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可是怕了貴妃了。 這幾年來貴妃不知保養自身,只爭圣心之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靜姝這兩個月的悔改不足以動搖林太醫的原有印象。此刻見貴妃又要喝酒,心中警鈴大作,覺得貴妃故態復萌,果然又要走向歪路。 所以請脈更勤快了,甚至改成了一天兩次。 “一天去請了兩回脈?”嘉妃坐直了身子,宮女紫泉點頭道:“正是呢,按說貴妃瞧著面色日漸好轉,可不知怎的太醫去的更勤了。” 嘉妃心里一震:“別是有喜了吧。”然后又搖頭:“前兩日貴妃剛因月事去敬事房摘了綠頭牌呢。” 紫泉試探問道:“這林太醫可是高家送進太醫院的,自是忠心耿耿,忽然跑的這樣勤,莫不是貴妃有什么不好,但未顯露出來?” 她家娘娘照著純妃又差兒子又差資歷,在排隊上貴妃崗的隊伍里,嘉妃自然排在后面,于是既盼著純妃出事又盼著貴妃倒臺。 也算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嘉妃冷笑:“你跟著本宮日日見著呢,她有什么不好,面若桃花似的!別說身子骨,瞧著心情都極好。”她忽然一頓:“這林太醫是不是那個風姿頗佳的太醫?” 紫泉點頭。 她們宮女們雖礙于宮規,不能跟侍衛太醫們產生私情,但都是飲食男女,年紀相當,自然會格外關注這些異性。 她們還私下評過太醫們的顏值呢。 這位林太醫要不是年紀大一點,肯定能壓過新進太醫院的程太醫位列榜首。就這,許多小宮女還對著排行榜不滿意,說林太醫雖然年紀大些但不僅沒有蒼老之色,反而更增成熟風度,更迷人了好不好。 為了太醫們的顏值,險些彼此打成一團。 紫泉的心思在這些事兒上一轉,就明白了嘉妃的意思,她愕然道:“娘娘是覺得貴妃跟林太醫……” 不能夠啊,太醫看診可是周圍宮人十數雙眼睛看著的。 嘉妃深深一笑:“本宮沒有那么傻,貴妃對皇上的心,這么多年誰也看得出來,怎么會突然轉向一個太醫。可你別忘了,林太醫一直負責給貴妃看診,其實是不太合規矩的。” 太醫都有輪值,按理說輪不到妃嬪挑選。嘉妃純妃等雖都有相熟的太醫,但也不能保證每次都點他來請平安脈。 至于妃子真的有恙有孕,更不會由著一個太醫說了就算數,都得過三個太醫的手,才會把脈案遞到皇上跟前。 就是為了杜絕太醫與妃嬪勾結之事。 可一來貴妃位份很高,二來皇上偏疼,三來貴妃又實在不好伺候,旁人誰都不想沾手,所以才漸漸地成為了林太醫專職伺候貴妃。但就算這樣,伺候皇上的太醫院醫正夏太醫,還會每月去給貴妃請一次脈。 嘉妃不懷疑貴妃,但笑容仍舊如水波蕩漾開:“私情這種事,誰能說得明白呢?” 如今鐘粹宮有皇上的柯姑姑守著,再不像從前篩子一樣,打聽個消息那么容易。 所以嘉妃也不準備搞個栽贓陷害,免得把自己栽進去。 反正此事也不需要證據,流言才是世間的殺人利器。 她對著太陽看了看自己蔥管一樣的指甲,嘆道:“可惜此事牽扯的大,不能忽然而起,總得有個由頭。罷了,橫豎也不急,且慢慢等著吧。” 高靜姝此時還并不知道嘉妃瞄準了她的生活作風問題,她眼前最大的問題是,大boss召喚了她。 太后聽說‘貴妃潛心禮佛,寧愿自己少六個伺候的人也要留給佛祖’這樣的虔誠事件后,便命貴妃來陪她跪經三日。 高靜姝慌得要命。 頓時把喝酒的事情拋到了爪哇國去。 