一到,皇上就板著臉:“你自己身子弱不曉得嗎?平時你要讀醫書朕都許了你了,但怎么好主動去生了病的人的住處?她若是真的是過人的病,豈不是連累了你?從今后再不許去給人把脈。” “再有下回,朕就沒收了你學醫的東西。” 高靜姝出師未捷,什么脈象也沒看對,正在郁悶西醫中醫的天壤之別呢,又見皇上這樣嚴厲,只得應了。 倒是皇上看她委屈成這個樣子,又和緩了道:“朕也不是要斥責你,上回你去給皇后扶脈,朕不是也沒說什么?只是她是個常在,又病了,你不好去的。” 高靜姝蔫蔫的隨口道:“她沒病,就是犯了胃氣疼吃不下飯。可能是叫我氣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又胡說!你是貴妃,她一個常在如何敢生你的氣,若是這般不知敬上,就是大罪了。” 高靜姝也懶得落井下石,給高常在定個大罪。 因林太醫說了,這位是真的氣的不輕,再這樣作下去,早晚要弄出真病來。 皇上見她坐在一旁,似乎飽受打擊的樣子,就伸出手腕:“既如此,你給朕把脈吧。” 高靜姝心道:你一個活到八十九的人,有什么可把的,病了也沒事。 但只得坐過來,百無聊賴的將兩指搭在皇上手腕上。 皇上跟太后賭氣,十多日未翻牌子,如今見貴妃白如暖玉的手指擱在自己腕上,就不由心中一動。 轉頭對李玉道:“告訴敬事房,朕今晚翻了貴妃的牌子。” 高靜姝:…… 皇上再回頭,見貴妃摸著脈沉吟,就笑問道:“可診出什么來了?” 高靜姝道:“皇上最近有些,嗯,腎氣不足,應當好好歇著,保養自身,夜間切忌勞累。” 皇上聽了這話,再想起柯姑姑的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夏子魚呢?” 李玉打發了小福子去敬事房,自己仍舊在這里待命,聽皇上一問連忙道:“夏院正就在外面等著給皇上請平安脈呢。” “叫他進來。” 高靜姝眼睜睜看著夏院正給皇上扶脈,然后道:“皇上龍體一切康泰。” 皇上一手支著下頜,散漫道:“是嗎?但方才貴妃給朕扶脈,卻是說朕頗為體虛啊。夏子魚,是你學藝不精,還是你欺君啊?” 可憐的夏大人一臉懵,心里十分委屈:什么?皇上您居然在質疑我的專業!您難道不知道貴妃的扶脈是一次都沒有對過嗎? 果然貴妃道:“皇上很不用指桑罵槐,臣妾聽得懂的。與夏大人什么相干,就是臣妾本事差罷了。” 皇上這才笑了:“好了,你坐過來,朕就是知道你來,才叫夏子魚過來,給你也好生診脈。” 夏院正細細診了片刻貴妃的脈,見皇上在一旁認真盯著,夏院正明明診的清楚明白了,卻也不敢直接就說,免得皇上覺得他敷衍。于是又做出格外細致的樣子,問了柯姑姑許多貴妃的飲食和作息。 這才道:“回皇上,若是比起去年,貴妃身子自然大有起色,可娘娘先天不壯,入宮后更漸漸失于調養。這一年來雖然用心保養,但無奈七八月份那一場忙碌,至今也沒徹底歇過來。只得慢慢補著罷了。” 生怕皇上怪罪他們不盡心,一年來就只有這么個結果,連忙給皇上來了個形象生動的比喻:“臣看過林太醫的藥方,也是溫厚緩慢的,實在是不敢用重要。正如這一盞油燈,燈火微弱時,是不能猛然添燈油的,否則倒容易將火壓滅,只得緩緩添上。” 皇上頷首:“你跟林慶午好好照料貴妃身子。他到底不如你家學淵源,經驗老道,你也多上心。” 皇上原本是想讓夏院正再為貴妃調制坐胎藥的,不過一聽貴妃身子仍虛,便暫且按下不提。他也懂些醫理,母體不壯,胎氣自然難以凝聚。 而高靜姝郁悶的留在養心殿:怎么又是我的牌子。 六宮妃嬪比她更郁悶:怎么又是貴妃的牌子!太后娘娘,您別禮佛了,快出來管一管啊! 冰柱被暖陽曬得有些融化,泠泠滴落水珠,鐘粹宮內卻仍舊溫暖如春。 永琪坐在臨窗的炕桌上讀書。 所以好學的孩子不是打出來的,永琪不用人逼,天生就愛看書。四五歲的孩子面對桌上擺著的各色點心都視而不見,倒是再挨個認字。 貴妃每教他背完一首詩后,他就數著個數,對應去認字。 他已經熟悉流程:等一首詩的字都認完了,高額娘就會隨意寫這首詩里幾個字,要是自己能認對,就會得到格外熱烈的稱贊。 每次他都不好意思起來,高額娘夸贊的樣子,像是他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 放著神童自己學習,高靜姝在一旁用鑷子揀小米。 這本來是紫藤用來抓花心里小蟲的小鑷子,正好像是她從前用的顯微鑷。那時候她一跟手術就手抖,上級就讓拿鑷子揀小米,練習手部的穩定。 做這件事情也很靜心。 大概跟宮里妃嬪長日無聊,喜歡抄佛經繡大幅的繡屏是一樣的道理。人非草木,不能矗立在那里不動,總要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填補下大片空白的時光和心靈。 連永琪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她旁邊,她都不知道。 “高額娘,我都認完了。” “這么快啊?”高靜姝實在驚訝,要不下回別用什么簡單的短詩了,直接讓永琪認長恨歌全篇的字兒算了。 “高額娘在做什么?” 高靜姝摸著他的大腦袋:“在練習夾小米,這樣可以讓手更穩啊。” “哦!兒子知道了,您要給皇阿瑪做衣裳和荷包!所以在練手。” 高靜姝一怔:是啊,她還在練什么呢?終其一生,她手穩的意義,大概就是做針線活了。 她手一松,鑷子掉到了地上。 永琪是個聰明又敏感的孩子,立刻察覺到貴妃情緒不對,小小聲道:“高額娘,兒子是不是說錯話了?” 高靜姝回神,對他笑:“沒有,錯的不是你。” “來吧,我考考你今日認得字兒。” 其實也不必考,永琪雖然年紀小,卻不像別的小孩愛顯擺,學了一點兒新東西就迫不及待展覽出來,他總是背的妥妥帖帖了才會找貴妃查驗。 高靜姝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錦盒:“這是第十首詩,永琪一次錯誤也沒犯過。所以,這是給你的獎勵。是永琪自己掙得。” 永琪高興的小臉兒通紅,連忙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對翡翠鐲子,淡藍色的冰飄花在細膩水潤的翡翠中,秀麗迷幻。連他這樣的孩子,都被這樣的精美震了一下。 他第一反應就是:拿去給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