皇上來瞧她的時候,只見愛妃如同木蘭圍場里頭被圍困的小鹿一樣驚慌失措,甚至在屋里團團轉,就忍不住要發笑。 高靜姝自打穿越以來,從沒覺得乾隆這張臉這么可親。 此刻她忙行禮問安,然后迫不及待發出自己的疑問:“皇上,這小佛堂之事都是年前的了,太后娘娘如何突然翻出此事?” 目光還頗為幽怨,這事是皇上出面解決的,莫不是他沒解決好吧。 皇上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屈起食指扣了扣她的眉心:“真是沒良心,朕當日出手替你了了這樁事,今日聽說母后召你,又特意來寬慰提點你,你就這樣懷疑朕?” 高靜姝連忙堆笑,又給皇上萬福:“那請皇上指點我。” 皇上攜了她的手坐下:“別怕,這回皇額娘不是要為難你。” 高靜姝連忙撇清道:“太后娘娘哪回也不曾為難臣妾。” 皇上莞爾:“是,母后慈和,那你怕什么?” “太后娘娘對皇上來說是慈母,對臣妾來說卻是威嚴,您倒是好好告訴臣妾,太后如何忽然要召臣妾去?” 她可不覺得太后是喜歡她,以至于要兩人捆成一對兒禮佛。 “朕今年定了貴妃禮制,原是要升一位貴妃的。還是皇額娘護著你,說你做貴妃很好,暫且不必另立一個。又聽聞你性子改了些,這不就要親自教導你。” 騙鬼。 高靜姝見皇上這里只能問出這些,又見他眉眼輕松,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太后也不能打死她。 她就當去軍訓好了。 高靜姝不樂意,大boss本人其實也不樂意。 “娘娘既然應了皇上調理貴妃幾日,總不好反悔的。”孟姑姑已經勸上了。 太后搖頭:“皇帝明里暗里提過幾回讓哀家對貴妃教導一二,哀家怎能不應?唉,自己生的兒子自己知道,皇上面兒上是個極守正統規矩禮法的,一心向著盛世明君去。但到底是先帝爺的兒子,還是有些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的脾性。” “對放在心上的人,他倒是肯用心:皇后多年未有身孕,他都不曾為此出一句責備之言,反而多加寬慰更多多臨幸。貴妃腦筋糊涂性子嬌慢,他也是瞞著哀家才私下里處置一回。” 孟姑姑也笑:“太后是最睿智的了,什么都看的明白。所以只管受著貴妃的禮就是了——依奴才說,貴妃這回真該對太后感恩戴德,要不是您開口,這會zigong里只怕就有兩位貴妃了。” 太后捏著一串碧璽主子:“哀家并不是在幫她。” 孟姑姑低頭不語。 她自然明白,太后出言攔住了皇上,面上是對貴妃有利,可實際上,萬事都自有其代價。 正所謂爵以賞功,祿以酬勞,嘉獎是要給立了功出了力的人。 可這回貴妃卻是犯了錯以后,反而得了個好處。面上看著占便宜,實則要吃虧:皇上已有立第二位貴妃的準備,卻沒能立成,那么對這位獨一無二的貴妃,無形中要求就會提高。 總得配得上這份圣恩。 貴妃要還是從前那樣挑釁皇上的威嚴,只怕會不斷消磨跟皇上的情分。且貴妃又沒有子女傍身,要是哪日皇上真的覺得高氏不配做這獨一無二的貴妃,她又能有什么下場。 太后能想明白這些,但她是不會在意貴妃的。 她行事只按著自己的道理來,貴妃能在這宮里活下去就活,活不下去也只好給別人騰地方了。 孟姑姑見太后又念起了佛,開始祈禱‘漫天神佛顯靈,皇后有孕’,就悄聲退下。 繼過年大典后,高靜姝再次佩服起了太后娘娘。 從專業眼科醫師的角度看,太后如今五十四歲,已經是花眼的年紀了,看近的細的東西都該很不舒服才是,但她老人家仍舊堅持著撿了一個時辰的佛米。 自然,高靜姝不可能在一旁袖手看太后揀米。 她同樣也得干起來,每揀一粒米還需要念一句吉祥話。 太后口中念得就是:佛祖保佑我大清早得嫡子。 高靜姝自然也不敢在這時候搞創新,也跟著祈禱起皇后得子來。 可是……她心里卻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的嫡子七阿哥,確實是會出生的,可那孩子周歲夭折。僅一年后,皇后就于南巡途中崩逝于濟南,只怕跟再次喪子關系甚大。 三個月下來,高靜姝早已不再將這些人當成歷史書里的人,他們會說會笑,活生生的有喜有悲有算計。 尤其是皇后待她真是沒說的,統御六宮更是公正嫻熟,人人敬服。高靜姝只盼著富察皇后好,絕不盼著她早逝。 于是她就修改了祝禱的詞匯。 太后出聲祈禱,高靜姝便只是喏喏動嘴默念,免得擾了太后——萬一她老人家卡殼了,可就是自己的過失。 旁邊孟姑姑卻定神看了看貴妃的口型。 等終于揀完佛米,太后便讓貴妃去東稍間用飯。 到了太后這個地步,大宴上自然都有皇后帶著妃嬪左右服侍,可素日里她其實更愿意自在用膳,不必有個時刻觀察自己眼色,或者勸膳的妃嬪在邊上。自己用還自在些呢。 高靜姝告退后,孟姑姑就道:“奴婢留心看了,貴妃娘娘就祈禱著兩句:一句是跟著您說佛祖保佑皇后娘娘早日誕下嫡子,另一句是祈禱皇后娘娘的嫡子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太后的眉間rou眼可見的就舒緩了。 于是下午,太后就給了貴妃一個恩典,許她親手給自己剝一個橘子。 沒錯,能伺候她老人家就是恩典。 高靜姝先要了水浣手,用胰子細細的將手洗干凈,又用細棉布擦干雙手。這才剝了兩個橘子,還特意剝的形狀優美,皮都是花瓣樣散開。 這樣認真的洗手倒不是特意討太后的好,而是她自己的習慣。從前在實驗室和醫院奔波,一天下來不一定摸過什么臟東西,所以養成了她洗手格外仔細的習慣,還遺憾這里沒有流動水。 一朝回到古代,沒有抗生素沒有各種藥物,她可不打算考驗下自己的身子骨,凡入口的東西就更講究了。 孟姑姑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太后吃了兩片橘子。 她可是知道:旁的嬪妃剝了柚子橘子等果子,太后一貫是放著但從來不吃的。 太后也是有講究的好不好。從來妃嬪們奉承她,趕著替她端茶倒水也罷,她還能笑受,最煩的是有一批沒眼色的,居然伸手碰她的食物。 最常見的就是剝了蓮子柚子等物來送給太后,尤其是剝蓮子,因其傷指甲,她們就故意剝這難的,格外來賣好。 可太后一見到她們染著朱紅蔻丹的長指甲,雪白傅粉的玉手,心里就膩歪壞了。 就這,手上香料脂粉蔻丹五毒俱全,還碰哀家的食物! 所以夸贊是夸得,可從來不吃。反正妃嬪們獻上就走,不會盯著太后吃,其實也不在乎太后吃不吃,只為了表態而已。 可今日,太后親眼見著貴妃仔仔細細洗了半刻手,又用細棉布將手擦得干爽,這才細細給自己剝了橘子,還小心的盡量不碰到橘子瓣,只剝皮。 太后便用了兩口。 然后對她招手:“貴妃過來坐。” 高靜姝沉浸在大boss叫我的緊張中,走過去坐在太后榻下的繡墩上。 太后卻伸手托起她的雙手:“不染指甲就算了,怎么還將從前留的水蔥似的指甲都剪了?可惜了的。” 后宮女子可是分外珍惜自己指甲的。